《诗篱笆》作品点评（三十一）

 

清·翠玉白菜
鲁蛟
 
昨夜的清露犹在
今晨的泥香犹存
即使再在时间里埋上千百年
还是依然脆嫩
还是依然晶莹
而那只猛猛饕餮着的螽斯
仍然是不能用指去碰的
一碰 就会
跳
走
 
　　读过很多写文物的诗，写得可能比鲁蛟复杂，但没有鲁蛟这首感人，因为他把文物写活了，还原文物最初的生命气象。这翠玉白菜好像刚从田野里采摘而来，带着露水，沾着泥香。假设再埋上千百年，“脆嫩”和“晶莹”的质地依然不变，又证实了这是一件文物，是一件能经得起时间考验的文物，可见其手工的精巧和制作的精细。最精彩的是叶子上的螽斯在“猛猛饕餮”，从吃相上进一步印证白菜的鲜嫩和芳香。螽斯和活的一样，一碰就跳走，衬托出白菜和真的一样。这只螽斯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文物的价值主要是历史和文化的价值，诗人却让它起死回生，获得生命的价值，散发出乡土气息。
 
　　鲁蛟，本名张腾蛟，生于山东省高密县。 1954年在台湾开始发表诗作,1956年加入纪弦创办的现代诗社，并与友人创办《桂冠》诗刊。著有诗集《海外诗抄》《时间之流》，散文集《菩萨船上》《一串浪花》《乡景》《原野之歌》《绿野飞花》等十余种。

 
布朗李
彭先春 
 
不好意思，我对不起那个
卖布朗李的女人
我喝了二两五的白酒
还要去竹风堂打麻将
走到她的小摊前
我看到那么大的李子
就抓了一个说
我买一个
她看了看我的光头
有点慌张
就捡了一个小一点给我
说，拿去吃，布朗李
 
　　这是一首小叙事诗，不是单纯的叙事，叙事和抒情达到完美结合。显然，“我”的光头加醉态，被卖布朗李的女人误认为遇上了无赖，这时她“有点慌张/就捡了一个小一点给我/说，拿去吃，布朗李 ”。“捡了一个小一点”，从做生意的角度思考，捡小的本身就反常，说明因害怕“无赖”准备白送。对“无赖”还能讲买卖公平吗？如果真是无赖，一个小的能打发走吗？对于一个做小本生意的女人，既惹不起，又赔不起，只好捡个小一点的早点打发走了事，恐怕也是一厢情愿。这一细节虽轻描淡写，但她心绪一定是复杂的，既害怕，又不舍。既无奈，又装大方。既打小算盘，又存侥幸心理。如果真遇上无赖，恐怕也无人管，一个弱女子只能任其欺侮，又折射出社会问题。人不可貌相，所幸，诗人不是无赖，对给卖布朗李的女人带来的惊吓产生了“对不起”的愧疚，表现出“不好意思”的君子风范，人性美自然地流露了出来。诗人买了没有？交钱了没有？虽没有交待，答案已经明了。虽虚晃一枪，但晃出了美好的人性和存在的社会问题。写诗确实不需要云遮雾罩，自自然然写出生活的真谛才是高手。
 
　　彭先春，60后，绵竹人，第三代诗人。有合著诗集《未来式》《慢生活》。

 
逆行
胡应鹏
 
整个上午，我都在人群里
逆行
不为别的，只为
在茫茫人海，在
千千万万逆来顺受的心灵里
找到那个
带刀的人
 
　　有关逆的成语很多，一类是贬义词，有违常纲和道义，与社会进步潮流格格不入，如大逆不道、倒行逆施。一类是褒义词，表达忠心耿耿、患难与共、知难而进等，如苦口逆耳、忠言逆耳、莫逆之交、逆流而上、逆水行舟。逆有时就是对既有的认知敢于提出质疑，敢于否定，敢于提出不同的见解，表现出热爱真理、追求真理、捍卫真理的决心和毅力。
　　本诗中的逆行体现在特立独行，在人群中逆行需要勇气和智慧，不怕孤独和牺牲。“不为别的”，说明动机很纯。“只为”目的很明确。“在茫茫人海，在/千千万万逆来顺受的心灵里/找到那个/带刀的人”。这不像大海里捞针一样渺茫吗？ 茫茫人海，芸芸众生，逆来顺受者居多。中国人受儒家思想影响太深，不管环境多恶劣，生存多脆弱，都习惯于忍辱负重，忍气吞声，怕别人说长道短，怕丢了脸面。前怕狼，后怕虎，就是不怕自己委屈。活得没有锋芒，活得没有自己，活在别人的阴影中。“带刀的人”成了诗人的希望，希望借此斩除人间的丑恶和不公，恢复世道人心，让人活得有个性有尊严。在丑恶面前，如果都逆来顺受，这个民族还有希望吗？一个公民没有人格，人将不人。一个国家如果没有国格，国将不国。民族的复兴离不开心理健康、精神强大、富有创造活力的民众，鲁迅呼唤的“人之子“正是民族的脊梁和灵魂。
 
　　胡应鹏，70年代初生于四川。当过音乐人、低音吉它手、歌手。著有诗歌、歌曲、音乐评论。主编诗歌民刊《诗·70P》。有《短刀》等多部诗集出版。现居四川绵阳。
 
 
亲爱的盖
左右
 
亲爱的盖，天黑了我在等你
天亮了我还在等你

西翠花山上的草房子空了
我们一起搬一些星星进去住吧
 
　　这是一首书信体式的诗，以称呼为题，亲切自然。一个字比全称亲切，加上亲爱的浓度一下就上来了。第一节两个“等你”，分“天黑了”和“天亮了”两个时间段，说明是全天候地等，没明没夜地等，可见其痴情和执著。等到了没有？诗人没有告诉我们。第二节“西翠花山上的草房子空了”。“山上”远离闹市，“草房子”接近自然，是一个适宜安放灵魂和爱情的地方。为什么“空了”，是人们耐不住寂寞搬走了？还是诗人专门搬空了？诗人也没有告诉我们，凡正是空了。诗人厌倦了争名夺利的生活，想和亲爱的人一块住进去，过一种与世无争的生活。“我们一起搬一些星星进去住吧”，在俗世的人看来，神经有点不正常，对诗人而言，这是一尘不染的爱情，是一种理想的爱情。星光璀璨，可以照亮灵魂。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年轻人谈起爱情满脸羞涩，到了二十一世纪，谈爱情是不是有点奢侈？因为爱情失去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纯真，掺进了更多的欲望，爱情变得不像爱情。左右让我们重新看到了爱情的美好模样，沐浴了一个理想主义者的爱情光芒。在市场经济时代，尽管人人都为物质而东奔西走，但内心里谁不向往这样纯洁而美好的爱情呢？
 
　　左右，1988年生于陕西山阳，作品见《人民文学》《人民文学》（英文版）《十月》《诗刊》《花城》等刊，曾获珠江国际诗歌奖青年诗人奖、紫金·人民文学之星诗歌佳作奖、柳青文学奖、延安文学奖、冰心儿童文学奖、上海市作协幼儿文学奖等奖项，曾参加诗刊社第32届青春诗会、鲁迅文学院第40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入选陕西省百位优秀文学艺术人才计划，现居西安。
 
 
一个穷人的羞愧  
邰筐

每次经过临西三路中段
我都像一个正人君子
胸脯挺得直直的，目不斜视，大义凛然
从不向路两旁多看一眼
 
那些门挨门的按摩房
那些来自温州、福建、四川的小姑娘
不停地招着手，招着手
她们的目光充满热切充满期盼
只需一眼，就能撕破我的虚伪我的衬衫
 
这时，我突然就有了一个穷人的羞愧
这时，我不知道，除了钱
还有什么方式能够帮助她们
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一个欠钱不还
生怕被她们认出的无赖
走着走着就忍不住跑了起来
 
　　路过按摩房，面对不停招手的小姑娘，一方面从不多看一眼，体现出知识分子的正直；另一方面又因不能帮助她们内心充满“羞愧”，甚至觉得像个欠钱不还的“无赖”，体现出知识分子的良知。“忍不住跑了起来”，不仅仅是因为正直，更多的是出于良知。正直与良知的矛盾折磨着诗人的内心，也凸显了知识分子的时代焦虑和对民生的深切关注。
 
 
618路公交车
吴笑冬
 
618路公交车，是我回家的路线
作为一个男人，我需要一个亮点
吸引我上车，消失，然后回到沉闷的家
我和我的前任，都坐这趟车
有一些不坐了，不知道搬家了还是死了
许多葬礼不会告我。但我不会不悲伤
在回忆中，所谓亮点没记住几个
记住的都是你们，和我一样又暗暗较劲的男人
 
你们不会不坐车，在天堂
和我现在一样
 
　　人生需要亮点，但“所谓的亮点没记住几个”，迷惘多于希望。每天还得坐公交车回家，发现有的人从车上消失，诗人为人生的无常而悲伤。这些和生活暗暗较劲的人，最终都会败给时间。天堂也一样，无法改变这种规律和秩序。一辆公交车，承载着人生的悲欢和无奈。诗人给我们已经很多，我们还敢有什么奢求。
 
　　吴笑冬，曾用笔名西泮，山西太原人，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写诗。著有诗集《无节奏罗列》，作品散见于报刊杂志。

 
社会结构
白公智

我努力爬山，从谷底
爬向山顶。沿途看见植物
层次分明。山脚杂草丛生
低矮的灌木丛，挤挤挨挨
半山腰，阔叶树粗枝大叶
渐次形成密林。山巅处风疾
针叶林根深蒂固，腰粗
而手持利剑。

我久久站立，俯视
我的臣民，各安其位
毫无叛逆之心。
 
　　从谷底到山脚到半山腰到山巅，从杂草到阔叶树到针叶林，诗人联想到社会结构，使自然莸得深刻的社会学意义。这个联想只属于白公智，这首诗只属于白公智，别人没这样想过，也没这样写过。 
 
　　白公智，民间诗人。已在《诗刊》《诗歌月刊》《星星》《诗潮》《草堂》《延河》《诗选刊》《中国诗歌》《中国诗人》《绿风》《西安晚报》《世界日报》《人民日报海外版》等数十家报刊发表诗歌1000余首。有作品入选《中国诗歌年鉴》《新世纪好诗选》等多种选本。诗作《满岁》入选2013中国好诗榜。著有诗集《村居笔记》《与子书》及《纯诗九人行》（合著）。获第二届金迪诗歌奖卓越诗人奖。
 
 
气
吴涛
   
“人活一口气”。而有的人
活着，是为了生气。
(会是一种制造吗?)
且是被气，活活
气死的。
死了，不气了。
 
　　诗中出现了五个“气”，每个“气”意义都不同。“人活一口气”的“气”是骨气、志气。“而有的人/活着，是为了生气”，一转折，“气”就变成了气愤，这类人的特点就是想不开。“且是被气”，不是自寻烦恼，而是被别人激怒，凸显生存环境的复杂和险恶。“活活/气死的”，“气”的结果是死，既是个人悲剧，也是社会悲剧。“死了，不气了”，不是想开了，而是连“气”的资本也没了，让人惋惜、遗憾、感叹。从高处的志气跌入现实的气死，这种落差形成的情感起伏和思想张力让人陷入深思。全诗每一句都不离“气”，而且是一气贯通。句与句衔接自然，结构紧凑严密，艺术上可谓别具一格。
 
　　吴涛，1975年生，祖籍山东莱芜，现居山西长治生。1994年开始在《诗刊》《星星》《诗潮》《黄河》》《诗选刊》《山西青年》《山西文学》《北京文学》等刊发作品，著有诗集《胶片·哈哈镜》《吴涛诗选》《中文现代诗·吴涛》《2017吴涛诗存》《2018吴涛诗存》等。入选《中国口语诗选》《新世纪诗典》及部分年度诗歌选本。有作品被翻译推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