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监护室

过道尽头，我从一棵老树
站成了一根木头
窗外条条框框的阳台
是城市刻板秩序的复印件
年近八旬的母亲，一生倔强
第一次进了重症监护室
第一次向病痛服软

今年第一场雪，越下越大
这似乎与她毫不相干
我该做的，是离她近点
怕她缺少力气
怕她孤独，怕她醒来迷了路
离我越走越远
误入茫茫的雪原

   2

陆续有人推进去
就陆续有人转出来
命数轮回，监护室床位胶着
每一张生死薄，就有一场争夺
不管是颂歌还是祭文
都得经受考验

过道深邃，如烧红的铁锅
无助的蚂蚁们，早已没有抗辩的底气
只有静静地旁听
整个世界，心跳撞墙的声音
悲鸣不已

   3

每走出一位医生
就有一群人围过来
就有一些消息依次认领
喜的悲的，聚的离的

今天不好的消息
交给了一位年逾古稀的农村大娘
医生说，尽力了
瞳孔已经放大
医学上有关死亡的准确定义
不需作过多解释
要土葬就尽快找车，把人运回去
不然，一旦落气
宾仪馆就会拉走火化

妇人一屁股瘫坐地上
说儿子刚下动车就被隔离
“我到哪里找个车嘛
我到哪里找个车嘛”

我站在过道尽头的窗口
望了望天空
此时，天堂与人间的距离
只有一步之近

    4

等待像冬夜漫长
噩梦中，必须有人叫醒
才能看见黎明
母亲在重症监护室第三天
医生告诉我
母亲想吃点东西，像她最小的孙子
开始有了叛逆

我叫妹妹迅速送粥过来
并猜测，一生喜欢热闹的母亲
望着雪白的屋顶
是否对孤独、无助
比我理解的更加深刻

   5

起了个大早，雪已经停了
从书房望过去
人民医院9楼的灯已亮了几盏
白天，我在9楼过道
与不远处我家半掩的窗户对视
医生说，母亲今天就能转到普通病房
这让我昨晚安睡了会儿
今天得早起
熬点米粥，慢慢熬
像母亲对我，对我孩子那样
得有足够的耐心
慢慢熬

    6

写重症监护室
我只能写些室外的话题
就像我的诗
一直停留在一些表面的东西
其实最刻骨铭心的句子
是在禁止家属进入的室内
也罢，也罢
我不愿去细想
更不愿今后去追问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