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内外(组诗)
2018-10-15 作者:吴海歌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次
吴海歌新作快递。
*某时尚女郎,和她周边的几个男人
1
奔四的女人,着力地,与时尚赛跑
银铃般的声音,从红唇白齿间透出来,飘出去
从我窗内、窗外的缝隙中转一个圈儿,飘远了
她的身影,恍若十八岁的少女,飘逸在花圃碧草的叶尖
长发披肩、脸庞红润,看不到皱纹
她喜欢与隔壁的男保安说话。保安拘谨、小心地听着
女人的声音大胆而响亮。在荷尔蒙的驱使下,具有某种意识的冲动
体肤饱满,富有弹性。阳光,像聚光灯一样跟着她
优越感,闪灼着金子的光泽,挂在她的嘴角、衣襟、纽扣,及全身上下
她被笼罩在光泽中。意识的中心点,隐含着细腻的高贵
“权力”退休以后,灵魂里的高贵凸现出来。成就感里,多了些技巧
总能准确地,击中男人内心的柔软
这些技巧,屡试不爽。深得男人的好感
她惯于赞美身边的人、花草和猫。这是她从职场往来中获得的精髓
特别是对男保安说话,两眼放光,秋水盈盈,语气甜美、清脆
保安却以男人固有的稳重回应
“这样的男人是金子”。女人心里说
2
她的眼尖,像聚焦镜一样,射出聪明女人特有的敏锐
总能采撷到男人最亮的部分。光和影,构成事物的丰富性
一个粗壮、磁性的男人,也由这两部分构成
她不断发现这个男人的优点、亮点,厚实、壮实和温和
男人骨肉中透出的能量,可惜有一半,已交给他的女人
而自己,只有仰望和羡慕的份儿了
他当保安,责任心像门板一样立着,挡在进出口
胸脯像一堵厚实挺拔的墙,常常逼得她透不过气来
“除了没有职权,其它的,所有的身体的零件,都比自己的老公强”
她总是这样地咀嚼着他
3
谢谢胭脂!谢谢香水!谢谢品牌服装!
“这法国货真不错!”女人说
谢谢宝马坚实的轮胎!谢谢飞机有力的翅膀!
女人每周,专车去省城,每月专机去香港和法国。飞机来去地飞
那是一颗春心在飞。是胭脂、香水在飞
谢谢剪子!谢谢吹风!谢谢理发师灵巧的手!
美发、护发,好手艺出自省城那个小青年
他手指柔软,肌肉硬朗,活力四射
他的手指,在女人的面庞和头皮上摸一摸、揉一揉,神经就会畅通
剪子和吹风,就会有所领悟,就能把住女人细密的心思
恰到好处地,把女人的年龄年轻化、皱纹平面化
还原成,少女特有的光泽,和弹性
小青年的声音,与他的剪子,同样具有美容的效果
手指和裤裆的硬度,能在她的面颊按摩出红晕
4
一个奔五的老男人,在潜意识里,幻想与她做爱
这些心思,女人当然不知道。要是知道,一定惊讶,而且厌恶
老男人无异于朽木,是拿不起来的豆腐渣散件
最有震撼力的是男保安:尽责,不乏体贴;坚硬,不少柔情
粗实的肌腱,能引起女人长久地亢奋
他怎么想?作为男人他能怎么想?不管他怎么想
她每次从他身边走去、走来时,总要在那里停留10分钟
说一箩筐话。一身华丽的衣服香喷喷地,向四处扩散,擦试着男人粗砺的目光
笑声更是迷人,不知道在里面夹杂些什么药,总是弄得人受不了
特别是当她走到保安室,那三尺内会骤然升温
肌肤,在笑意和声音的揉摩下,更显得白里透红,具有漩涡般的诱惑力
这厚实的门板,同样受到感染和挤压,几乎要挣脱门链,向她倾倒过来
而老男人,却像遭遇了飓风,站立不稳,几乎拔地而起,向空中飘去
老男人钉子软,桩子不稳,不像男保安那样镇定有力
5
尺子、秤砣、纽扣,是女人随身带的三件武器
用它来丈量,男人的身高、体重、强度和硬度。荷尔蒙,在她手里能称出斤两来
而扣子,在女人的指尖上捏着,想收就收,想放就放
如美人鱼入水,上岸。她拉动空气,形成微微的波浪
我们也许,只看到他肉体的某一面。这样的女人,当然不会单薄到,像一片纸
她是立体的、多面的。在这世面上走着,如此逍遥,随意
没有与鳄鱼亲嘴、跳舞的本事,活不到这份儿上
吸引、驱赶鱼群和水草,是她的本事
胭脂女人。海豚女人。狮子女人
嘿嘿!总能调遣花朵,聚集香气和杀气
衣裙更有不一般的功能。可以调动春天,与她同步
还能煽风点火,引起众多的欲望和尖叫,轰然而起
6
很好玩的,多面体女人。像充气娃娃。但远胜充气娃娃
她绝不充当充气娃娃。这就是她的魅力所在
她有温度、热度、风度,亮度。还有品味。他决不轻意跟男人上床
“随意跟男人上床的女人是滥贱女人,是没有心智的可怜的女人。”
她如是说。她说她的每一根汗毛都是值钱的
把硅胶做成充气娃娃,这是日本人的干活
她不会干。她只把硅胶往乳房的切口里塞进一点点,到隆起即可
她身上,最要命的是,有一种“味”。这味是她独有的
声音里能透出一点点。胸部和手势能透出一点点。眼神能透出一点点
我找去找来,好像在传说的森林里找到了
洁白、柔软的手臂,丰满、弹性的臀部,以及其它部位若隐若露的肌肤
都能透出那么一点点。她的低胸,在俯仰间露出那一点点,特具杀伤力
我说这女人有味,她不会否认,但也不会全然应承
一切都让你去猜吧
你可以大胆地用目光,去上下翻转她。甚至可以去撩开她的裙摆,及护身内衣
她不会退让,也不会阻止。当然我说的是用目光
也可用文字。去大胆拆解她软的或硬的结构
甚至,可以用品酒师纤细如光缆的舌尖味蕾,去赞美、品尝
她的可观感的每一部位——确实是很有味道的
2011.11.20
*观察一列火车
1
从远处看,它像一条蛇
从更远处看,它像一条蚯蚓
从更更远处看,它像一条直或曲的线
它在地球上绕行,像在缠绕一个巨大的线球
从侧面看,它有很多闸门,像长长的堤坝
打开闸门,人流涌出来,像在泄洪
又像一个长长的、卧倒的怪物
从身体一侧,依次长着很多嘴巴
趴到它的脊背看,它像一条青虫
肥大绵长。在菜园坝的菜叶子上,静静地卧着
发出低微的吼声
在它头部的前端,长着一张宽大的脸
两只大眼睛,明亮而专注
像亲人的脸。像老婆、情人、父亲
静止时,它在观察我
很认真,不发火,有耐心
但在奔走时,它会毫不犹豫地,将我的视线拉长、扯断
从温情到无情。连飞吻也没有给一个
很快就消失在动荡的空气中
2
它有嘴,就一定有胃
它的嘴,没有牙齿,略显空洞
食物,大多是活物
不仅是活物,还有灵魂、思想
脏污的、干净的...
它奔跑时,受人掌控
众多的灵魂,成为它的灵魂
众多的思想,被它的躯壳捆绑在一起
命运,把它们带向远方
众多稚嫩的、成熟的、僵硬的、腐朽的、病态的
健康的、渺小的、卑污的、伟大的
壮硕的躯体和灵魂
填充在它的胃里
3
它的手、脚、眼睛、思想
被司机的手、眼睛、灵魂控制着
朝着既定的方向奔跑
实施操作的手,又被更长的手控制着
看见,或看不见
在监控室、在电脑、在会议桌、在手机、在图表、在计划
在奖金、在镣铐下,被控制着
如果用一个符号表达,就像在一枚圆形的印章下
被控制
火车,其实,就是在这枚圆形章的边缘,或底部
运行,周而复始,有规则、不停滞
4
众多的命运,包括思想、灵魂、行动、向往、暗算、欲望
都将在一列像青虫一样蠕动的躯壳内被控制
而一旦被排出体外,就可能散向四面八方
火车的运行,在上帝的眼睛下,周而复始
上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吭声
偶尔,不高兴,或咳嗽一声
火车就会发生震荡
最坏的结果,是翻转、折断
像一次重大的动车事故
给人类,一个小小的提醒
2012.01.13
*蝴 蝶
一
不管来自哪个方向
它都压迫着我的神经,和呼吸
一只蝴蝶,悬停在睡梦中,像一把刀,闪闪发光
二
当我睡去,生与死,没有了重量
而蝴蝶,却生动地起伏
在我睡梦的深空,守护着,一株大花
它开放得那么广阔、舒展
在一张底片上,能听见,蝴蝶恋眷的叹息
三
蝴蝶,跟随着我
与我落下的影子,互相依存
为我的踌躇、郁闷,而伤心
在我呼吸的上空,蝴蝶与蝴蝶,轻微地争吵
四
蝴蝶,将我的人生,打开和装订
细细地读着我的履历
翻阅着我的每一片原野、每一个春与夏
有了蝴蝶,在我履历上读着,我就有可能打开
又一季花期
五
像一位尽责的父亲,被女儿守候着
他在那里酣睡。身边不断地长出草,长出新的春秋
蝴蝶,一直忠诚地守护
六
无法表述,蝴蝶的心事
就像无法表述灯光。无言无声
它照着我深入的路。像走进很深的情怀
它相信,从一片纸的安静中,会走出繁花似锦的春天
七
一棵在,深空中行走的树,树冠里点着灯
蝴蝶,就是掌灯人
它观察我睡梦中奔跑的样子,放逐众多祝福的语言
像光的符号,守护着夜
一棵树,在梦中开花。蝴蝶啊,在高处
用翅膀扇情,用眼睛,打灯
八
匆匆过客。穿过夏,赴向秋。一只蝴蝶跟随着
途中,蜜蜂是个插曲。只有蝴蝶,持久地
像排演着什么,一直跟定
持续地书写,掌灯行进
2012.05.30
*时间,与流水
1
如果,时间是一只挂钟,我就是流水
如果,时间是流水,我就是流水中的漂浮物
往事如岸。爱与恨,弃置在岸上
我在漂
2
时钟是岸。鲜花是岸。美女是岸。挥手,霞光般柔和
紫色的岚。秋天是岸。光裸的树枝是岸
长皱纹的泥土,瞧着我,匆匆而过
3
时间的漩涡,吞噬我。吐出来。我仍在漂
仍在,缓慢或急速地,逐波而下
太阳亮着发黑的瞳孔。月亮露出惨白的面容
它们挂在天上,瞧着这世间的流水
不惊不诧。像个无知觉的冷血动物
爱情的鞋,搁置在岸上,成为冷漠的旁观者
光芒,越来越遥远,空濛地,罩着一具孤零零的雕像
4
那些手,在岸上,像竹笋
那些笑,在岸上,长成青苔,与虫鸣为伴
而我在漂。越漂越远。而我的那些空壳,越漂越模糊
5
月光,照着我。淘洗着躯壳的空
河流的奔腾,推搡着我,如推搡一只小船
我在漂。像从瀑布上端,漂向黑暗的谷底
6
河流将我扔给鱼,我就属于鱼
河流将我扔给深渊,我就属于深渊
河流将我扔给水草、礁石,我就属于水草、礁石
河流将我扔给未知,我就属于未知
那只蟹,躲在岩石下、沙石中,它比我幸运
而我,还在漂
2012.11.18
*三月,桃花
1
浪涛般打来,轰响,压住船舶的汽笛声
一群姑娘,笑着、唱着,桃花就从脸上凋落了
转瞬间,露出青石板的生硬
我看到流水,切开峡谷
粉红衣裳,随流水翻滚
天空,不再深不可测,折骨俯身
凸显父亲的怜悯
时光,在一群人内心,既灿烂、又脆弱
转瞬即逝
2
一些尸骨越陷越深。她的容颜早已改变
呼吸停留在原址,继续吹送
三月,又一次得手。把桃花吹开、撕裂
把香,和回忆,搂在怀中。还搂着蜜蜂睡觉
啊,三月,蝴蝶纷飞,时光动荡
我陷在这激流中。桃花,离我越来越远
她从一个人的脸上凋零。尖锐的叫声
把三月的蓝玻璃,砸了个大窟窿
春天,在一个人的内心崩溃
而我,是最先感知崩溃的人
内心蝴蝶蛰伏,垂下翅膀,呼吸停止
凝固在,我的肺叶上
3
转过脸来恋爱。速朽,像一页薄纸遭遇大火
焚毁的翅膀,碎裂、纷飞、坠落
其中,有我不再潮湿的叹息
船舶上,压着我的呼吸,和重量
4
春天,三月的大床,即将拆散
它的骨架,一些如杵,一些如槌,敲打着月亮
和我玻璃的内心
花开的季节,裹挟着盲目、狂热、惊惧和谎言
滚落在时间的裂缝中
5
落进三月,或三月前后,都叫命运
雪未化,恨未消。三月,乍暖还寒
花自打开、关闭。蜜蜂来来去去,患有遗忘症
蝴蝶的内心,梦,还没有起飞
风情万种的桃花,内心骚动,通体燃烧
无法自持。与蜜蜂,发生了一夜情
6
躲躲闪闪的街灯,走在阴影中,成了寻寻觅觅的李清照
叹息声,像厚厚的帷幕。把自己困锁在黑暗中
三月的夜,虫鸣充着电,花朵自带电力
在梦中点亮街灯。在燃放中,确定自己的位置
两个恋爱的人。一个将谎言,打磨出耀眼的火花
去点亮另一个人。将爱情的零件,焊接在对方的身体上
他们在谎言中,越走越远
无法分辨,哪一枝桃花是真,哪一枝怀假
7
三月是个大观园,住进探春和惜春
蜜蜂是多情的贾宝玉
袭人如风。在床上,与宝玉初试云雨
三月,易于拆散的床
2013.01.23
*婚 礼
他们终于结婚了。山盟海誓
不过,全是鹦鹉学舌般地,跟着婚礼主持人说:
“我爱你。你的美貌使我动心!但我们结婚后,我的心就不乱动了
像海里的礁石那样”,男的说
“我愿意跟着你的感觉走。你没感觉了,我就不走了
像河水里的鹅卵石那样”,女的说
新郎、新娘,喝交杯酒、过独木桥
在人们的祝福与杯盏碰撞中,爬上了疲惫的婚床
新郎、新娘,其实也不算新了
半年前相识,第一晚就上了床
灯亮了,灭了。就那么简单
后来,女的催着男的结婚。心里却盘算着离婚的日子
她总是看他不那么顺眼,嘴里却说,爱他
像女儿爱父亲那样。她要与他结婚。他有些为难
他把她看成锁链、尖刀、和囚笼
但他别无选择。他也想在结婚后的某一天离婚
但必须设法转移财产。她已是二房。但他不能因她失去三房、四房
“不能结婚”,他心里想。但终于还是结婚了
婚礼上,主持人话音朗朗;一对新人,信誓旦旦
满堂灯火,一串彩车,惊动了整个县城
2013.01.27
*葬 礼
她死了。寿终正寝。停摆在床板上,比活着更安详
但她似乎心有不甘——她还没有活够
儿女们在忙着装殓、做法事。不停地下跪、站起、下跪
幺女儿,悲悲戚戚,满眼含着不舍
二女儿释然,有说有笑:“人就那么回事,早晚是个死”
大女儿叹口气:“哎,终于解脱了”
但想到自己正走在死亡的路上,忍不住眼泪滴嗒滴嗒地往下掉
女婿个个呆若木鸡,磨磨蹭蹭,跪下去似乎很难
但终于跪下去了。膝盖离地面一寸高
心想:时间怎么这样慢?讲究怎么这样多?
但想到这死亡之夜,马上就要过去了,也就咬咬牙,忍一忍:
“终于不再看她的脸色行事了”
她的死,像从背上取下一块巨石
内心顿觉轻松多了
鼓乐齐鸣。哭丧的歌者:
唱一首歌100元。喊一声亲娘200元
连呼几声,声声悲戚
歌者头裹孝帕,腰系麻纱——披麻带孝。儿孙们臂戴青纱
歌者像个真孝女,呼天号地,阴风惨惨
死者像在飞。歌者抓住她的佩带不放:
“我的妈呀,您怎么这样狠心,把我们抛下?”
黑夜更黑。灯火明明灭灭,像悼念的人。像死者的儿女
死者入殓,等待择日下葬
死者无权喊话。活人说了算。最终是儿女说了算
趋吉避凶。保财气、运气、福气
升官的想继续升官。发财的想继续发财。升学的想继续升学
“我的妈呀,您要保佑我们哟!”
儿孙们说着,又磕了几个响头
女儿的想法更贴近妈:青春,都分发给丈夫和儿女们了
自己干瘪的身体更像一方墓地
于是放声大哭起来
上香的上香。敲磬的敲磬。念祭文的念祭文
过奈何桥、闯鬼门关。就在这一刻
笑的笑、哭的哭、说的说、唱的唱。就在这一刻
死者躺在棺材里,似乎没听到,似乎什么都听到了
死者翻身坐起,睁大迷惑的眼睛
2013.01.27
*一滴墨水醒来
花朵闭合。蝴蝶安静地睡去
一滴墨水,在灯光的轻抚下
站起身来。在黄褐色的纸上,缓缓动步
这是它的居所。走进走出都在纸上
唯一的天空。下雨无所谓湿
它在无知觉时醒来。醒着时睡去
一滴墨水,在纸上痛哭
谁听见了
热爱的纸张,终生不离不弃
坟场,在纸的深处
一滴墨水的潇洒,不为人知
它在睡眠的漩涡,怀抱落日
陨落的花朵、蝴蝶的忧伤
穿透一滴墨水
人们睡去。一滴墨水醒来
2011.01.13
*高 峰
谁的乳房,在白雪中变冷
被众多的蝴蝶捂热
谁的乳房,在一夜间成了最高峰
它的火焰,冷到零下50度
仰望者,脚步被冻僵。目光断裂
仰望。纷纷赴死的蝴蝶。追着灯
——她的美,成为一座高峰
谁拥有这样的荣誉?让来者死去
冰块碎散。比水晶更适于雕饰
远方移动。速度或许用死亡能追赶
在那极冷的地方。我们竖起墓碑
一辈子歌吟不止
2011.01
*内心装着河流的人
浪花喷涌,自我心出
河流载着我的欢乐和悲伤
我是一个立起身来
行走的浪花和泉水
阴影打在我的心上
石头从体内滑过
阳光疏朗,时有时无
箭矢般落入河水的暗处
时光的衰老,在我身体内
缠绕、迂回,或升降
身躯沉溺在,时光的河流中
影子沉溺其中
影子在呼叫
我浮游在影子上,像一条鱼
呼吸着时光的颗粒
我在水底穿梭,偶尔露出水面
我搬动着石头
掏着它古老的根
2012.04
*道 路
眼前的道路,像游动的群蛇
又像浮在空中的江河或溪流
我在这道路中被缠绕,像一只圆球
我舞着剑。舞着时间与道路的彩绸
这道路,把我缠紧
在这时间的江河中
驱赶着逼得很紧的游蛇
我除非不再转动
否则,这蛇、这道路
就不会松开,掉落
2012.04.08
*领 带
领带什么时候从脖颈被扒下
现在我把它重新系好
在脖子上,把结勒紧
我怕它,再次滑落
这是男人谨慎的标志
不管是不是梦带来的慌乱
是不是挑逗,我都必须将领带拉紧
像勒紧一匹野兽
内心有十匹奔跑的狼,或猎豹
它们在血液里奔跑
只有这匹领带能管住它们
系紧、勒死
锁住一群野心
2012.04
*怀念一个人
她的脸,落进水里,浸润了数日
被一声鸟啼,揉皱,复又扩展,抚平
我带着这一汪绿水,走出村庄,上了公交车
我趴在车窗口,一点一点吐出来
我发现,大水涌向街头
平滑的街面,到处流淌着,她的头发、眼珠
面容变成了远去的街面
而我踉踉跄跄地,分开街灯
走进一个不为人知的死胡同
2013.01.09
*乌 鸦
像烧焦的一粒碳,蹲在树杈上
眼睛豆粒般燃着。这是一个火炉的窗口
这粒碳,一直这样黑着
从未因世人的蔑视改变外形,也从未停止思索
这粒炭偶尔起飞,展开的翅膀,像一支大排笔
蘸着浓浓的墨汁
它想把内心的图案,涂抹到天上
一个愚蠢的想法,终于成为它一生的败笔
它被认为是一只苍蝇,在天空落下污点
2013.01.09
*花 开
一群姑娘,住进花籽的闺室
等待掀开泥土的那一天。她们在黑暗中点灯
这梦中的花朵。掀开泥土,就是掀开盖头
姑娘们,从树根爬上树梢。这是等待的又一过程
她们不但学会梳妆打扮,还学会爬高望远
树干树枝树稍,爬满她们的影子
眼睛藏进花蕊。肌肤变成鸟。花粉变成叫声
可弹、可破的,不仅是她们的皮肤。不仅是山水
还有城池,和人心
一群姑娘,占领了山地、占领了桃花
她们在树干里藏着、树枝上爬着
2013.01.30
*挖掘机
1
挖掘机,将自己挖出
颓败的城池。被埋葬的诗歌
枯朽的人骨。滚动的头颅
被挖出。花朵开放,似饥渴的杯子
时间倒毙
砖坯、水泥、玻璃、钢筋,从死亡中复活
欲望的器乐,组合成
新的城市群体
2
挖到果核内部。铁,被果肉咬伤
水中的铁。月光中的铁
——挖掘机的手臂
3
掏着大地的心脏、经脉、思想
眼球,爬到楼房的枝桠上,眺望远方
死亡的音符
闪烁如群星
4
将僵死,化为活物
将躺下,掘成站立
将埋没,掘成坦露于天地的黄金
5
向远、向近,都与挖掘有关
它挖,我喊
声音,贴在玻璃上
挖掘机的手臂,在玻璃内部
掏着火焰,和冰
2014.11.02
*搅拌机
埋葬和重置岁月
搅拌机,搅动星月。搅动昨天和今日
人影,在搅拌机里翻滚
同水泥、沙子、时光,和幻觉
一并搅合
在砖石之间,逐渐累积
像无爱的人,走向深爱
像真实之自我,走向虚无和非我
影子,和所有花露般的人流,被搅拌
模糊成一种意识
——欲望
经铁口吐出。经传输带、喷枪、脚手架
振动器、灰刀,浇筑成规则的板块
楼群,建筑在楼群之上
搅动未来。黑白阴阳
在按钮中,被控制
上帝,向人类发送冥币
群兽奔突。王者,死于王手
恨从爱生。死,在生之人群中传递
生死交换着出入口
我们无法挣脱,搅拌的旋转
月色昏暗,星坠如雨
万物灭于此时,生于此时
2014.06.14
*一只突然消失的猫
一只突然消失的猫。它昨天还在我的诗句中出现
它的皮毛松软,还在感染纸、电波和浩大的月光。
它的四只爪子,挠坏了我的真皮沙发,在上面刻画着,内心的骚动。
它翻转身子,把花白肚皮仰面敞开
并散发出浓烈的荷尔蒙气味。它的性器,甚至是湿润的。
我们喜欢它。我说的是全家四世同堂,所有的亲属都喜欢它。
我的太太叫它“猫先生”,而后改口“猫小姐”。
因为发现它是雌性而改口。我也在昨天才给它更多的命名。
我试着给它取了三个名字:“淘淘”“乐乐”“欢欢”
我的太太说,还是叫它“淘淘”吧
——淘气的淘。
我还特地喂了它四只大肥虾。
它先是用爪子挠着玩。然后,虾就消失了。我想它一定是饱餐了一顿。
这天晚上,它拖着银亮的镀锌铁链,在茶几和沙发下左冲右突
总是不愿进入它的窝——纸箱合成的房子。
虽然我们用织物给它铺上床垫,但它一直不肯进入床榻。
我们喜爱它,就会原谅它。包括它的淘气和暴力。包括
它弄伤我的手臂和座椅。包括地板上流淌着的它的刺鼻的尿液。
但它,就在昨夜凌晨四点零一分消失了!在我完全信任下,解开了套在它脖颈上的铁链。
我以为它会在沙发下,或窗帘后躲起来,伺机捕捉那个十恶不赦的耗子。
我以为,它会忠于它的主人,给予这个温暖房子,以宁静的回报。
我以为,一切都安然无羌。然而不!它的的确确消失了。
我在一阵惊慌之后,想到它失踪前一分钟,凌晨四点
我解开铁链,灭掉灯。为逃避冷空气,快步跑进卧室
钻进被窝,搂紧熟睡的太太。
然而,我没想到,我们的“淘淘”
一反常态地紧跟而至。它先到床的左侧,对我伫立目视。
它直着身子,抬起圆脑袋,目呆样萌,像个“?”号。未语。离去复返。
这样的伫立与凝望,似有倾述。似有苦衷。似有告别。但我并未理解。
它的痛苦溢于言表。我发现,它的小眼睛眯着。小嘴唇闭着。
小脑袋木着。蹦跳的心,拳头似地握着。然后转身。跳到女主人的被子上
直到我太太一声呵斥,它才悻悻离去。
室内瞬间静寂下来。时钟移动。寂静中能听见空气被割裂的声音。
能听见床榻的吱嘎声。
然而,它的离去,使室内器具突然安静,引起我们的疑虑和不安。
时间的流逝,印证了我们的预感:它失踪了!“猫先生”失踪了!
“猫小姐”失踪了!“淘淘”“欢欢”“乐乐”,失踪了!
我们一声声呼唤着,沿着山丘草木寻找。然而,它失踪了!
它的突然消失,使我们失去了一个好朋友。
我们在一阵哀伤和怨怼后,原谅了它。
这是初春,是猫叫春的时辰。在它失踪前,就有异常反映。它,躁动如树根,如花苞,如少女。
铁栅门外,有一只肥猫,身躯庞大是“淘淘”的两倍。来门前晃悠过,猜想肯定是只公猫。它常常发出怪异的叫声。
叫声纠缠着门环、门框、门锁。纠缠着猫颈上的铁链。纠缠着我家“淘淘”的眼、鼻、爪、皮毛、心脑。
“猫小姐”一改平时的温文尔雅。躁动。翻转。摩擦。嚎叫。
性器裸露,潮湿。失态的“猫小姐”,引起偷觑的小老鼠的惊愕。
锁紧与挣脱,发生着剧烈的搏击——猫小姐的内心,这一枚小小心脏。
曾经,铁链限制了它的自由。
曾经,因我的失误饿过它的肚子。
曾经,因讨厌它的调皮呵斥过它。
曾经,因它尿尿在客厅杖打过它。
曾经,因它抓不住一只耗子,而严斥过它。
......
由于所有的往事和情由,我们原谅了它。
原谅了它的无情与多情的私奔!
但是,我必须纠正我的误解和用词。它是懂得感恩的!
懂得诉说的。懂得告假的。只是我们,不懂它的语言,它的沉默和无奈。
它的内心始终有一个拳头在攥紧在痛苦着。
它虽然悄然离去,然而这种不舍之痛,一定会带进草丛中,森林中,和岩洞中。
尽管,它在与它的情侣初入洞房,尽管在撕扯,用力、忘情,尖叫,狂欢,孕育。
但,在它心中,这痛苦的拳头,一定仍然在握紧,而久久不能松开......
2017.03.07
*消失的事物回过头来
消失的事物回头来访。它比初来时更加令人迷恋,引起疼痛。
它自己打通道路,而又自己来回游走。
它串连了很多事物,一起疼痛。
它们也坐过高铁,乘过飞机。
一起惊讶和恐惧。
它经过的裙子,和裙子经过的它,一起引起震颤和怨恨。
裙子是不幸的。但它从幸福诞生而来。
最终它保持不败,而一直飘扬。
只是回头的事物,不堪回首。
*在列车上创作诗歌
在列车上创作诗歌,仿佛制造事故。
没事的人突然惹出事来。
平时很难哭出声来,此时却放声大哭。
在列车上诗歌比列车跑得还快。
在没有事故的地方制造塌方。
我突然想到离地三尺,并迅速向空中飞去。
这一过程我撒下许多碎片。等太空车来收拾残局。
在列车上书写诗歌,其实是拿笔去与列车赛跑,赛惊险。
看谁更经得起折腾。
我看到很多人脸漾幸福。
唯我内心不堪重负。
——我笔下躺着太多的尸体。
2017.09.20
*爬台州布袋山
在崖壁上,我做了一回苔藓,穿了一次瀑布。
我把自己分发给冒险。
沿壁上攀。谷深雾锁。
山洪若此暴发,我将无路可逃。
攀爬于布袋中。受控于弥勒佛。
束与放,由不得自己。
我看到仙女化成瀑布
凸凹尽显,飘然欲飞。
看狮子受戒,化成石头。
看人间,在天上。
布袋坑村,鱼虾养清泉流石。
文化传天庭。油画垒石屋。
画中人跑出来,与客人打招呼。
布袋山有收有放。和谐似桃园。
布袋山里走出个布袋坑村。
招待我们吃山泉水点豆花。
在卫星图的俯瞰下,
有兽如卵石,有竹似流烟
有人成雕塑。
受佛感化——
布袋坑村的溪流上,我救起了一只落水螳螂。
2017.09.23日深夜12:00
*与诗友爬方口山。
把两千步石阶踩入地下。
汗水浇灌心上的太阳 。
步步逼近天庭。
到一座小庙。
赶上一座大庙。
在云层之上,该净身了。
六十载尘土压得我直不起腰。
直至此刻才稍稍站起身来。
正好有天池横躺在眼前。
天池将我们安顿。洗净。
我在清风中沐浴。
当内心洗净之后
我们才一起下山。
2017.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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