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铁兄弟(组诗)
——致劳作者的工业时代
2023-04-14 作者:无哲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次
无哲,山东曹县人。山西省作协诗歌创作委员会委员、运城分会主任,运城市作协主席团成员,河津市作协副主席,中诗网第八届签约作家。在《诗刊》《星星》《诗选刊》《诗潮》《山西文学》《黄河》港台等发表作品若干,作品入选多种选本,著有诗集两部。
黑铁之重
守候黑铁凝重的一端,沿锈色隆起的线条
抚摸过去,可以感到兄弟的骨骼
如黑铁之轻
始初,那些灼灼的红色液体聚在一起
铸成的形体颜色会暗下来,像生冷的钝器
或面包。于是有了一叠角钢
几捆圆钢,数片铁板,卷出的铁管
它们被工匠兄弟缝在一起,铆在一起
螺栓拉在一起。从这里出发的工业
有钻井机,有铁塔,有高炉,有轮船
这些铁家伙,被汗水浸湿的地方,是那样轻
立在厂房里,浮在海面,或扎在大地上
是那样重
他们的工龄
老赵的工龄,砌进1982年厂房根部的基石
老钱的工龄,顶起1983年厂房的钢梁
老孙的工龄,像1984年轻拿轻放的龙门吊
老李的工龄,像1985年将铁板揉出弧线的卷板机
老周的工龄,像1986年让废钢涅槃的中频炉
老武的工龄,像1987年削铁如泥的大力车床
老郑的工龄,像1988年跑进春天的吉普车
老王的工龄,像1989年诊断焊缝的探伤机
老冯的工龄,像1990年顶起烧成窑的500吨油顶
小陈的工龄,像1995年的四通电脑打字机
小诸的工龄,像1999年的国际质量体系认证书
小卫的工龄,像2000年接到的投标邀请函
小蒋的工龄,像2001年批准的压力容器制造许可证
小沈的工龄,像2003年的互联网办公平台
小韩的工龄,像2014年改制的股权证
小杨的工龄,像2015年提升工效的气动板手
小朱的工龄,像2017年的冶金总承包一级资质
小秦的工龄,像2019年南方以南的征尘
倒组检修
倒组检修,就是氧化铝高压溶出某组设备转累了
轮着停车检修一天,像倒班歇一天
让检修员工连班作业拼一天
让摄氏300度的压煮器和高压管道
冷却下来,维护之后继续投运
继续吃进铝矾土泥浆,吐出雪白氧化铝粉沫
检修越快投入越早,产出的钞票越多
因此,设备管理方的人,长得再酷也像催命鬼
面对三十多道高压焊口,切开再缝合
一千多条萝卜粗的高强螺栓,松开再紧固
百余片磨盘大小的法兰,几十个百公斤重的阀门
近千吨部件的起吊倒运
两百多汉子扑进去,从清晨摸到天黑
从灯下爬到黎明,干劲像不会打折的钢钎
直到眼前这些钢铁组件,彻底服软
钢铁裁缝
他们以裁缝的身份走近钢铁
手持的割炬喷出火焰,像切割钢铁的裁刀
将图纸上的几何形状取下来
铺满龙门吊下的案头。之后,焊枪像针线
点焊满焊,平焊侧焊也仰焊
以压力容器各部件的名义,密密缝制
表情丰富的现场,有一朵朵金菊的怒放
花期过后,归于宁静的场地
巨大的容器立在向晚的光线里
像一个胖孩子
孩子的父亲们摘下焊帽
幽黑的面孔,与黑铁的颜色一样
设备医生
病倒的减速机被迫停下来,像卧牛
持扳手的钳工兄弟,像医生走向手术台
不需要注射麻醉药,不需要测血压
不需要呼吸机与氧气。松动变速箱的螺丝
打开密封的压盖,像打开腹腔
诊断出损伤的部件,断开咬合的齿轮和联接
轻轻吊出,像取出带病的脏器
新部件依次安装,如精细的手术移植
而后为变速箱注油,如输入血浆的过程
接通电源的减速机,复活的时间近了
削刀手
有序排列的车床,运行与削刀手有关
锋利的刀具,寒光在刃口遭遇毛坯
轻轻,削去粗糙的皮囊和锈迹,铣去黑铁之清冷
时间唤醒黑铁的青玉之色,莲藕身段
而后削刀手轻转刀锋,刨出键槽,滚齿
飞落的铁屑像脚边的几篷枯草
部件走下车床,与游标卡尺对接精密的心思
光滑之身留有余温,像削刀手注入的心血
脚手架上的鸟
他们立在脚手架上,被框进四方形
像栖上枝头的鸟,不能飞翔
在方形管架的底边,腰背紧系的安全带
像梦想受孕后的脐带,守护向上飞的角度
手中的钢铁活计,像枝间挂上的果实渐次熟透
可以想象即将完成的操作,与家中瓷白果盘的关系
与飞翔的关系。他们确实是一群想飞的鸟
想有一棵可以自己筑巢的树
可以远离钢筋和水泥,远离墙
远离钢铁的气味
油泥手套和扳手
手套干久了,作业时的守护
来自油脂和铁锈的依偎,像情人
离开十指时,可以口朝下立在地面
仰面朝天,像十个粗糙的指头
又像凡布缝制的雕塑
抽出手套的手,将扳手扔在一旁
歇息的扳手,仍然没有长出牙齿
只有钢铁坚硬的剖面
想想刚才咬下去,钳住螺丝的帽子
松动,再松动,直到脱了丝扣
其实,坚硬的并非钢铁牙齿
而是骨肉相连的手指,和厚实的臂腕
当厂房静下来,手指走出手套和扳手的视线
工具箱上的老铜锁,也离开抚摸
他乡的雨
割炬和焊枪留在现场,不要跟着我
锤子和撬杠留在墙角,不要尾随我
手拉葫芦和钢丝绳挂回工具架,不要缠绕我
工装和防砸鞋脱下来,不要套住我
让机器轰鸣在身后消隐,不要反对背叛的声音
把我交给这场细雨,交给迟来的暮色
漫卷之雨是南方的,向北的路是故乡的
路边的阿婆不是母亲,白发与母亲一样长
迎面的女人不是妻,牵着的男孩与儿子一样高
闻到故乡的酒,如这场雨的绵醇
闻到故乡的刀削面,刚刚出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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