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组诗）

大象
          
死亡是可怕的
見得太多了就回到一個詞
警察是一個詞
脫下軍裝就回到了一個人
 
一個人是人
肚裡見不著的孩子是人
實驗室的人體標本是人
缺少四肢、眼睛、嘴巴、耳朵的也都是人
可當他們黑壓壓地
一大片站在一起時，見到的：
只是一大群手
一大群腳
一大群眼睛和嘴巴
 
隨後一隻隻手從空中消失
眼睛、嘴巴、耳朵
紛紛集合成一個詞
一個讀不出來的詞：
 
大象 大象
 

你在大師的上一秒，並在這一秒
然後是下一秒
 
海子臨死前包裡裝了四本書
第一本是《聖經》
第二本是《瓦爾登湖》
 
我有一個朋友
住在瓦爾登湖畔
每日裡對著秋葉練琴
但她並沒有看過《瓦爾登湖》
 
對於這個朋友
看過這本書的我將這本書送了給他
用一個湖與他交換一個湖
噢，在扉頁上我對自己說：
 
每一個人的下一秒都是大師
在此之前
他需要經過這個湖
嗯，帶著這個湖
他發現：
每一個人的上一秒都是大師

      2021.09.10 12:02
 

半夜起來的那一次

夫妻赤裸著相擁而睡
半夜，丈夫因冷
而起來穿了一件衣服
妻子摸著那尼龍質的東西，知道：
這是人之外的東西
 
次晨，當他們從床上起來時
身上都穿著各自的衣服
他們都知道，自己
會在睡前脫下，呼吸聲緩緩流淌著
他們是期待，還是害怕呢？
次晨，大家都一身完整
 
    2021.08.03 08:54
 

大樹之疼

我記得當年曾看過一部紀錄片
講述一棵樹的疼痛
當一個敵人（狂風、昆蟲、還是猛獸）
攻擊它時
他的神經會緩緩地將痛苦
流回他的根部
整整一個小時
 
一個小時
如果放在原子彈掉下來的時刻
或者，一個孩子準備從陰道出來
剛回家的詩人，準備寫一首詩
寫甚麼呢？他沉思良久
甚麼也寫不出來，他打開電視
閤上書，放回書架
收拾行李準備出一趟遠門
卻發現：找不到根在哪裡了
 
 
      2020.10.9
      2021.21.01二稿
 
 
奴隸制度
 
晚上，我會將自己摁在床上操
不讓他喘一口氣
鞭打他，要他學狗
 
喝幾杯小酒，我便成為了
被操的那一個人
他寂寂無名，他軟弱
他是今夜人類史上的第一個人
也將是最後一個
      2020.11.08
 
 
風箏
              
有時候我將右手放逐成風箏
左手拉線
 
在一個有風的夜晚
風箏飛成鳶
鳶飛成大鵬
來到了一座南方的島上
 
在那裡
他可以活成一隻雀鳥
騰飛躍個幾丈高
舒服地往亂草叢中一站
哼首小曲或者
活成一隻蟬
夏天出生
秋天便能死去
 
驀然間
大鵬被不斷收緊的線圈
墜落到每個太陽升起的早晨
 
 
現在他們老了
 
九十年前
一群年輕人吶喊著
現在他們老了
 
六十年前
一群年輕人吶喊著
現在他們老了
 
三十年前
一群年輕人吶喊著
現在他們老了
 
現在
一群年輕人吶喊著：
現在他們老了
 
           2020
 
 
論代溝的完整性
             
譬如，
有時候當我饑餓
我會吃掉自己所看見的
並將他保存下來
在黑暗處腐爛
往上追溯至祖先
或往下——
孩子成了我的食糧
 
我們互相吞噬
當他饑餓，我將一隻耳朵切下來餵他
當他飽了
便同樣將他的一隻耳朵切下來，餵我
 
吃完一隻耳朵後
另一隻新嫩的耳朵
便從缺口處長了出來
 
在一隻耳朵消失
而另一隻耳朵還尚未長出來前
我們掉進了那個耳朵與耳朵間的空白
偶會錯過幾句話，或一個詞
我讓他再說一遍
直到耳朵接住了那個詞語
我們用嘴巴覆述
並演釋成新的事物
 
那個剛剛咀嚼完耳朵的東西
此刻，確認了事物的完整
如此，於是乎：
你好
l          （這是破折號還是我呢）
l          （已經不重要了）
也開始有了你好的重量
 
         2021.02.05  03:50
 
  
教堂
 
在西班牙
一個93歲的老人
每日裡愚公移山
一顆一顆石頭地
用56年建起了一座教堂
至今仍未竣工
 
他一輩子只做這一件事
他相信神
把一切獻給神
因為他沒學過建築
他相信一個大字不識的農民
是沒辦法建起一座教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