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一些更细微的(组诗)

春分，一位牧人蜷缩在沙岗上
 
他背对着我
未必觉得我在看他
他的前面
十几只灰不溜秋的绵羊
在收割后的玉米地里
用嘴数着一个个茬子
到第几个有草 其实
它们心中也没数
只是低着头
急急地走着
有几只快速跑到他的身旁
用嘴拱了拱他绿色的棉衣
并伸出了舌头舔了舔
春分已过
啃青
啃到这件绿色的棉衣
羊儿们有些发疯
 
在他的稍远处
曾经的一条河
走有六年了
河身 针脚般的纳满
收割之后一排排的庄稼茬子
是不是有些冷
没有一棵草的沙岗
他抿了抿棉衣
蜷缩起来
 
他是一位牧人吗
我的目光落到他的背上
他没有被惊扰 冷
让他蜷缩 而他会冷得
流清冷的泪吗
而羊会渴吗
来啜啜他的泪
润润口 和喉咙

 
植树节，我有一个想法
 
总感觉人和树
是一对冤家 尤其
人对树的仇恨 更甚
以至恨之入骨
用刀斧砍
用锯子伐
用锨镐刨
用烈火烧
即使只剩下一个树疙瘩
也要被连根挖出  
而树呢唯一的办法  
只有逃命
逃到深山里
侥幸活了几百年
被人发现了
逃到峡谷中
又侥幸活了几百年  
被人找到了 
逃到月亮上
化为一棵桂花树
最后还落得被吴刚  
一斧一斧砍的下场
真的无处可逃了
集体自杀吧
用百米千米的厚土把尸骨埋葬
化成煤
仍是被人捕捉到
采掘 焚烧
 
不知道人和树的仇恨何时结下的
且又结得如此深
但 人对树的仇恨有些特别
仇恨 却越来越离不开
越离不开就越仇恨
如同
我的当过伐树工的父亲 逝去了
还要用树做一口棺材
让树一起陪葬
 
今天是植树节
我想树一定是害怕的  
怕把它栽活
让它长大  
只是为了最终的杀戮
树  战战兢兢地悬着一颗心
 
此时 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如果人死了 深埋入地下
在上面植一棵树  
并在树上挂上逝者的名字
让它慢慢长大
一棵又一棵  
膜拜了树
就是膜拜了我们的亲人
那时 还有谁
会对亲人
举起锋利的刀斧

 
公路上一位拾捡玉米粒的老妇
 
这金灿灿的玉米粒
真的像一群淘气的孩子
从刚刚一辆运粮的车厢中
三三两两地钻了出来
有的
甚至在平坦的公路上
还未站稳脚跟 
就被一位驼背的老妇看见
用手 一粒一粒  
轻轻地捡了起来
放进一条布袋里
老妇无法撵上那辆车
此时她专注的
只是用或蹲或跪
一点点向前挪着的姿势
追逐这些玉米粒
把它们一粒不剩地捡起
 
老妇对一辆辆驶来的车
充耳不闻
一辆辆驶来的车对老妇
敬而绕之  
这样的对峙
在一条公路上持续了个把小时
却也未交通拥堵  
直到老妇捡拾干净
提着还未满的布袋  
慢慢离去

 
公路旁的两棵柳树
 
两棵模样极为相似的柳树
就站立在一条我经常走的公路旁
因为经常 每次经过
我都要看上几眼  
甚至还禁不住驻足 
据说这两棵柳树
已经有几百年
人称夫妻树  
可我望着它们却愈加不解  
明明相距几十米  
却永远不能到一起的两棵
何以叫夫妻树  
除非更多的人们愿意  
获得悲剧的满足
 
如今这两棵柳树  
又被人唤做神树
更多的枝桠系上了红红的布条
并且香火旺盛  
我不知道  
当初这两棵  
已被固执的人们认定为夫妻的树  
是否如此地甘愿
用无法相依的凄凉
站成
现在膜拜的神 
 
注：此组诗歌首发于《民族文学》（汉文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