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人（组诗）

 
稻草人
 
田野就空了
随着最后一辆马车的离开
 
掉落的高粱叶子被风刮着，游魂一般
你一个人发呆
 
你本草木
传达人间的讯息，向着自然界
 
该做点什么呢？冬天要来
冰雪要来
 
而那只不一样的麻雀还回不回来
它在你的身上种下一粒种子
 
明年怎么办呢
你有了一颗金子般的心
 
 
打兔子的人
 
搜寻还是追踪？从多远的荒野走成队形
现在逼近村庄
 
何时出发？可有回返的约定
来到这里已是傍晚
 
他们三个人，排成一排，齐步向前
大概相距三十米远
 
他们穿着蓝棉袄，像是统一的制式
一边挎着火药和砂子
 
水和干粮挎在另一边。他们大踏步地趟
趟黑了夕阳的脸
 
而我尽量显眼地站在沟渠的上沿
怕忽然惊到他们，又怕他们看不见
 
那误伤，那走火和流弹
那土枪的一打一大片
 
那互不相识的三个人
今晚解散不解散
 
 
磨刀的人
 
他石头一样硬的腰杆还是弯了
这温和的岁月
 
他的磨刀石也越来越薄
中间最薄。那里用力更多一些
 
他轻推重拉，角度凭着感觉
不用找。他保持着
 
这本是硬碰硬的活，他用蘸水说软话
那娴熟的一撩
 
他用大拇指摸试刀锋，至多再磨一下
那磨的象征性
 
很少，他眯起眼睛
那照量，那精钢闪烁的一条缝
 
那一刻。一种潜伏用死才能激活
他和他的世界对了眼神
 
 
打电话的人
 
那个背对你的人是谁
双手捧着听筒
 
是在倾诉还是在回答
一块锈透的铁令打铁人敬畏
 
商店关门了，铁匠铺的炉火也凉了
值守这个世界的电话亭
 
这铁打的营盘出走了多少肉身
和世界的对话什么时候直接而平静
 
而另一端的哗哗的雨声令他颤栗
而他还有一肚子的硬币
 
都什么时候了。桃花都开了
他还穿着军大衣
 
 
挑水的人
 
新的一天，总是从吱扭吱扭的挑水声
开始明亮起来
 
而今天比往常晚了一点点
大雾已散去一半
 
她走得有点急
不够均匀的气息
 
那没有甩起来胳膊
懒得，还是忘记了？那优美的换肩
 
今天节奏有点不大对
一路有水洒出来
 
不会撂挑子吧
唯一拥有这个权利的人
 
 
牧羊的人
 
你牧羊，而你没有牧场
没有一块自己的地，可以撂荒
 
在别人的田间，在别人的地头上
低头都能看见有鼻子有眼的脸
 
而羊群不需要大面积
在这小地方，还一个劲地往一堆拱
 
而盐在盐里沾了咸味
羊在羊群中获得了安全
 
你在世界的夹缝里，看似不容易
其实弯曲的道路像绸缎，想舒展就舒展
 
一个用舀子喝水的人
举起高脚杯
 
 
田野上的人
 
父亲越来越早地上地，越来越晚地收工
下锄越来越迟疑
 
今年的玉米长势比往年更好
高过父亲的头顶。比往年压得更低
 
这些都是好苗子。剔苗的时候就吓高了一大截
拿不准的是田埂上的野草
 
他的锄头一次次绕过了那里
是和野草的默契？一切留有余地
 
还是和大地？留白的写法
这些年，他以荒的方式控制着那里
 
都是深秋了。所有的契约
都到了兑现或者解除的时候
 
暮色如雨，淹没万物。除了那个黑点
不肯模糊。他还没有拿定主意
 
 
扛犁的人
 
一下子就没那么飘了
一张铁犁横在一个落魄的男人肩上
 
谁说化冻的萝卜就糠了
他硬气地走在大路上
 
轻一点，就找不到挺的感觉。沉一点
就要塌腰
扛着是唯一正确的方式。沉得恰好
 
习惯于靠边的行走
走着走着，就走到路中间
 
没有什么荣耀可言
这次他是认真的
 
一个冬天
他的脸黑着
 
现在阳光普照
照耀他的更多一些
 
无论是不是大地的依仗
这是他明亮的时刻
 
无论大地是不是给他爱
这铁犁，翻开一半，掩埋另一半
 
 
掘墓的人
 
抄起铁锨，就沉下脸
他担当大事情
 
每一锨都那么坚定有力，那么规矩
工工整整的墓穴一口气就定住型
 
然后又仔细地打磨，找平整
他要让棺材觉得舒坦
 
当有人问:差不多了吧
他才抬起头
 
是回应那个问话的人
还是在比量谁
 
那么一个整天嘻嘻哈哈的人
这一刻的眼神
 
 
赶马车的人
 
一辆马车装满秫桔
横着的宽度，宽过马路
 
马低头拉车，低头看路
它拧着脖子走
 
似乎不可拦阻，似乎必须避让
怎么能不避让呢
 
当你看不到赶车的人
而你已经贴着路边，保持了最小的尺度
 
一辆拉秫桔的马车扬长而去
将你刮得东倒西歪
 
这又一次的遗弃
这无缘无故
 
而那个赶车的人正跟在车后
把掉下来的秫桔扔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