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阳光（组诗）

1/母亲的阳光 

早上的阳光特别亮
照在红墙上
照在翠叶上
像是妈妈的笑脸
来自远方

妈妈早已不在人间
而她的温度依然灼热
想起她、即使在
浸骨的寒夜也会温暖
即使漆黑一片
也不会迷失

曾在她的光芒中长大
我也储满了光
没有妈妈的日子
我时常有着莫名的孤单
只要想起那些光亮
就知道不是在人间独行

我的影子有人抚触
春天仍在延续、生长
心中的玫瑰静悄悄
又绽放了几朵


2/母亲的针线

每逢阴雨连绵的日子
每逢大雪天
我们一家人就围着火炕取暖
取柴火的暖
取针线的暖
母亲坐在窗边
接着天光         
借着雪花 飞针走线
我依偎在她的左边
侧耳倾听
听那丝线穿过布料的音乐
一阵紧一阵 落向火焰
火焰照亮了一家人的脸
我的花衣裳 又添蝴蝶
身上 又生一层棉
春的花丛
跟着母亲的针线
在田野飞跑
跟着千层底飞跑
径上露珠闪耀 桃花飘飘
一股暖流把我缠绕多年
而今 我已风尘扑面
花蝴蝶藏进了画册
布鞋远离了视线
而心
一直依偎在母亲的膝边


3/母亲的炊烟

我家的炊烟起得早
总在别人的炊烟之前升起
常常会早于晨曦
早于第一声鸟鸣
穿过黎明前的黑
抵达了透明的启明星
与梵高的鱼肚白
时有薄薄的山岚相随
此时、我的童年还在梦里
但我知道谁升起了炊烟
那个每天醒得比公鸡还早的人
和星星最亲

她用一根竹筒吹火
日复一日把炊烟吹上天去
让天空多云、多雨
让地上多庄稼、多收成
这个早上起来烧火的人
晴天上山锄草
雨天在家绣花
春夏秋冬、手脚从不停歇
她与观音菩萨同名
同心、同悲悯
把小小的慈悲种满山地
山上就开满花朵
把汗水浇在花叶上
桃子就甜如蜜
麦子就绿如油、黄如金

她实在太累了
就把自己种在土里
再也不生火了
再也不叫孩子们吃饭了
袅袅炊烟没了
留下烟囱一个人发呆
天天望着天空发呆
烟囱喊过每片云彩
没有一片回来
也喊过每一颗星子
没有一颗答应
烟囱本来就是空的
现在更空了
空的连一丝炊烟也没了
从根部空到了嘴唇
一直空到天空
野草爬满了它的身子
有几棵从烟囱嘴里爬出来
许多细节都在发芽、长草
一根烟囱的孤独
让一座大山也背不起
而它的空
比天还空

母亲走了
一片瓦也没带走
可她干干净净带走了炊烟
每年春天、她从地下
举出几朵小花
她用这样的微笑继续爱我
可不知为什么
我每年见到这些花朵
就会流下泪水


4/关于父亲的话题

你用尽最后一点力气
把自己冷成风、冷成雨、冷成冰
冷成腊月十三一个灌了铅的话题
从此叫儿无法提起
一提起就有什么被砸碎

特别害怕清闲的日子
一个影子晃得我寸步难行
风的咳嗽搅得我落魂
更怕节日来临
又要上香烧钱纸
烧得大雨滂沱、江河倒流

害怕见到与你形同的老人
满头白发让我想起雪
黄土的背、岁月的沉
见到这样的老人
我会突然变得天真

我羡慕拥有双亲的人
他们被幸福淹得太深
让我干裂为尘
如果能够嫉妒
我就嫉妒这样的人


5／父亲的墨宝

老屋墙上那些白色方块
是父亲的手艺
他把粗壳泥巴糊上壁
再把石灰抹上去
生成土砖墙上方正的白
他把毛主席语录
一字一句填到墙上的白里
从此、房子黑白分明

父亲不在了
那些字也一个一个掉下来
再也无人捡上去
那几块白墙、几段语录
有的残缺了一大片
有的留下空洞

而几十年过去了
不知多少风雨来袭
白墙也没掉完
字也没落完
总有一些还死死贴在墙上
不肯掉落

这是父亲留下的墨宝
也是唯一的
我在见了许多书法之后
父亲的字、突然
让我肃然起敬
这些墙上的字、也是他的人品
横平竖直
正大一生


6／月下的父亲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
你才抱着自已的影子回来
月亮落下去的时候
你就背着你的影子出去了
你是赶夜路最多的人

白天见不着你的高大
晚上不见你的瘦小
夜夜都在山中打露水
吃团年饭的那个日子
也要等到天黑、你才回

扁担挑断了一条又一条
山路爬弯一程又一程
不知是露水还是汗水
湿透了你的春秋
你疼痛的双腿叫寒腿

你一生与月亮形影不离
不知挑了月亮几多回
可今晚、只见圆月不见你
假如月光真的很锋利
一定会照亮你的黑房子


7／闪念之间

闪念之间、他还活在我身边
他还在老家的夜晚挑水
挑月亮洒下的银子

这短短的时光里
突然听到他的心跳
见到他扬起的眉毛
雪花、栖满了他的发间
点着了星子
那千丝万缕的星光
穿透了夜的每一个细胞

我成了一个透明的外星人
不断推开黑夜的门
推开北极的冰层
终于抱住了昙花一现的父亲
一个被生活啃咬了七十四载的人
他伤痕累累、但
笑容可掬


8／再写父亲

腊月十二、这个送你来人间的日子
又把你领了回去
相隔刚好七十四载
这个事件、一晃五年
乌鸦的那声嘶叫
还挂在西山的松枝间
我的泪珠、还在老家的池塘闪烁
你垂落的双手、像一吨铁
还压在我的心坎

你用满面风尘告别这个世界
无边的田野
你没带走一片叶子
却带走了厮杀与怒吼
带走了发黄的牵挂与微笑
你、一位老兵
一位农民
带着山村的叹息、不幸离去
一段含辛茹苦的历史
沉默得那么突然、彻底

尽管这样、你那
西风也挥之不去的影子
依然让高高的凤凰尖
摇晃不定


9／我在梦里丟种子

我在梦中丟种子
丟一把退一步
丟了麦子、丟玉米
舞了西风
舞春风

总有一把发光的锄头在眼前
不停的挖
不停的抹
母亲头也不抬
汗珠如雨，湿透了土地

我不停的丟种子，不停的退
土地无界
岁月无边
种子怎么也丟不完
丢着丢着又花开
退着退着
玉米又当了爷爷

种子把土地填满
把梦也填满
星星越丟越多
母亲丟没了
山野、更野了


10／挑着一担月亮回家

遇上大旱 水就离村子 低了 远了
水从水那儿爬到我家
一天难得一个来回

门前的池塘 张大干裂的嘴
吞掉了最后一滴 多少美妙的事物
逃离村子的眼睛

多少次 爸爸挑着一担月亮回家
照亮了失语的村庄
照亮了黢黑的厨房

我和弟弟围着水桶
一人捧着一个月亮 让疯涨的渴
痛饮那雪白的光

一直以来 那捧圣水
潮涨心中的大海 千万颗月亮
在我的血液里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