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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秀爱情诗十首:《我在封锁里虚构火焰》

2017-12-18 作者:宇秀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宇秀爱情诗选。原载人民文学出版社大型诗歌丛刊《星河》2017年秋季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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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秀,加拿大华裔作家,诗人。祖籍苏州,现居温哥华。文学、电影双学历。做过大学教师、电视记者、编导、制片人、报刊编辑,餐饮经营者。上世纪80年代知名校园诗人,90年代至2000年中国大陆时尚女性报刊著名专栏作家。现为海外华文女作家协会终身会员、加拿大华裔作协资深会员。曾出版畅销书《一个上海女人的下午茶》和《一个上海女人的温哥华》,影响广泛。部分作品被收入《震撼大学生的101篇小小说》、《一代飞鸿-北美中国大陆新移民作家小说精选与点评》、《上午咖啡下午茶》、《最受当代青年喜爱的精美散文——亲情永恒》、中英双语2014、2015、2017中国诗选年度选本等四十余种文集,其新闻、电视片、报告文学、散文、诗歌等获奖数十。辍笔8年重返写作,其诗文以独特的个性风格受到读者欢迎,引起海内外文坛关注。今年10月应哈佛中国文化工作坊邀请在哈佛大学的燕京图书馆所做的题为《你若不想成为中年妇女——女性、文学、岁月》获得热烈反响,其演讲文流传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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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虚构 
 
没有你,我就是一栋空置的房屋
门已成虚拟,开也好关也罢
皆无意义,反正無關進出
夜深时,墙壁的剥落声盖过风雨呼啸

这间房屋也曾热闹过,有过笑语有过呻吟
幸福眩晕的一刻,非人前的欢愉
而是发丝般纤细的呻吟撑着你
一浪高过一浪的雄风
我的房屋在你的雄风浩荡中无限延伸
延伸到连着天际的草原
羊群在我的山峦纵情奔跑
你,是我的牧羊人

没有你的房屋,蜘蛛网罗天下
杂草封锁门窗。我在封锁里虚构火焰
和火焰里的羊群,和前世在今生里的狂奔
你,是我的纵火者
 
 
我连一缕烟都不是 

忘记哪天起,电视机在角落里总是黑着脸
灰尘蒙住了抢劫、枪杀、失联的航班
和新闻里旧事重提的血案
还有,青春期与更年期各自的艳遇
你有可能在里面出没,我相信
在电视里的你肯定比手机里的你正而八经 
我不想碰到正而八经的你

不再看电视了,却并未把遥控器锁进抽屉
似不经意也似故意,或为着
保留一些可能,可能的不期而遇
女儿满月时就发现了遥控器
和另外一个世界的联系.....转眼
我的流血事件将要结案,账单依然如期而至
我被这两宗莫名的案子挤出许多皱纹,狠狠心

打去一个终止的电话,竟未说出终止

再次割舍了一瓶除皱霜的付款
月费是一个预定的圈套,我沉沦在圈套里
为一个虚空按时支出,还担心迟缴败坏信誉
为什么我从不背叛你,却一再背叛自己?
每付一次月费就如咳出一口浓痰
医生的化痰药水化不去心头的粘稠
我在粘稠里不能自拔

我想从我的身体里走出去,却动弹不得
于是从眼眶里伸出手,遥控器
就等在附近,像一个蓄谋已久的诡计
居然还储存着电能去打开你!我打开了
你容颜里的褶皱,每一个褶皱里都浩荡着
年少的春风。我看着你并不看着我的脸
正徐徐追忆那春风里的往事......我哭了

在你的往事里
             我连一缕烟都不是
 
 
四月天 

去年的情话卡在四月的喉咙里
发炎,一不小心把最后一树樱花
咳了一地......你会来吗?
来帮我收拾这粉色的残局

树下留影的人转身去了
脚底还沾着深深浅浅的花语
满树的热闹转瞬即逝,上月的笑
被游人带进各自的黄昏里

诗人们为四月天涂抹了过多暖色
其实一件风衣罩不住喷嚏连连的晚风
公开朗诵的爱情一再被抄袭
可谁能复制那韵事里的流水落红
 
托着初春的下巴看天空低垂的心事
哪一片是和你一起看过的云?
风,并不是江南黄昏里的软
我在异乡空旷的黄昏里频繁伤风
 
 
 伞  
 
你说完再见,雨就来了
就淅淅沥沥就絮叨个不停
你等不及雨过天晴
就撑了一伞的絮叨去了

这世上有许多话不好说
有许多情不可诉
有许多意思难以捉摸
雨,便成为各种可能的代言
但不是谁都能懂
也不是那么容易翻译
其实,有些话一出口就走了样
就失去了本来的意义
就像雨一旦落地
就找不回原本的那一滴

所谓再见,不过是脱身的借口
我料定,你将伞收拢起来的那一刻
就把撑了一路的絮叨
抖落在了门外 
 
 
在你指间 

我随你走,连根拔起
用你的目光洗净
错纵根须
纠缠的发结在你指间一一梳理 
 
梅雨绵绵如泣
我早已无力独自撑伞
把长长的发丝栓在门上
于不住的虚汗中等待
怀念童年手指勾着手指
你就来了,来了啊你
一语轻唤在从前还是未来 
渗透着虚汗的坚持应声倒下

所往之处远得我不可能返回
能让我夜夜都枕着你吗
渴望你的细语
如轻垂于睡眠的睫毛

你带我去的地方我只有你啊
梦里长出长长的手臂
郁郁葱葱把你环抱
我的爱人,我的兄长,我的父

我来打亮火机
把你的疲惫燃成轻烟一缕
然后恳求你抽完这一支
一定把手插进我的发丝里

发丝在你的指间
恍若夜曲柔曼地流泻
如果流尽了
你的手是否僵立在荒芜中

独自凭吊 
那样啊,没有我的眼睛看你的
世界里,看你的
是黑洞洞的伤口还是枪口

我该不是命若琴弦吧
许多只手曾试图弹拨却不能把弦调准
待你领我,领我啊
走到那天边的微风旁坐下
我顿失过去
只会目不转睛凝视你
你会让我在你的指间好听吗
你会让我好听到永远吗
 
 
 踮起脚尖  
 
我踮起脚尖
柳梢上的嫩绿与食指上的粉红
还是隔了一段春夏
绊倒在树枝上的风筝与缠在手腕上的线头
更是隔了一个童年
趴在屋脊上的半朵云与我的眼睛
则是隔了一串梦幻
我知道自己很矮,并且总是在低处
所以一而再再二三地踮起脚尖
一些目标像停留在枝头的鸟
看上去离我并不远
我以脚尖的努力仍够不到一片羽毛
但是,一个不期然的傍晚
我却够到了你的唇

瞬间一股热流
不由把头低到你的胸口
这才知道啊,你的腰弯了很久很久
 
    
江湖   
 
 01.
从你眼眶里涌出的波涛
顷刻,汪洋了世间每一条道路
我不知将被颠覆还是被泅渡
无奈你是我的江湖
 
02.
并非每条鱼都有福份和另一条鱼
相濡以沫,明知聚首岸边的命长不过
几串泡泡,却终不肯相忘于江湖
情愿变成鱼干任铁丝穿过头颅
 
 
空号里的蛙鸣 

又一次清理旧物
我弄醒了那些睡久了的尘埃
那些在灰尘里恪守往事的旧纸页
那本与往事主人相关的通讯录

一串蝌蚪似的电话号码
从前曾在碎银斑驳的池塘里游弋
小蝌蚪载来载去的笑语
总是让阳光在树影里神出鬼没
可你走后,死水一潭
阳光变得凶狠干涸了池塘
蝌蚪尚未来得及发育
它们枯死的造型从此成为密码
而你的名字在密码旁俨然是一条索引

我小心翼翼地复原蝌蚪的身体
被翻新了墨迹的号码
立刻在你的名字旁栩栩如生,等我摁响
那根一向雀跃着摁响你的手指啊
竟兀自呆立在尘埃里,
过去的时光在那串属于你的号码和名字旁
怎么也过不去啊
假设,若干年后有谁摁响了一个空号
可会摁响一片蛙鸣?
如果那样,必有一人被蛙声团团围在
银霜遍野的月色之下

而你,一无所知地守在通讯录里
成为往日一再被翻开的理由
 
 
面觞 
 
今天,我倒掉了一碗汤面
原本是给你补身子的

上个礼拜,我煮了一锅鲜美的鸡汤
下了这碗面,等你
很烫,比所有忘情时的话都烫
然后沉默,默默地变凉
一连几天,你去赴请柬上的宴

我傻傻地以为冰箱很安全,等得到
你饿了的那一晚
取出空置了很久的杯,斟满
酒是老的,给不经老的人消愁
没想到,一碗面也会郁闷也会愤怒
竟酿成腐尸般的恶臭

一个礼拜,在天地的时间里比眨眼还短
在人生旅程中也就一阵风吹过耳边
一个礼拜的等待对于一碗面
却是千年万年,所以我端出来的已然是
没人理会的万年千年的腐朽

把龙头里的水放肆成瀑布
依然冲不散一碗面郁闷而愤怒的气息
那气息让人昏厥
我在屏住呼吸倒下前的一刻
突然惊醒,去翻找一张律师的名片

瞬间决定立一份遗嘱
为以往煮过的所有汤面做一个了断
原谅我一向不善于冷静地叙述
请把我不规范的情绪规范到法律条文里
尽管那样接近冰冷,而我终将与冰冷在一起

拜托啦,在你无需我时
请勿将本人存放一个礼拜
我知道我的郁闷和愤怒会酿成
你挥之不去的气息,比那碗面恶臭百倍千倍
请趁早烧了我的身焚掉我的心
置我于无色的空空如也里——尘埃落定

今天我倒掉了一晚汤面
曾经鲜香扑鼻,曾经热情滚烫
 
 
月光苍凉
 
今晚,月光苍凉,如水如霜
但无关浪漫
很久以来你也不看她一眼
就像很久不看我的脸,无所谓阴晴无所谓圆缺

在睡衣和裸体之间,举棋不定
我厌倦了这样的不知所措
明知两只乳房早已是你摘下的
两颗过度充盈的果实,被弃置墙角日渐枯萎
我的心,却时时汹涌着涨潮的海水
不肯退去……

谁置顶了我的船倒立在滔天浪尖
我的桨,却在萍水相逢处沉湎
曾几何时,你借助月光阅读我的眼
我被你读得有点热有点疼
以至被读出两串长泪
许多年来,我做了自己热泪里的水手
你对此一无所知
今晚,我把自己流放成一条河流
渴望你和你以外任何的你,纵情畅游

你在我澎湃的心潮之外,
只管从鼻子里喷出酒气
只管肆无忌惮地放屁, 只管背过身去
你让我在你身边比在荒原还要寂寞
毕竟在荒原上我还可以盼望你
你啊,何必要把我诱出荒原弃于灯火阑珊处

一对并列的枕头
沉默不语,被两个重量不等的脑袋
压出深浅不一的凹陷,
你我在各自的凹陷里日复一日
然后进入习以为常的黑暗,你全然不知
我在你的黑暗里私奔
和初识的你,和想象的你,和与你为敌的你
 
今晚,月光苍凉,如水如霜
 
 
(原载人民文学出版社大型诗歌丛刊《星河》2017年秋季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