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张况诗歌语言的创造性
判断诗歌作品艺术上高下优劣的一个重要方面,是它的语言。诗歌不是说话,他是包含激情的歌唱与咏叹,因而它一般不采用明白如话的日常语言,它用的是带有个性创造性语言。张况是一位富有诗情诗才的青年诗人,他许多作品的成功,一个重要原因就体现在语言的创造上。
张况诗歌语言的创造性,首先表现在语言的意象化上。一首诗歌要给人以诗意感受,就不能使用陈述性和概念化的日常语言,直白地表达激荡在内心的情思和感受,而应化情思为景象,寄心灵于物象,将主客观融化在一起,创造出意象性语言,然后表达出来。这种意象性语言,让人品咂,给人想象空间,既给人以心灵冲击,又给人以视觉印象,同时还给人以审美的愉悦。
张况诗歌作品中不少作品正是这样的。例如《珠江病了》:“春天一到/珠江里的浪花也随之开出五颜六色/黑的像墨/抒写珠江的忡忡忧心/黄的似泪/流淌珠江的点点忧伤/红的如罂粟/毒害珠江善良的子孙//珠江的脸黑了/那根本不是被太阳晒的/而是被各色排污工厂抹黑的/珠江病得不轻/我是个半吊子中医/为她把脉后,猛然发现/其病根,就是两岸野蛮的/淤血……”。张况在这首诗里抒发的是对环境污染的深沉忧虑、思考与控诉,但他的这一抒发,不是如常人那样直陈明说,而是着力表现珠江遭受污染的意象,和污染带来巨大危害这个意象。“春天一到/珠江里的浪花也随之开出五颜六色”,珠江的这一意象是何等令人触目惊心!接下来珠江各种颜色的意象以及珠江生病的意象,又把自己对环境污染的忧虑与思考,表现得何等凝炼、含蓄!这首诗之所以给了我强烈的诗意感受,就因为它在日常语言之外,另外独创了意象化的表达方式。又如《地铁》一诗,张况这样写道:“脚印与脚印重叠/车声与车声重叠/风与风重叠/商场与商场重叠……”,这几句堪称是写地铁的名句,写出了城市地铁意象的立体感,给人以非常强烈的审美印象。
与语言意象化创造相联系的是语言的“颠覆”和“陌生化”。张况常常打破日常语言的语法规则和用词习惯,创造有异于日常语言的诗家语言。例如《赵姬诞下了秦朝》开头的三小节:“美貌与阴谋野合/塑造了一段风流的中国历史//好戏在后头//一位楚楚动人的女子/刚刚长好风流的身材/就露出了丰满的野心/一位姓吕的生意人。不动声色/轻易就成了它肚皮上的常客/这两颗巨大的野心/没有显赫的过去/却有着无比显赫的将来/秦朝就这样珠胎暗结了……”,历史上传说秦国太子的儿子赢异人在赵国当人质的时候,很有政治野心的大商人吕不韦把自己所喜欢的而且已经怀上自己孩子的女人赵姬,送给赢异人,并通过权谋与贿赂让他回国并很快继承了王位,而赵姬所生的孩子,就是后来的秦始皇赢政。但张况以诗讲这一段历史的时候,将语言进行一番颠覆和陌生化处理,平常人说男女野合,这里却说“美貌与阴谋野合”,与“风流”和“丰满”搭配的,按语法应该是“性情”和“身材”,这里却交叉开来:“风流的身材”“丰满的野心”;不直说他们的私生子后来成了统一六国的秦始皇,却说“种植出更为巨大的/野心”等等。又如李白的眼里没有盛唐而只有诗和酒》开头一节写道:“盛唐感冒了!打了个刺耳的喷嚏之后/就听了皇帝老儿衰朽的咳嗽声……”,一个朝代何以会像人一样“感冒”“打喷嚏”和“咳嗽”呢?正是将日常语言进行颠覆,予以“陌生化”,才将盛唐时期出了个“安史之乱”烘托出来。正是这场动乱,使唐王朝大伤元气,从此走向衰朽,诗人将这一悲剧历史赋予诗意的表达。张况诗歌语言的创造性还体现在巧妙比喻的发掘上。例如《史学家司马光》开头一节写:“一道光芒。划破/北宋的夜空/一颗响亮的星/在史学的苍穹上/幽幽昭示/沉默的永恒……”。“一道光芒”和“星”的比喻就立起了诗的意象,给人以诗意感受。再如《地铁》,张况把地铁比喻为滑行在“城市根部”的“冰鞋”,新颖而贴切:“在这日益接近城市根部的下滑中/一条存在人世间多年的旅途/不经意就变成城市的冰鞋/在城市的根部凛冽而锋利地穿行……”。又如在《广东的摩托车废气》一诗中,张况把广东城乡到处都是的摩托车比作“拥有编号、四季不灭的蝗虫”,说“蝗虫的正面是享受是快乐是金钱/蝗虫的背面是黑色是疾病是尘烟”,他痛感“蝗虫成灾/蔽日遮天”,他向人们提问:“广东,中国改革开放的试验田/今后将如何面对严峻的考验……”。通过“蝗虫”和“试验田”的巧妙比喻,很好地写出了摩托车的意象,把自己对环境污染的忧虑和经济社会如何可持续发展的思考,表达得形象生动、诗意浓郁。
但是,我不得不直率地指出,张况诗歌作品的艺术水准还存在参差不一的现象,个别篇什语言还缺乏弹性。有才华的人容易逞才使气,张况当以此自警,避免写得太过随意。假如有古人那样:“为吟一个字,用破一生心”的认真劲,努力创造诗家语,拒绝俯拾常人语,用心锤炼每一首诗,那么作品的艺术水准,肯定会比现在平衡些,诗歌质量还可以更高些。不知张况先生以为然否?
1995年11月7日 于佛山大学
(选自《张况论》,原载《佛山文化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