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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新乡愁(组诗)

2017-02-11 作者:张文捷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蛙鼓》如潮的蛙鼓,曾雨点般淹没我那总是数也数不清的蝌蚪,小河边涌起的黑色细浪那光着脚丫,赶也赶不走的记忆和用卷舌音模仿过的呼唤 初春变得沉寂。在恒温泳馆我看见很多人,在反复练习一种最常见的游姿 一个环保主义者的通讯录仅仅保存着一条虚幻的通往春天的联系方式 土地没有了鼾声,我们或许就是被謿讽的井底主人 沉溺生活温水的沐浴 ——但我不知如何安放我内心那一只小小青蛙 《撒网》 他抓起草帽上旋转的纹理盖住河流的漩涡,站立船头双臂像安放了弹簧,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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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蛙鼓》

如潮的蛙鼓,曾雨点般淹没我
那总是数也数不清的蝌蚪,小河边涌起的黑色细浪
那光着脚丫,赶也赶不走的记忆
和用卷舌音模仿过的呼唤
 
初春变得沉寂。在恒温泳馆
我看见很多人,在反复练习一种最常见的游姿
 
一个环保主义者的通讯录
仅仅保存着一条虚幻的
通往春天的联系方式
 
土地没有了鼾声,我们或许就是
被謿讽的井底主人
沉溺生活温水的沐浴
 
——但我不知如何安放
我内心那一只小小青蛙
 
 《撒网》
 
他抓起草帽上旋转的纹理
盖住河流的漩涡,站立船头
双臂像安放了弹簧,轻轻触动夕阳的按钮
硕大的网就“嗖”地飞撒而出
以一口铁锅的力量倒扣下去
水中的鱼,一定比我们率先进入夜黑
 
每天闲暇的时光,就这样被河流吸干
波浪鼓涌的风,给裸臂的父亲
刻上流水的曲线
渔歌、蛙鸣、草叶的窸窣声,被流水送远
旷野、河滩、我们,都被斜阳这张巨网缓缓收拢
 
我曾挥舞双手,把网撒成狭长的形状
幻想捕获到长长的鱤鱼、青鱼
网抛撒出去,河流内心的柔情沉落
罩住了流水,罩不住波涛
罩住了波涛,罩不住暗流
那圆圆闪亮的,只是流水波光的鳞片
 
不要试图一网打尽,父亲告戒我
背得起一篓鱼,背得起一湖水吗
收网的时候,要紧紧抓住纲绳的牛鼻子
像牵一头水牛上坡那样慢慢地拉
 
漆网的日子,父亲将洗净晒干的网
沤进盛满猪血的木盆
用血浸润过的麻绳,耐摔打,耐撞击
扯开那带血丝的网眼
分明晃动着鱼群一双双惊恐的眼睛
 
待我慢慢长大,河流变浅
再没有浪花的梭子给鱼网缀上补丁
光阴如水,许多东西从岁月的网眼泄漏出去
沿着河流,我看见捕鱼船带电的渔具
网罗天下鱼儿的梦想
我的梦,也变得百孔千疮
 
 《水车》
 
水乡寂静的烟斗,在清晨点燃
惊飞鹧鸪。浓雾里半圆的一团火
映照移动的旷野,水车持续旋转
拖曳着河流缓缓蠕动
 
农人的双脚踩着露珠忙碌
在岁月的深渊,一步一步拾级而上
他们将水一瓢一瓢舀起
然后,去搬动一座水塘
 
揉碎暗夜花影,连轴转动木叶的舌
一遍又一遍,滋润土地干裂的唇
这取自森林的一根根肋骨
正追赶着一个时代萧萧的落叶期
 
平复漩涡,涛天惊浪与潺潺溪水之间
仅相隔“吱吱呀呀”声响的距离
一串木齿轮咬合的链条,锁住土地
沉沦的记忆,松开河流的呼吸
 
从水到水,越过了岸
流水是上溯的人间鱼道,把季节推远
舀干了河流,舀不干夜夜守望的银河
——这醒着的岁月之心
 
《 纳鞋底》
 
在水乡,纳鞋底是女人们的绝活
当纤手上下飞舞,一针一线
缝成结实而秀丽的纹理
这些插过秧、收割麦子的手,将粮食安放仓廪
平息尘土里的风,把闲暇的光阴打结
让裁剪过的目光释放暖意
 
绣一幅卡在树杈间
永不下沉的太阳,这滑落的柔软线团
金色的光束,绕指连心
那些待嫁闺中的姑娘
总是低着头,默默地在几朵荷花空隙
添几分羞涩,几分期待
纳入一对戏水的鸳鸯
 
坐久了纳累了
便紧挨着头说些悄悄话
令小伙们听了耳根发红
而爱偷听的他们,总企盼绣针的细语
刺中自己那最敏感的神经
 
她们咬断线头,穿越千层底的缠绕
成为深情的一种索引
那锥断的针,指间渗出的血珠
夯实了承受之力
她们亲手做成的鞋
只给远行的男人穿
汗水温热的掌心,托起的长路不远
 
《莲子湖,那一泓清水》
 
莲子湖,那一泓清水
我看见年少的自己
嘴唇吹开浪花,用全身的毛孔汲水
白芦根裸露浅水
水的骨头也是甜的
 
追踪一截打水漂的小瓦片
与鱼儿共舞,自在地游向水草深处
这是一条清澈透明的路
像芦苇扇起的风,吹硬雏燕的翅膀
踩着细浪把蜻蜓和空旷送远
 
浣衣的姐妹,手掌混淆于浪花
捣衣声声入梦,少年夜夜无眠
惟有眼睛,能舀干望得见的湖光
光阴编织千疮百孔的网
打捞起来的,却是一片空白
  
莲子湖倒影里的面容
已卷入岁月的漩流,那一泓清水
永远只储存记忆最纯洁的一隅
我试着伸手去捧,指缝间却溢出
一轮满月的清辉
 
《乡巴佬酒》
 
偏僻乡壤的水,注定要与火纠缠
才能滤出原本的纯净
在初露降临的夜,与孩童的眼睛
相互映照,泛起透明涟漪
 
那沉默的高粱、碎银大米、还有脱穗的麦子
——被济压的太阳光芒,统统倒进大槽
发酵的日子,酿酒的大爷不说一句话
他满口的黄牙敲打着铜烟嘴
 
放酒的时辰一般在黎明
此刻,彻夜的炉火刚刚熄灭
柔情似水的女人
忙碌中舞动肢体
细水长流的声音,与梦境连接
缓缓进入酒坛,升高
圆润饱满的曲线
 
汉子们豪掷七星杯盏,向夜空放言
天底下农事才是下酒物!喝进去
耕耘、播种、烈日下的汗水,吐出来
一个沉甸甸的秋天
 
乡巴佬酒没有标签
唯有纯厚的民俗为它注册
粗砂的包装,仿佛古老的土地
用一双陶制的手
将丰收捧出
 
摆渡人》
 
摆渡人,往来于同一条河流的单行道
一个人独自进行着一场接力赛
“过河哟——”,浓雾深处的桨橹
把喊声一次又一次凌空托起
有月钩的夜愈来愈少
渡船的缆绳何处系扣
 
夜黑将他放在看不见的在风雨中
只有用身躯抱紧风,才不会被风吹走
不用点灯,经年的咳嗽
就是河流不熄的航标
 
一生用手掌与浪花较劲
用薄桨的刀,砍削流水
他是连接两边匍匐河岸的路
又是水上匆匆的赶路人
 
月色平复波浪的褶皱
模糊脸上的沧桑,他送走最后一批
归家的人。孤独这一只小舢舨
却无法将自身引渡出时间的河流
 
其实我内心也有一条小小的渡船
梦里常被大水围困,萦绕着彼岸
只是摆渡人早已消失于来来往往的人流
眺望前程,任凭光阴去追逐流水…… 
 
《芝麻》
 
白衣少女,内心藏着一朵朵云
把邀请蜜蜂的杯盏
一节节举高
只有风能扶住晃眼的摇曳
 
阳光用一半稳住天空
另一半给花蕊注蜜
而我要用牙齿咬紧悬空的颤抖
慢慢接近你
 
头上缀满风雨打造的簪子
一天又一天
将天空广阔的思念
捂成内心一点点细小、缜密的心事
 
直到你抱紧我,颠覆我
我会把积攒一生
那些细细密密的爱
全部倾倒出来
 
扯稗草,我们的手撕出血来》
 
犁地、播种、插秧、扯稗草、施肥、割谷
稻子的一生,都被农人纯手工呵护
 
从扯稗草开始,我试图弄懂
生活怎样剔除多余的
 
生怕误扯稻子,哪怕只是扯断春天一根汗毛
庄稼也会喊疼
尽管我们小小的手,已撕出血来
 
我们深埋着头,风轻轻吹过来
秧苗齐刷刷朝一边飘飞
我们也朝同一方向倾斜
我们和稻子见证了彼此的成长
 
邻近的女孩,她的草帽绊倒风
她的秀发零乱成季节的飞絮
柔弱的身影宛如折不断的小树
其实那个初夏,她的小蛮腰还没长成
 
一只惊飞的水鸟拉高天空
我们翻动庄稼,季节哗啦的风翻动我们
那些野艾蒿、狗尾草、月亮花、白茅、鬼针草
在路旁,在沟边,在圈养庄稼的田畴外围
所有旷野的万物,继续各自的征程
 
她将掉入今晚的夜色》
 
夜捂紧耳朵,三眼铳已灌满黑色的火硝
天空将被今晚的火焰炸开缺口
 
一场神圣的仪式,从梳头开始
梳齿率先涌入青丝的波纹,留下的断发
是她留在这里的过去
 
这个夜晚,连接很多夜晚的灯光
她挑亮灯焾,一针一线
把自己和另外一个人渐渐缝在一起
 
屋顶用下垂的吊灯掘开一口深井
她天天在这里汲水,临走还挤干他们的眼泪
 
风开始吹,鼓点迫近
风将带着夜色进来,环绕她的父母
此刻,他们的视线已经模糊
 
花轿是从她内心抬出的,因为每个少女的心里
都藏着一顶花轿。她注定会踏上去
她将掉入今晚的夜色
 
一夜北风紧,这样的夜晚太多
而对于一个女人,一生只有一次
 
午夜传来作业本翻动的沙沙声》
 
午夜传来作业本翻动的沙沙声
那是一个人的内心
通过指尖发出的声响
风吹动远方来信,给乡村空心的夜
累积一些可以生根的事物
 
咀嚼之轻,时间簸箕里幼小的蚕
挤满一个人青春的桑叶
他让每一个名字出列
给操场上的阳光写下眉批
每一页稚嫩的字体,被红勾的火焰带着飞翔
 
这是研墨的声音,初露滴落
土壤浸润种籽,骨缝长出青草来
万物已眠,天空醒着
而他研磨的墨汁
有下弦月不断注水
 
窗灯,夜的灰烬堆忽闪着一点暗火
一只青蛙扒在草从
像粗心的孩子丢掉的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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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文捷,本名张文杰,男,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新乡愁”诗歌代表诗人。中诗网第二届(2017-2018)签约作家。六十年代出生于湖北仙桃,试图以内敛的激情和语言,挖掘江汉平原乡村古朴的文化内涵,抒写现代文明下的痛感和忧思。诗作散见于《诗刊》《星星》《诗选刊》《中国新诗》《诗歌月刊》《诗林》《中国诗歌》《诗神》《绿风》《西湖》《飞天》《雨花》等海内外刊物及“美国诗天空”等网络媒体。获2016年网络时代诗歌奖金奖等多种全国诗歌大赛奖。入选《中国年度优秀诗歌2016年卷》、《2016年中国网络诗歌精选》等多种选本。中篇小说《青春水鸟》被誉为原生态文学代表作品。著有诗集《谁比我拥有更多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