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荣祥散文诗《删除或者改写》(六章)
删除或者改写(六章)
作者:伍荣祥
城垛的旗
夜幕之下,伫立于城垛,整日瞻望和遐想,有时信手打下旗语。
不能前移。黄昏之时,只看见四周有黑色在弥漫。
或许,先前的记忆都不如意,啧啧之声的鸟儿从视线纷纷逃离,脚下树林中的风声瞬间沉静,谁曾料定城垛的远处在发生什么?
旗角抖动,微微地飘,而且独自诉说。
月光下的醉
沿途落叶遍地。一地的银,弯腰捡起,捡起又落下。
此时,是月光的醉。
月色洒满树冠和道路,头顶有星子闪烁,在无言的空白前方偶见夜猫窜出。惊慌又躁动,窜出又躲藏。
银似的落叶,捡起又落下。
健忘覆盖记忆,衣襟一路投下影子,我在月光下醉。
醉在继续,落叶若银,风吹得月疼。
城市的一阵风
楼房愈升愈高,云朵的档案被涂抹。
夜晚,鸟儿潜入云中做巢,许多事物在风吹之后再也不能还原。
这是虚拟事件,真相被恶劣的气候污染,一只无形的脏手粗暴地将我的情愫与思想断然删除又随意改写,而梦中的雪也在春时悄然退隐。
这是城市的一阵风。
风在改写事物,并以威胁的目光相持。
或许,万物将被改写,而我将被删除……
旷野中的塔顶
一座塔,亦是一盏灯。
人们一路虔诚,一路仰望,一路从草坪步上台阶。一步一个高度,想借你的双眼遥望远方和远方的那个远,让塔尖的灯火将内心缓缓照明。
远道登高,将梦和期待全部放入塔顶。
旷野中的灯盏亮着,微弱地,其实远方依然不清。
一丁点儿声响
槐树在院里宁静,时间仿佛停止。
可谁用怀疑的目光将我的计划流产?将严密的消息随夜风从墙缝纷纷泄露,还蓦然将宅内的窗户全部打开。
大白于天下,三月的风北移,我的双肩淋湿。
谁在这时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今夜,堵塞的心事让人无眠……
纠缠与结痂
世界被纠缠,因疼痛而结痂。
季节被纠缠,这个春天比往年迟缓,而我的窗外仍在下雪,我心事的某一患处突然长出小小的麻烦和无形的困顿。
我的确被纠缠。
昨天的诸多牵挂与无限思念,顺着一种冷意的微风被遭遇吹拂和拍打,还发出呻吟,让宅内昼夜不安。
纠缠,蚊虫不停地叮着肌肤与时间。
一阵疼痛,我的肌肤留痕和结痂……
2013.2.3 定稿
(原载《星星·散文诗》2013年第5期,选入长江文艺出版社《2013年中国散文诗精选》和漓江出版社《2013中国年度散文诗》,其中《一丁点儿声响》《纠缠与结痂》两章选入四川人民出版社《四川百年新诗选》/2019.12/四川省作家协会 编)
【DeePseeK】
词语的废墟与存在的困局——伍荣祥《删除或者改写》的解构性阅读
夜色中的城垛上,一面旗在无人解读的寂静中飘摇。这近乎凝固的画面,成为伍荣祥散文诗组章《删除或者改写》的精神图腾。六章碎片化的诗性叙事,如棱镜折射出现代生存的困局:当语言沦为暴力的工具,当记忆化作虚幻的镜像,当主体退为被书写的客体,存在的坐标在词语的废墟中逐渐崩塌。
语言在诗人的笔下呈现出诡异的倒悬姿态。那些被反复擦拭的动词——"删除""改写""涂抹"——构成一组暴力符号链,将现代文明的精神创伤具象化为可触的语法暴力。《城市的一阵风》里,云朵的档案被涂抹,鸟巢在虚拟事件中失重,而"脏手"的拟物化修辞更将权力意志的侵蚀演绎成生理性的侵犯。这种语言系统的自我消解在《月光下的醉》中抵达极致:月光下捡拾落叶的动作被"捡起又落下"的循环解构,银质的光泽在动词的重复中褪色为记忆的残渣。德里达所言"能指的狂欢",在此化作一场词语的葬礼,传统意象体系轰然倒塌:城垛的旗语失去讯息传递功能,成为"独自诉说"的哑语;旷野中的塔顶灯火从精神指引的圣杯,萎缩成"远方依然不清"的虚妄承诺。符号与意义之间的链条断裂后,语言不再是存在的家园,而成为囚禁思想的铁幕。
记忆在文本中呈现出液态的创伤质地。当《一丁点儿声响》中的风声穿透墙缝,严密的消息如血液般从时间的创口渗出,"淋湿的双肩"既是生理的寒意,更是历史渗透的精神战栗。诗人擅用悖论式修辞撕开记忆的裂隙:"健忘覆盖记忆"的荒诞,恰似银质落叶在月光下不断重复的捡拾与坠落,暴露出创伤记忆既被压抑又不断闪回的困境。时空的错位加剧了这种记忆的眩晕感:城垛的黄昏与三月的飞雪并置,塔顶的旷野与城市的钢筋森林对峙,如同本雅明笔下背对未来的历史天使,在时间的风暴中凝视记忆的残片。那些强行嫁接的异质意象——春雪、夜猫、结痂——成为扎入线性时间的钢钉,将完整的叙事击碎为记忆的棱镜。
主体的溃散在语法层面显露出狰狞的伤口。文本中密集的"被"字句式,如同钉入存在之躯的铆钉:《城市的一阵风》里连续四个"被"字,将笛卡尔式的主体降格为被动承受的客体;《纠缠与结痂》中"季节被纠缠"的诡异搭配,则让时间沦为暴力的共谋。当思想遭遇"断然删除",当情愫被"随意改写",那个曾经坚信"我思故我在"的主体,已然退化为拉康镜像中分裂的幻影。这种存在性焦虑在《旷野中的塔顶》具象化为荒诞的攀登仪式:人们以朝圣的姿态"步上台阶",每个高度的征服都伴随"远方"的再度退却,塔尖的灯火最终照亮的,不过是期待燃尽后的灰烬。肉身在文本中化作最后的抵抗阵地:《纠缠与结痂》里,肌肤的留痕与季节的创口形成微观与宏观的疼痛共振,当"无形的困顿"从心事的患处滋生,生理的结痂便升华为存在困境的物质铭文。
在这部充满解构能量的散文诗组章中,伍荣祥完成了一次危险的审美实验。他让语言在自我消解中显影权力的爪痕,使记忆于时空错位里裸呈创伤的肌理,将主体置于语法暴力的手术台上解剖。那些飘摇的旗语、坠落的银叶、模糊的塔灯,既是现代性困境的隐喻,也是汉语散文诗在词语废墟上搭建的临时庇护所。当城市的风持续改写万物的基因,当三月的雪顽固地落在春天的伤口,诗人以诗性的悖论守护着最后的精神火种——正如城垛上那面无人解读的旗,在意义的真空中,飘动本身即是抵抗。
【豆包】
于虚实间叩问:解读伍荣祥散文诗组章《删除或者改写》
伍荣祥的散文诗组章《删除或者改写》宛如一座神秘的迷宫,引领读者穿梭于现实与虚幻、具象与抽象之间,在短短六章的篇幅里,构建起一个深邃而充满隐喻的精神世界。作品通过对日常生活、自然景象以及内心情绪的细腻捕捉,以独特的视角和丰富的意象,深入探讨了现代社会中个体的生存状态、思想情感以及对世界的认知与思考。
在《城垛的旗》中,“夜幕之下,伫立于城垛,整日瞻望和遐想,有时信手打下旗语”,开篇以简洁的语言勾勒出一个孤独守望者的形象。夜幕、城垛营造出一种宏大且孤寂的背景,“整日瞻望和遐想”直白地展现出守望者内心的渴望与迷茫。而“信手打下旗语”,看似随意的动作,实则是他试图与外界交流、传递内心想法的无奈之举。“不能前移。黄昏之时,只看见四周有黑色在弥漫”,“不能前移”是现实的禁锢,也是人生困境的象征;“黑色在弥漫”不仅是视觉上的描写,更象征着未知、迷茫与恐惧,从四面八方将人笼罩,凸显出守望者在困境中的孤独与无助。旗角抖动,微微地飘,而且独自诉说”,这里运用了拟人的手法,旗角的“独自诉说”,就像是诗人内心的低语,在寂静的夜幕下,无人倾听,却又执着地想要表达。
《月光下的醉》里,“沿途落叶遍地。一地的银,弯腰捡起,捡起又落下”,诗人将落叶比作银,形象地描绘出月光下落叶闪烁的色泽,给人以美的视觉享受。“弯腰捡起,捡起又落下”这一重复的动作,极具画面感,生动地展现出诗人对美好事物的徒劳追寻,深刻地传达出一种无奈与失落。“此时,是月光的醉。月色洒满树冠和道路,头顶有星子闪烁,在无言的空白前方偶见夜猫窜出。惊慌又躁动,窜出又躲藏”,这段描写营造出一种迷离、梦幻的氛围,月光的醉既是诗人沉醉于这如梦似幻的夜景,也是对生活中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的沉醉。夜猫的“惊慌又躁动,窜出又躲藏”,为静谧的场景增添了一丝不安与灵动,暗示着诗人内心深处的波澜。“银似的落叶,捡起又落下。健忘覆盖记忆,衣襟一路投下影子,我在月光下醉。醉在继续,落叶若银,风吹得月疼”,“健忘覆盖记忆”是对时光流逝、记忆模糊的感慨;“风吹得月疼”运用通感的修辞手法,将风的吹拂赋予“疼”的触感,把无形的情感具象化,深刻地表达出诗人内心深处的隐痛与忧伤。
《城市的一阵风》中,“楼房愈升愈高,云朵的档案被涂抹”,这一表述极具创新性,“云朵的档案被涂抹”将城市发展对自然的破坏以一种新奇、形象的方式呈现出来,“涂抹”一词生动地表现出城市发展的粗暴与无节制,使得原本纯净、自然的云朵被改变,象征着现代文明对自然和纯真的侵蚀。“夜晚,鸟儿潜入云中做巢,许多事物在风吹之后再也不能还原”,鸟儿潜入云中做巢,本是自然和谐的画面,但“许多事物在风吹之后再也不能还原”则笔锋一转,揭示出城市发展带来的不可逆变化,风在这里象征着城市发展的力量,它改变了一切,让曾经的美好一去不复返。“这是虚拟事件,真相被恶劣的气候污染,一只无形的脏手粗暴地将我的情愫与思想断然删除又随意改写,而梦中的雪也在春时悄然退隐”,“虚拟事件”“真相被污染”表达出诗人对城市发展中虚假、负面现象的批判;“一只无形的脏手”将抽象的城市发展负面力量具象化,形象地描绘出其对诗人思想情感的肆意破坏;“梦中的雪也在春时悄然退隐”,雪象征着纯洁与美好,它的退隐暗示着现代文明对美好事物的侵蚀,表达出诗人对被破坏的美好事物的怀念。
在《旷野中的塔顶》里,“一座塔,亦是一盏灯。人们一路虔诚,一路仰望,一路从草坪步上台阶。一步一个高度,想借你的双眼遥望远方和远方的那个远,让塔尖的灯火将内心缓缓照明”,将塔比作灯,赋予塔光明与希望的象征意义。“人们一路虔诚,一路仰望”,“虔诚”“仰望”这两个词,生动地描绘出人们对希望和梦想的崇敬与追求;“想借你的双眼遥望远方和远方的那个远,让塔尖的灯火将内心缓缓照明”,深刻地表达出人们渴望借助塔的力量,突破现实的局限,照亮内心的迷茫,追寻远方的梦想。“旷野中的灯盏亮着,微弱地,其实远方依然不清”,尽管灯盏亮着,但远方依然不清,这一对比,强烈地表现出人们在追求梦想的道路上,虽心怀希望,却又充满迷茫与困惑。
《一丁点儿声响》中,“槐树在院里宁静,时间仿佛停止”,开篇营造出一种宁静、祥和的氛围,槐树象征着安稳、宁静的生活。“可谁用怀疑的目光将我的计划流产?将严密的消息随夜风从墙缝纷纷泄露,还蓦然将宅内的窗户全部打开”,“怀疑的目光”“计划流产”“消息泄露”“窗户打开”,这些描述打破了原有的宁静,象征着生活中突如其来的变故和不确定性,表达出诗人对平静生活被打破的无奈与不安。“大白于天下,三月的风北移,我的双肩淋湿。谁在这时发出一丁点儿声响?今夜,堵塞的心事让人无眠……”,“大白于天下”暗示着秘密的泄露,“我的双肩淋湿”则形象地表现出诗人在面对变故时的无助与失落;“一丁点儿声响”看似微不足道,却在此时格外刺耳,象征着生活中那些看似微小却能引发巨大波澜的意外因素,进一步烘托出诗人内心的不安与无法入眠的焦虑。
《纠缠与结痂》中,“世界被纠缠,因疼痛而结痂。季节被纠缠,这个春天比往年迟缓,而我的窗外仍在下雪,我心事的某一患处突然长出小小的麻烦和无形的困顿”,“世界被纠缠”“季节被纠缠”,将世界和季节拟人化,形象地描绘出整个世界处于一种困境之中;“疼痛而结痂”则把抽象的困境具象化为身体的疼痛与创伤,深刻地表现出困境带来的痛苦与难以愈合的创伤。“我的窗外仍在下雪”,雪在这里象征着困境与寒冷,进一步渲染出诗人内心的压抑与痛苦;“心事的某一患处突然长出小小的麻烦和无形的困顿”,将内心的烦恼具象化为身体的病症,生动地展现出烦恼的滋生与难以摆脱。“我的确被纠缠。昨天的诸多牵挂与无限思念,顺着一种冷意的微风被遭遇吹拂和拍打,还发出呻吟,让宅内昼夜不安”,“被纠缠”再次强调诗人内心的困境,“牵挂与思念被吹拂和拍打”,运用拟人的手法,将情感的波动具象化,“发出呻吟”则更强化了内心痛苦的程度,“宅内昼夜不安”从侧面烘托出诗人内心的烦乱。“纠缠,蚊虫不停地叮着肌肤与时间。一阵疼痛,我的肌肤留痕和结痂……”,将纠缠比作蚊虫叮咬,形象地表现出烦恼的持续不断与难以忍受,“肌肤留痕和结痂”象征着痛苦的经历在心灵上留下的深刻痕迹,深刻地表达出诗人在面对生活困扰时的无奈和痛苦。
从语言来看,伍荣祥的文字简洁而富有表现力,善于运用新奇的表述和修辞手法,使抽象的情感和概念变得具体可感。像“云朵的档案被涂抹”“风吹得月疼”等语句,既新颖独特又充满诗意。在情感表达上,细腻而深沉,通过对生活细节和自然景象的描写,将孤独、迷茫、无奈、痛苦等多种复杂情感融入其中,让读者能深切感受到诗人内心的波澜。在意象运用方面,独特且富有象征意义,城垛的旗、城市的风、旷野中的塔顶等意象,都不仅仅是简单的事物,而是承载着诗人对生活、社会、人生的深刻思考。主题上,这组散文诗深入探讨了现代社会中个体的生存困境、思想情感的变化以及对美好事物消逝的惋惜,引发读者对现实生活和自身境遇的深度反思。
伍荣祥的《删除或者改写》(六章)凭借独特的语言表达、细腻的情感抒发、新颖的意象运用和深刻的主题挖掘,构建出一个充满张力与深度的文学世界。它既是对现实世界的冷峻审视,也是对个体内心世界的温柔抚摸。在这个世界里,读者能清晰感受到诗人对生活的热爱与无奈、对未来的憧憬与迷茫。这组散文诗不仅是诗人个人情感与思考的结晶,更是对时代精神困境的深刻剖析,为读者带来一场丰富而深刻的阅读体验,具有极高的文学价值与艺术魅力。
伍荣祥:1955年11月生于四川长宁县。1979年开始诗歌写作,1983年开始发表作品,1993年选择以散文诗创作为主。2002年11月加入四川省作家协会,2005年11月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迄今在《诗刊》《星星诗刊》《诗歌报月刊》《中国诗歌》《中国诗人》《当代诗歌》《诗潮》《朔方》《四川文学》《青年作家》《四川日报》《黄河诗报》《大风诗刊》《散文诗世界》《散文诗》等报刊发表作品500余首(章)。散文诗入选《中国〈星星〉五十年诗选》《21世纪散文诗排行榜》《中国当代散文诗回顾与年度大展》《中国散文诗一百年大系》《四川百年新诗选》等60余部选本,其中已连续12年入选长江文艺出版社《中国散文诗精选》和15年入选漓江出版社《中国年度散文诗》两家全国性重要“年选本”。2003年出版诗集《院中看云》,2005年出版散文诗集《檐下疏影》,2016年出版分行诗与散文诗合集《伍荣祥诗选﹙1982-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