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河大漠戈壁的流经 有杨柳成荫,有砺石烟雨
——读段景诗集《西域辞》
在段景的日志中可以读到:时光就如流水。在西山,阅享时光书吧,留下这些瞬间,山高水远,找到自己的小时候,一面湖水,清明。”
2019年4月12日,我收到段景诗集《西域辞》,那时是我人生漠海奔涌之时最为底潮的时期,是戈壁纵横、砾石峭岩的时代,没有诗意、更不能静心为文。拆开了封装的《西域辞》宁静地坐在我的对面,与我面面相觑。一如倩瘦的明眸皓齿的景妹,安静地瞅着我:深深的酒窝下挂着永恒的笑意。“喜欢写作的人,是内心有伤口的人。通过写作和文字,她可以过另一种生活。向内的,精神的生活。”
从而《西域辞》便这样诞生。它由陕西新华出版传媒集团太白文艺出版社出版,且剪下脐带,嗷嗷待哺……她的封面是张林雪图,压顶般的雪彬占有了大半的视线,皑皑的雪,星光般地分布在彬的周围,牧牛的马和团聚的六七头埋头前行的牛的冰冷的蹄踩进齐膝的积雪,马背上的牧人身子向后仰着,像似在看那茫茫的雪野,又似在放声歌唱,合着那深入雪窝而吟唱出的合鸣,震响山谷……我是多么愿意相信那是在放声歌唱啊,因为不远处的牧屋扬起了期待候鸟归来的炊烟,人间的炽盛火气以盛大的内在使活着有了全新的意义,以白绿灰黄等不同颜色来凝聚视野。白白的雪的门面上,“西域辞”三个仿宋大标宋简体昂立其间,醒目而冰凉。这本书深深地吸引了我,它被放在家里沙发靠背的第一排右上角最顶层位置,每次要读她,背着身都能顺手取下她来。
就这样,我将这部书读了一遍又一遍,渐渐有了一种“不懂之懂”的慨然,我知道诗原本可以有很多种解释或者干脆就不要解释,诗并不是用来解读的而是用来感受的,诗是一些精神的幽暗的多发的胚芽。这些胚芽有时自会金光闪闪。
《西域辞》分三辑:第一辑山水辞章,收录了有31首诗;第二辑草原骊歌,收录了18首诗;第三辑风中谣曲,收录了46首诗,洋洋洒洒95首诗作,干干净净地从这雪野托生下来,整个是一部西域的风物志,触及八方,遥想万物,知识面极广,这恰好满足了我对“西域”一词的莫名的向往,还有,我深切地感觉到书里面某种东西即诗之意向模模糊糊地对应了我那“知天命”而偶发的虚无和躁狂,当然,我更迷恋书中的地域、民族、边塞和广袤悲壮的语境,虽然,这已经是早就置身其间的追寻,但被统一在一种较强的语势中裹挟而行,或直接、或间接,几乎从内心深处一触即发。这就是《西域辞》给予我的想一吐为快的精神背景,就是其诗的精神内核的打动,我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了打开她们的钥匙。
可是,我却一个字也写不出,像一个失语的孩童,望着这苍茫的字海,就这样与《西域辞》对视了一个春秋。
一年一晃就这样过去了,我得承认,这一年以来,我缺乏一把通向段景的诗之世界的有效的钥匙,我一直都在她的门前徘徊,像一个无人认领的孤独的孩子。我忽然忆起段景的那首《孤独的小孩》意外捡到一把钥匙/他想打开一扇门/虚拟的门外/蒲公英撑起一小片月光/有光穿过叶子的缝隙/三朵喇叭花的星空/它们收紧衣裳,聊天/喧哗吵醒了露水的梦/一只陶罐走过废墟的颓败/被遗忘在某一个窗台……她的那句“如流水的日子滑过叶缘”不正是我肆意蹂躏时光的写照吗?这样的共鸣不正是诗生命的内在吗?这样的内在不正是诗的衍生而呈现出一种文字的外在的表现吗?
好多天里,我停留在对一个想法、一个声音、一个意念的印象中。我的想要诉说的激情并不在时间中发展,并不在时间中相继变换。我心灵的血的涌流跟诗的外在的绝对理想性保持着完美的和谐和一致。《比洁白更白的羊群刚刚经过》蜜蜂早晨起来,我帮它理一理衣服/它的小肩膀露出来了,会着凉吧/它说我再睡十块钱的觉就睡醒了/我们约好去拜访勿忘山谷/刚好在转弯的路口 遇见了樵夫/樵夫打了一担子雪花回家/另一个我穿了一件虚无的黑衣服/从山谷侧面的一条岔路走了/我们说好了要去找叫做光明的兄弟/蜜蜂不管苦涩是不是它的底线/它跟随我的时间不超过五个小时/另一个我也走散了 路很远/其实山的那边从来没有阴影/有一群比洁白更白的羊群刚刚经过……这些诗句促使我面临盛大的玄想,面临着诗世界带来的亢奋为自己制造的玄想。这些诗句像“比洁白更白”那样涂染在我身上,白得一如洁净的身体,这种涂染栽种在我纯而又纯的诗现实的中心,在肉体与灵魂这两个世界相交会的最敏感的地方,为此,我学会了化解,学会了以一种诗之设想去化解。
《草木辞》:我不信你的谦逊是真实的/从乌发上逃离的簪子/敲击草叶的裂口/有一个隐逸之处/藏着你细微如丝的试探/画描一幅骨骼/在这株草木的内部/当任性的风吹起时/你不会跑开离开我太远/沸热的熔炉中你碎裂的身体/被凝炼成一粒朱砂/停驻在古典之处美人的眉心/蚕丝退回至茧中/被风吹散的种子/为那些离散的灵魂唱首歌……自此,这些日益清晰并钻进内心的“离散的灵魂”,犹如“沸热的熔炉中你碎裂的身体”带给我的期望是如此强烈。从而,它滑入生命的这一诗之环节,精神的永恒之路便展开了。在梦里 我去找父亲/母亲好像出远门了/当我敲开院门的时候/高处的一片榆树叶子正好落下/年轻的他并不认识我/他没有说话 让我进来《他年轻的样子》。幼儿园门口/小女孩拉着母亲的手不愿意松开 哭着/这位母亲被纠缠的哭声激怒了/她狠狠地甩脱小女孩的手/哭声进而更大更猛烈/也许此时她的狠也是一种爱《握手瞬间》。就世俗而言,确实是永远的离散。“高处的一片榆树叶子正好落下”的虚无将刀刃插入这一自我感觉为人的中心,它切断了把我与我清醒的现实之梦连在一起的世俗的百般万般的联系。
我记得段景说过:“去山里,吹吹风,精神空间的漫游就回家了!”“一只蚂蚁不打洞/它沿着大地的缝隙走向光明《村庄里的细水微光》堂屋里关着三百年前的光/是祖父的祖父的长辫子。《巴里坤·古民居》在刀和火的繁衍中留下足迹/远征或是迁徙。《兰州湾子》新鲜的火新鲜的车辙/在父亲的马车经过以后留下/父亲的背影和马车总在一起/或许就长在一起没有分开过《帕米尔组章》。”家这样的概念通过这些诗句在我的思想的深处开始分化,我被牵引着探索这些词语,这些词语被我默默地呤咏着,但却并未得到其内在意义、其个体基础支撑的词语。对我来说突然变得异乎寻常的可感触、可抚摸,而且潜在。在我能想象到的一个意料之外的固定的精神的空间,这一切开始运动、交流、干涉、来往。如同我的亲人一样,我与这些诗句促膝长谈!更有甚之,此基础与我的诗之生命相联系,在差异化的基础上,在思想与智力、精神与魂魄的本能性最最紧蜜的交往中,耸立出净美的绝对之境,并感受一面旗帜在风雪之中猎猎飘扬。
父亲曾经是一个马房饲养员/从我记事起他就老了/我四岁多的时候经常被他带到马房/检阅排着整齐队伍的马匹/红色的 黑色的 黑红色的 金黄色的马《父亲》。树林里的小昆虫是我们的亲戚/我看不见你 喜鹊告诉我/你在不远的地方看我/就这样看着 谁都不说话《旷野的风》。紫石街上徘徊过的旧人/还在温热的酒中回味新语/那匹马站立的塘边 瘦竹影下/迎来的是归人还是过客《练塘组曲·枫径竹枝词》。我任凭这些诗句像绳弦一样系牢在我所关注的智力和供我养料的诗的无意识中,这绳弦在它的棉质纤维内部变得越来越温馨和幸福。而这种新的令人无穷回味的神游弥漫开来,越来越宏大、深刻、雄辩、根深蒂固。一种语境通过这种诗的形式的诞生所引起的激情,对我来说,是跟我崇尚的精神光明所不同的另一种珍贵的状态。这是诗之生命的真实的试金石。
《西域辞》作为精神的凭借为寻找生命的激情所作的诗性呈露,超出了文字所固有的界定和范围。这一激情在精神领域的知或不知中,带着丰富厚实的形式和新鲜的韵律流动且浮现出来,这一激情赋予精神以一种震撼人心的地域物质的光芒,整个心灵在地域涤荡中淌过,且燃起炽烈的地域热火,使人面堂红润、心醉神迷。这就是《西域辞》所给予我的比雪野更博大的、更空灵的,是诗的清澈、净美、自然和冰清玉洁的单纯,她那么清凉,她能吹出冷与热、她能皑皑白雪、她能现高峰、大漠、朝堂、残垣、梅林、杏海、生死和离别,故而,在这阅读的过程中,生命形成,事件发生,精神冲突将得到解决。
段景的诗短小精悍,上下古今,天文地理,纵意而谈,由小及大、涉笔成趣,既把思想的根须深深插入地域的肥沃,也把灵魂植入历史的土壤,更将精神写入人文的自觉,无论是所处时代,还是创作内容和风格,以及对读者的影响、其舒展的语感和节奏,可以说,都是对诗歌创作的反哺和馈赠,都是时代的审美和创造。
2021.01.26星期二于库尔勒
王永健,做过编辑、记者,当过杂志、报纸、电视台、新媒体的主编、执行主编、总编辑、电视台长等,兼任过作家协会领导,拿过文学奖,出版过散文集《向里向外的风》,写过诗集《我的另一个我》,长篇小说《红崖》等。现居库尔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