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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自成创格”而显意象的鲜活与深度

——读李鹏《以雪的名义走近母亲》等短诗

2024-07-05 16:05:26 作者:陈明火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陈明火,笔名执仗,湖北省鄂州市峒山人。湖北省作协第五、六届委员。已出版著作《无锁的情空》《挑剔名作及评点》《包氏佛诗的考索》《吴投文诗歌——百首精选 百味评赏》等十二部(三部中英对译),主编省级教材《综合阅读》等三十余部。有两百余首(篇)译成英、日、希腊、俄罗斯、韩等文字,曾获《中国作家》2003年“全国评比”特等奖、希腊作家、艺术家国际协会2005年度“欧洲联盟杯”奖等多次。另有陈明火诗文评论集《抒情者的迷途》一部。 
  
  意象对于诗歌的重要性,自不必说。然而,意象通过抽象、通象等产生一些更加鲜活的意象或是更有深度的意象,就有说的必要了。就平日里所见,不少的诗人或诗作者所运用的意象,似乎走向了两个极端:要么是一些混乱、晦涩、玄虚的意象,让人摸不着北;要么是一些带有共性色彩的意象,让人感到水清无鱼、味同嚼蜡。湖北作协全委会委员、鄂州作协副主席、诗人李鹏在运用诗歌意象方面,有自己与众不同的特色。他新近出版的两部诗集——《子衣集》、《风住的街》中,有《以雪的名义走近母亲》等短诗,在运用诗歌意象之时似乎在以绝决的方式方法摒弃以上所提及的“两个极端”,可说是因“自成创格”(清 赵翼《瓯北诗话·苏东坡诗》)而显意象的鲜活与深度。 
 
以雪的名义走近母亲 
 
沉重的步伐,是我出走的伤口
像飞出的箭般不知回头
村口站立的草垛是母亲长年的凝眸
 
这个季节,我是不是该停下来
捡起一片落叶带回家
或者需要白色的盐来灼敷,让疼痛走得更远

 
  《以雪的名义走近母亲》,是诗人李鹏一系列“母亲”诗的代表作。我以为此诗(从诗题到六行诗)中的一些闪光点,一如“春城无处不飞花”(韩翃《寒食》)之“飞花”惹人眼球,令人拍手叫好。
  诗题,除了用“雪”的意象创设诗的情感氛围,把“走近母亲”的赤子之心悄悄盛放着,为下节诗之特别叙述埋下伏笔等“作用”之外,至少有两点让人眼前一亮:一是“以雪的名义”之“雪”的鲜活意象(还藏有可随意代入的“风”“雨”等意象),凸显了“我”念想、担忧“母亲”之真情实感。这种基于拟人化中的一些心理活动的情绪白描,不受时空的囿限,既容量极大,又感人至深。二是创造性地将诗题作为诗中一个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只因李鹏把自己要写的“走近母亲”的情思,全盛放在这诗题里面了。
  诗节一,难得的“剪辑”之法。依常理,应写“我”如何在大雪天“以雪的名义走近母亲”。然而,李鹏却有意忽略了。他就像一个擅长于编织故事情节的小说家,着意避开了一般的叙述模式。也就是说,在过去时的时空里,他借诗题《以雪的名义走近母亲》之“走近”与诗句“沉重的步伐,是我出走的伤口”的“出走”的基本义,暗寓了“我”念想母亲与依依不舍的别离母亲。李鹏的这种主题鲜明并带有艺术感染力之“剪辑”,让他所精心描绘的真实图景与所表现的思想情愫相依互融,产生了画(“雪”天,“我”想“走近母亲”)中画(在故乡时,“我”离开了母亲)之画面叠映的影视艺术效果。
  诗节二,在现在、过去时的合二为一里,李鹏突然有了“这个季节,我是不是该停下来”的思考。在李鹏看来,他的这种“停下来”的思考里,有“走”时之“停”、“停”时之“走”,或是“停”时的思悟等。于是,“我”便在顺意而出的叙述里,运用“需要白色的盐来灼敷/让疼痛走得更远”的间接暗示或自我暗示,表明“我”在这天寒地冻的季节,应早点“以雪的名义走近母亲”。他的这种富有生活哲思的暗示艺术,使意象显得更加灵动、更有深度,甚至还有他的《退却》一诗中的名句——“一只鸟藏匿了一片海”的“鸟”与“海”之意象的宽度与高度。
  有人说,诗之美是从意象中感受到的。我觉得还应在“意象”之前后加上“鲜活”、“深刻”等形容词为好。只因“我”在时空的现在、过去时,尤其是未来时,会一如既往地念想伟大的母亲,时时刻刻都准备着“走近母亲”。
 
草帽是风的思想 
 
油茶树开始挂果了
三年的时光在树梢上晃动
像蓝色的摇篮曲。盛着光芒
头顶的草帽陷入深沉
一圈汗渍散发着主人的味道
好浓烈哦。它的陪伴是无微不至的
甚至比影子更加亲密
这是风的思想,只有母亲知道

 
  一看到《草帽是风的思想》,就想到李鹏的《风住的街》——“时针被露水定格在凌晨四时/一张纸片将风撕碎/天亮了,巷口一盏昏黄的灯合不上眼/望着风居住的街”、还想到了文学评论家、诗人霍俊明《梦的对岸》——“这一切都是在梦里发生的/只是为了验证/一个不会游泳的人/也抵达了河的对岸”……我觉得李鹏与霍俊明一样,都在字词意义的表层有意避开了物与人的直接隐喻,只让相关的人站在“草帽”、“风”、“梦”之意象的背后,使有个性化的意象显得异样的活脱。当然,他们的这种物与物之意象对接的运用之法,亦可寻迹于李白“云想衣裳花想容”、白居易“梨花一枝春带雨”等古代诗人的诗歌作品。相比较而言,窃以为李鹏的“草帽”与“风”、“风”与“街”,因“思想”、因“住”等字词的巧妙搭配而让意象的雅致内涵更显深刻;霍俊明因“梦”与“对岸”、李白因“云”与“衣裳”“花”与“容”、白居易因“梨花”与“雨”,亦会让人感知意象艺术的已臻纯美。
  “草帽”与“风”的“思想”,往最简单处说,就是“母亲”的“思想”。然而,这一层意思,诗人李鹏只将之藏在诗的背后,不肯轻易说出来。他就是要说,也只是在结尾处留下一个由读者去思悟的话题:
 
  这是风的思想,只有母亲知道
 
  李鹏似乎习惯于在某一场景中以聚焦式的技法,拍下一两个动情的画面(让我们明白为何“只有母亲知道”)。这不,他将诗之镜头对准“油茶树”,并让“草帽陷入深沉”。而后,再让读者闻到“一圈汗渍散发着主人的味道”。这里,已出现了“草帽”的“主人”——“母亲”,可以说“草帽”的指代意义到此也就戛然而止了。而相对应的“母亲”一词,便堂而皇之的与“是风的思想”之“风”有了隐喻式的契合。当然,也间接地暗示着母亲曾是“油茶树”成长过程中的亲历者。
  在此,我想说“这是风的思想,只有母亲知道”,就不用继续追问了——因为我们在感激曾用血汗陪护“油茶树”的“母亲”之时,理所当然的会在“母亲知道”里思悟到:任何事物,一如这“油茶树”,都生活在种花得花、种果得果的自然律条或因果律之中。我想,这大约也是诗人李鹏所祈望的。 
 
 
 
当母亲风烛残年
我愿意站在故乡的门口
为母亲点亮一盏灯火。照着母亲前行
我也愿意承受母亲身上所有的病痛
为母亲的来世减轻一点负担

 
  将抽象的主观情思,寄托于具体的客观物象(“灯”或“灯火”),使之成为可感可触的的喻象,令敬重母亲的赤子(“我”)之真情得到鲜明生动的表达。
  《灯》,叙述了“母亲”一生中的一个特殊的时间片段——“风烛残年”,也是需要他人,尤其是后辈倾心照料的“风烛残年”。诗中那有感恩之心的“我”,愿意“为母亲点亮一盏灯火。照着母亲前行”。诗句中,出现了呼应诗题“灯”的“灯火”意象,虽说有一些特定的意义,但还未显出个性化特色。自有了“我”愿意“承受母亲身上所有的病痛”,为“母亲的来世减轻一点负担”后,我们对“灯”或“灯火”意象的感觉就不一样了。此时,我们会觉得这“灯”或“灯火”,不仅仅是属于“我”的,还暗含有属于伟大母亲的无所不在的“灯”或“灯火”。这样,“灯”与“灯火”意象的新鲜感与内隐的情思,便无限量地扩充了。
  佛教重今生来世说。李鹏用了“来世”(虚写),与“风烛残年”(实写),便在一种虚虚实实里给人留下了想象的空间。而在这个想象的空间里,既让我们意会到了诗中涂了层宗教的色彩——即以母亲的“来世”,暗衬她已付出了一辈子的“今生”。从中,又让我们联想到“母亲”曾终其一生以自己的慈爱、勤劳之“灯”或“灯火”,曾照亮过家庭、亲人,也在一偶照亮了乡邻、乡亲,直至照亮了一个小小的世界。
  李鹏的这种由此及彼的写法,还出现在他的《背影》一诗里。譬如:那“舞台空无一人/二楼墙角的追光灯像霜打的茄子/……追光灯背后有一个人”的“追光灯”,也有“灯”或“灯火”之隐喻式表达。
 
  意象派诗歌运动的重要代表人物埃兹拉·庞德,认为意象是“一种在一刹那间表现出来的理性与感性的集合体”。我觉得他的“理性与感性的集合体”,是准确的意象、鲜活的意象与深度的意象的基本概述。若是想讲得更具体一点,那就是埃斯拉· 庞德的“意象”说与李鹏《以雪的名义走近母亲》等短诗,所运用的一些意象之实例是吻合的:李鹏观察精确、具体而简洁;在诗中不加渲染、不带任何一般化的评论;满怀的情思,自始至终处于浓缩、凝练的状态;在别具一格的艺术性营构之中,使意象始终保持着鲜活与隐深……  
 
2023年8月24——25日
 此评已发《江南风》文学杂志2024年夏季号
 
附:李鹏诗六首 
 
以雪的名义走近母亲 
 
沉重的步伐,是我出走的伤口
像飞出的箭般不知回头
村口站立的草垛是母亲长年的凝眸
 
这个季节,我是不是该停下来
捡起一片落叶带回家
或者需要白色的盐来灼敷,让疼痛走得更远
 
 
草帽是风的思想 
 
油茶树开始挂果了
三年的时光在树梢上晃动
像蓝色的摇篮曲。盛着光芒
头顶的草帽陷入深沉
一圈汗渍散发着主人的味道
好浓烈哦。它的陪伴是无微不至的
甚至比影子更加亲密
这是风的思想,只有母亲知道
 
 
 
 
当母亲风烛残年
我愿意站在故乡的门口
为母亲点亮一盏灯火。照着母亲前行
我也愿意承受母亲身上所有的病痛
为母亲的来世减轻一点负担
以雪的名义走近母亲
 
       
退却 
 
豪情在昨夜退潮,日渐长高的礁石
正在抽搐不休。沙粒步步紧逼
一只鸟藏匿了一片海
 
 
风住的街 
 
一排低矮的房子,像我的祖母
佝偻着身子,趴在别人的墙角一动不动
阳光怎么搬也搬不进来
风的儿女各自飞翔
风租住的小屋,石棉瓦伤痕累累
门板被岁月冲洗的容颜清晰可辨
我走进去的时候,眼睛发霉
一只线篓安静地呆在旮旯
一双毛绒鞋,还没有完工
时针被露水定格在凌晨四时
一张纸片将风撕碎
天亮了,巷口一盏昏黄的灯合不上眼
望着风居住的街 
 
 
背景 
 
舞台空无一人
二楼墙角的追光灯像霜打的茄子
锣鼓一响,它一下子振奋起来
它的心是无限柔软的
台上的人走到哪儿,它就跟道哪儿
追光灯背后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