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在日常生活中寻找诗意
——序海洋诗集《灵魂的去向》
诗人海洋几年前曾出版过诗集《鲜血素养的爱情》,今又有新诗集《灵魂的去向》出版。这部新诗集所收录的诗作近200首,大多数都是他近几年所创作的,可见他诗之灵感甚沛,诗情喷薄,成果颇丰。在新诗集即将出版之际,海洋兄邀我为之作序。作为认识他多年,对他为人为诗比较熟悉的诗友,我便欣然应允。
《灵魂的去向》是诗集中的一首诗,表达诗人对已逝诗人海子的怀念之情,对海子诗歌的崇敬之意,诗中以两颗灵魂的相互碰撞来探究生命的硬度,以他人及自我对生存与生命价值不同态度的对比,来表现诗人对诗歌这种绝对精神领域的执著追寻:“我在阅读你时,波涛忽然汹涌/你的灵魂在我的嘴唇边上起哄/与我争吵,关于生命的硬度/能否垫高渴望的浮力//有人在你的遗憾里翻找/自己丢失的照片,而我/在你的诗行间/寻找灵魂的去向”。当我认真阅读完诗集全部作品之后,觉得海洋用这首诗的题目作诗集之名,是十分高妙和恰切的,且与整部诗集所表达所抒唱的内容与意蕴十分相符。
这部诗集,共分三辑:第一辑《思忆:雨敲屋檐》,以亲情诗、友情诗、爱情诗、乡情诗为主,主要表现诗人对岁月、亲人、友人、爱人的怀思、追思、情思和乡念乡愁;第二辑《现场:田野轮回》,以现实生活诗为主,主要表现诗人对现实对存在的诗意反映和诗意反思;第三辑《观照:千山有水》以行吟诗为主,主要表现诗人对历史文化的诗性思索。诗虽分三辑,但我认为,其所表现出来的意旨主要有两大类,一是揭示,二是赞美。揭示,是对现实真相的揭示,对生命真相的揭示,对心灵真相的揭示;而赞美,则是对时代真实的赞美,对存在真善的赞美。
写诗,其实就是诗人为了寻找真实的自己,而真实的自己体现于诗人自己的心灵,或曰体现于自己具有较高精神向度的灵魂。灵魂是最具自我属性的。诗人在诗歌写作中就是为了形象地表现具有自我属性而且十分自由的灵魂。因为诗人在写作中要体现和追求的正是他自己灵魂的自由。而灵魂因自由而具有能动性。诗人通过写作实践来表现他灵魂的主体性、个体性和自由性。所谓灵魂,于我看来,其实就是心灵作用的神圣化,诗歌就是被神圣化后的心灵对客观世界的认知和认识的诗性表现形式,而诗性表现具有独立自我主体存在的自觉性和本我意识的能动性。所谓的客观世界,其实就是我们所处的日常生活与工作环境。而人在日常生活中经过实践和思考而认知自己所处的客观现实,本身就具有主观能动性。诗人的能动性表现于诗,就是将他对世事世物世情的理性认识,通过语言化为感性的形象化表达。对世事世情世物最敏感的诗人的心灵,最善于在日常生活中寻找诗意和表现诗意。通读海洋诗集《灵魂的去向》,我就真实地感到和看到,海洋的灵魂就在他的日常生活中奔走,在奔走中寻找可暖慰他心灵的诗意,并及时以形象化的语言去表现他所寻找到的诗意。
诗意就是美,美就是诗意。海洋是一位虽历尽沧桑却依然葆有一颗善良童真之心的诗人。诗人只有葆有一颗善良童真之心,才会对一切新鲜事物和美善保持一种高度的敏感,才会对现实与存在不断产生灵感,产生创作的冲动与激情。在我的印象中,海洋兄每见到美女诗人,他的眼睛就会发光发亮,总是控制不了要向美女诗人献诗的冲动与行动。美女诗人之所以一下子就能激发海洋的诗歌创作热情,是因为美女诗人本身就是一种充满诗意的美,是美的肉身呈现和美的精神寄寓的混合体。由是看来,重色的海洋主要重在对美的欣赏,对美的赞咏。如这首献给女诗人獒妈的诗《你的身影旋转一股茉莉花香》就是最好的明证:“你的脸颊盛开着洁白茉莉花/黑黑的眉毛一眨一眨的/显得特别煽情/勾销了漫游在我梦里的乌云//我曾试图用玫瑰刺/在你含蓄的细语中挖开一条泄欲的沟/可你总像含苞的茉莉花/咬住一块永不开放的碧玉//我在你纤柔的身影上/参加一场没有终点的马拉松赛/唯一希望得到的奖品/就是你身上散发的茉莉花香”。其实,重色而又从不逾越道德底线的男人,才是最真实可爱的男人,因为他的言行举止无不体现出人性的真实。故而,我认为,十分“重色”的海洋所创作出来的诗歌,大多数都是对人性真实的真诚抒写,从不虚伪,从不娇情,而这种无羁无绊的坦荡又十分有利于海洋诗思的自由拓展。
海洋是一位真性情的诗人。以真性情写出来的诗歌,必能亲近读者的心灵。海洋写的亲情诗,如表达对爷爷、父亲、母亲追思的诗作有好几首,如《回信》《思母亲》《找梦》《年饭》《母亲》《爷爷的旧挂钟》《蔗农》等,就是以最平常的生活语言来表现他平凡的真性真情,在看似平庸的叙说中,却见人间至亲至爱之情,如《母亲的洗碗声》一诗,就通过回忆母亲在世时洗碗这一生活细节,来形象地表现和揭示了一位上一辈农村妇人的生存真相与生命形态,以及诗人对母亲无比挚爱的怀思之情:“母亲操持的急性子/在碗的深处/抽出佛钟似的声音与水盘旋//水泡爆裂喷出瓷质的嗓子/为梯田上的牛鞅导航/每一次跨季的转弯/都经过灶台/母亲用洗碗声致欢迎词//母亲习惯了向土地弯腰垂首/并非低头认错和道歉/而是追踪逃脱的饭粒,劝回头是岸”。这种充满乡土味,充满人间烟火味的亲情诗,言浅而意深,最易直抵人心。他的不少友情诗、爱情诗、乡情诗亦如是。从这些诗作中可见海洋是一位抒情能力与叙事能力兼具的诗人,是融叙事于抒情的诗歌写作高手。
诗歌,其实就是诗人对客观世界的认知和认识,通过形象化的语言,来表现出有张力意境的一种既外在又可让人感觉到触摸到的语言艺术。诗歌创作本身就是一种感性思维活动,而所表现的外在对象,则是一种客观存在。如何让已经过去了的或是依然存在的客观存在,通过感性思维活动来呈现诗意,则需要诗人也即抒情主体,以一种诗性的情感逻辑,将客观存在以感性化的概念——即意象,有效地表现出来,从而达至对自己情感的完美把握,对一切真相的诗意揭示。因此,我特别关注和看重海洋抒写和揭示生活、生存与心灵真相的诗作。这些诗作主要集中在第二辑《现场:田野轮回》。在这一辑诗作里,诗人常常通过意绪的渲泄和抒写,来表现他对现实生存真相的揭示,也让我们可以从中进一步了解和认识海洋的真实人生和心灵境相。他的《希望、失望和绝望》,就是在他通过对社会一些不良风气与现象的洞察之后发出的哀叹:“夜,黑乎乎的占领了/期望,渴望和希望/我如一具丢失了灵魂的模型/陪着失望和绝望生活”。他还以年轻人的一种无奈语气写下了一首颇有批判锋芒的《叹息房价》,以一种假设的逃避来揭示前几年房价不断上涨给人们带来的心理压力,直指社会存在之弊病,忧患之心跃然纸上:“薪水未能上涨/却长出许多嘴巴和眼睛/嘴巴的刁钻和眼睛里/斜视中翻出的眼白/伪造出一片天/用钢筋针灸今天/野蛮地刺伤了需求的嘴唇”。而他的《酒》,更是将现代人的生活压力表现得淋漓尽致:“酒精煽动的气氛/颠覆了伪装/疯疯癫癫地捧出真相/痛快地说,说,说//高浓度的心事/压缩成瓦斯,休眠在煤炭的黑夜/被脸上的火焰引爆/一段感情被炸裂/泄漏了暗暗的悲伤/哭,哭,哭”。
平常,海洋给人的感觉是诙谐幽默,甚至疯疯癫癫,一副乐天派的样子,然而,我却知道,他的笑容是外在的,他的痛苦才是内在的,在他嬉皮笑脸的外表下,却是对现实、生命、生存的严肃思考。正如他曾经对我说过,如果他在生活中不说笑就会死的。是的,当你知道了他曾经的曲折沧桑,就会明白和理解他这些深沉的诗性心音的流泻了:“其实你不必用笔记录人生/你的脚板已经沾满了故事/就算冰雪溶掉了脚印/仍然,可在自己的脚底下查阅”(《把生命留下》)。尽管如此深沉,但一颗仁善之心总是不自觉地提升他的诗歌境界:“就算生命的燃料耗尽了/我不想把生命带走/将身体托付给泥土/让树苗生长我的续集/一一留给纳凉者”(《把生命留下》)。在这一辑诗作中,诗人除了对生活、生存与生命的真相作诗意的揭示之外,还对时代与现实之美善作深情的赞咏,如《疫情中的救护车司机》《致在战疫中的白衣天使》《清洁工》等。我想,这也是一名葆有良知之心与正直情怀的诗人,在面对平凡人作出不平凡贡献的时候的应有之责,那就是真诚地为他们赞咏!
现在或者当下,是从历史中走来的,是形成于过去,发展于未来的时间状态。我们每一个人的身上,都印有历史的痕迹,并对未来有所期待,甚至充满憧憬。作为诗人,那就应更具历史情怀与时代情怀了。诗人海洋对中国历史文化十分熟稔,尤其喜欢研读《易经》。因此,他也喜欢到处采风,写一些与中国历史文化有关的行吟诗作,而且也有不少佳作。不过,他的行吟诗依然充满着时代气息与生活气息,因为他的目光在扫过历史的某一个角落之后,总会回落到现实的土地上,如他的《节兵义坟——致威远炮台七十五位烈士》《碉楼》《红旗渠》诸诗,就在历史文化与时代现实之间建立了诗性联系。
在正在不断扩大影响的广东珠西诗群中,作为召集人之一的海洋有诗歌创作急才鬼才之称,甚至被誉为“快枪手”。这与他平时的生活阅历与知识积累有关,也与他喜欢天马行空的洒脱性情有关。可以这么说,海洋源自现实生活之“俗”的诗,无论是从思想性、艺术性还是从现实性来看,均已不“俗”。海洋诗歌的好处妙处很多,很难在这篇短文中逐一评说了。辩证法认为,事物的发展必然会由量变走向质变,再到新的量变。我相信,海洋兄今后会写出更多质量上乘的好诗。
现实并不是灰色的,因为现实中存在诗意,诗意之树常青。美国著名现代主义诗人华莱士·史蒂文斯认为:“任何时代,诗人的功能之一便是利用自己的思想和感觉,去发现当时对他而言是诗歌的东西。通常他会以诗歌本身的方式在自己的诗中揭示他的发现。”①海洋兄,让灵魂继续在我们所处时代的日常生活中寻找诗意吧!
是为序。
完稿于2021.11.07,立冬
注:①见[美]华莱士·史蒂文斯著,马永波译,商务印书馆2018年8月出版的《我可以触摸的事物:史蒂文斯诗文录》的第二辑《必要的天使:文论》,097页。
注:海洋所著的诗集《灵魂的去向》,已于2021年11月由中华文脉出版社出版。
作者简介:野松,诗人,诗歌评论家。系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大湾区诗汇副主席,广东珠西诗群召集人,《珠西诗刊》主编,广东省鹤山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自1984年3月在羊城晚报发表处女诗作以来,有诗歌作品与评论文章发表于《诗刊》《绿风》《星星》《诗歌月刊》《诗潮》等海内外各种刊物、报纸和选本,曾出版诗集《爱的弦音》《歌唱和自白》《大地行吟》《裸袒的灵魂》和诗歌评论集《神州诗意的灯辉》。曾获第三条道路诗歌写作新锐奖、“清白泉”杯第二届清廉诗文大赛奖、诗人名典首届中国第三极顶峰诗歌奖、2021·第四届“十佳当代诗人”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