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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现世的考量中赋予悲悯,于怀乡中实现文化寻根回归

——谈包容冰的组诗《把苦难嚼碎咽成壮骨的蛋白》

2022-12-02 16:54:20 作者:张省吾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张省吾,现任《诗人名典》常务理事,执行副主编。有诗文、评论散见于各地纸刊、网刊媒体,偶有获奖。

  诗性跟现世的交融,表达出本能的敏感,在灵魂已达至通境的状况里考量当下与过去,现在与未来。在犀利且灵动的词句组合中嵌进克制的情感,没有过分的雕饰和堆砌以促成诗歌整体的血肉饱满。用相当悲悯的情绪作为主要创作原则,以现实主义为主基调,显示出诗歌写实的分量与深度。依靠作为一个诗人的潜意识与持久修为的成熟能量,包容冰先生将现实生活和人生命运拿捏得很是精准,让悲悯之情与现实主义碰撞出了思想璀璨的火花,不但照亮了现实社会,生命前途,而且滋润了西北苍莽磅礴的大地。

(一)

  包容冰先生立足于西北这片宽厚丰实的黄土地上,把地域,历史和文化与人生很好的整合到了一起,使得他的诗歌有了更加深刻的内涵,每一个意象在他的笔下都被升华成一种信念和象征。大西北作为西欧和中亚与中国共同建构的文明高地,世界上所有的文明都在河西走廊及其以西的广袤土地上重新交融、勾兑、提炼,而后从这里走向关中,走向江南,走向北京,再一次生长蜕变,再一次与世界文明聚集。而放眼如今,当人们面对这片中华文明最根底的源头表现出“昏昏欲睡”时,包容冰却看到了它的空寂、孤傲与深沉之大美。他生于斯、长于斯,以诗歌为载体,在以足够饱满的情绪下,去追念、去喟叹、去慨然涕下时,想到了自身,也想到了人类。

  当历史积累的人类文明高地不再受世人崇敬与神往时,那么它就剩下荒芜了。“围炉而坐的日子渐去渐远/咽下如许无奈的乡愁。遥想/老屋在风雪弥漫的日子/铁锁生锈,守门的秦琼敬德/被风雨剥蚀得面目全非/莫衷一是……(《怀念火炉》)”,包容冰先生用相当挣扎与扭曲的文字完成了这首诗的后半部分,几分愤懑,几分无奈。渐去渐远的不仅仅是记忆中的那段温情岁月,而是一整段无法追回的历史,咽下去的是如许乡愁,而融入血液中的是世代传承下来的风俗人情,一把铁锁永远将记忆锁住。“长大的孩子/在贫穷凿穿的洞眼里/走出来,走进城郭/吸纳岷山脚下的阳光,在梦中/听洮河夜夜低语浅唱(《怀念火炉》)”。整诗前后两部分表达的情感既相互联系又形成鲜明对比,表现出他内心的矛盾与纠葛。在经济社会快速发达的今天,让这片土地得以重新焕发生机,但同时传统道德的外衣被撕得粉碎,使得一些传统的甚至是优秀的物质与非物质文化,以及风土人情面临保护与传承的问题。在他的诗歌里提出了这些最现实最紧迫的问题,值得人们深思与缅怀。

  包容冰先生的诗歌,不只是在表达对故乡的怀念之情,更是发出深深的忧虑忧患。他借助回忆式地写作,让夸越时空的生活有了共通性。他用西北人独有的宽厚、缜密和坚韧,为家乡过往的历史赋予灵性与神性,同时也注入了他对这片地域和这个时代的深情考量。再如《把苦难嚼碎咽成壮骨的蛋白》中:“安静的乡村,苦苦菜招手/红嘴鸦鸣叫着飞过头顶,一丝凄楚/涌上心头。我蹀躞在田间小道/寻觅先祖走去的脚印/土路坑坑洼洼,一如我的人生/波澜起伏,沧桑风雨洗涮/身寒骨冷的岁月,瑟瑟发抖”。诗人再次踏足这片古老的土地,波澜壮阔的历史与文明成为了过往云烟,几声唏嘘、几声悲怆,于包容冰先生的心头涌起,再联想到自身,大半生沧桑浮沉,不禁潸然泣下,也只有在故乡这方小小的天地当中,他才敢表露出最真实而独特的诗人情感。所以他在《凝望》一诗中叹息:“告别故乡多年,我是一个/没有忘记疼痛的游子。内心的/创伤一再告诫我,忘记苦难/就意味着数典忘祖——”

  诗人书写乡愁,不是单纯地将反映现实的题材填充进作品当中,对社会现实进行低级化的处理,而是去精细观察、去剖析和去理解升华。包容冰先生把笔深深扎根进黄土地里,以悲天悯人的情怀去正视和揭示西北历史与文化悲剧性的现状,继而反思整个民族文化的发展脉络。这是作为一个知识分子该有的良知与担当,这也是他作为西北文学书写者的一种使命,他在怀乡中“寻根”,寻的是西北文明灿烂的归宿,寻的是人类命运的最终归宿。
 

(二)

  在改革开放已有四十余年的今天,尽管当下社会环境较之以前发生了很大改变,但国民身上表露出的思想沉疴与精神陋习仍旧体现在日常生活当中。而国民性痼疾的改造是一个经久不衰的话题。从鲁迅先生开始,现当代作家群体一直致力于这一问题的探索与思考。包容冰先生的诗歌贴近现实而超越现实,其中对物质追求几近疯狂的现象就作了批判与深刻反思,同时也提出了重新建构人的精神归宿这一重大命题。当然,他并非以犀利或者毫不留情式的方式去加以批判揭露,而是以他自身独有的“慈悲”心性,循循善诱,试图去矫正和规劝现世的丑陋媚俗,引导群蒙,同时也在不断反省自身,忏悔业已的罪愆,向灵魂纵深处挖掘与考量。

  如《背觉投尘》中,“富可敌国的人眨眼间走进了黄泉/万人倾倒的‘国家精神缔造者’/迫不得已/责罚补交了八亿多偷漏之税……”。他的诗始终在关注对人性的善恶探究和考量。品赏这样的诗句,似皮鞭抽打在身上,直至血肉模糊翻出白骨才能体会到的一种羞耻感。可他并没有进行一味地讽刺和批判,是尽可能以包容的态度去理解,去宽恕,去警示。人们对于追求物质生活的美满本身并不肮脏,也不可耻,这是人性当中最普遍甚至是很正常的需求。但是我们想要在这个现实世界里光荣而体面地生存下去,就一定要以道德和法律来约束,来规范自己,做好社会的表率,这是一个法制社会人和动物的本质区别所在。故而在《梦境里的鸟鸣》一诗中,“恍惚间,我侧身而卧/一切又发生了转变。有人说/凤凰生蛋,百鸟齐鸣/听到鸟叫的人有福了。天使飞来/站在我的身边,双手合十/雪白的裙裾在微风里飘拂/笑容可掬,眉宇间的美人痣/闪闪发光,七彩斑斓……”,诗人的梦境是美妙的,神性的,积极向上的,他对未来还是存有希望的,社会道德体系终会完善,国民思想意识终会提高,整个民族的精神信仰也会更加清晰,这是属于诗人独有的浪漫情怀。

  我暂且将《谁在冬天蛰伏》与《寒冷渐渐逼近》两首诗称之为“冬天”二重奏。虽然在冬天却无冬之刺骨冰寒,反而是在积淀和塑造具有强劲生命力的灵魂与精神。是在借助冬的万籁俱寂,去与另一个自己对话,叩问苍穹,反省内心。如“我写下幼稚的学步,淡蓝的思想/与圣哲对话。曾经和青天赌咒发誓/写下回忆苦难时的一滴泪水,打湿/冬天蛰伏的神经。肆虐的劲风发芽/写下活血补血的当归,益气凝神/增强免疫力的黄芪。一切蛰伏的事物/不见踪影,销声匿迹。只有我/踏着城乡发懵的头颅,皎洁的月光/背着放不下的包袱,归去来兮——”。当我读到这首诗时,耳边“嗡”的一声:“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谁在冬天蛰伏》)”。当鸠摩罗什第一次踏上西北这片高地时,他一定是被震撼了的,战争、宗教、商贸在这片土地上以绝对自由的姿态扎根发展,不但造就了远迈汉唐的盛世气象,也孕育了中华民族的脊梁与高贵的精神信仰。故而鸠摩罗什翻译的《金刚经》这一最美的版本范文,著名而流芳千年,传遍世界,也只有在如此的文明高地才能被滋养和流传下来。

  再如“寒冷渐渐逼近我的高原/晴耕雨读的妻子在无量寿经里/早出晚归,证悟自性。舍不下/一亩三分土地,再苦再累/也感觉不到疲倦。收割油菜的镰刀/听着圣号的铿锵缠绵/上下翻飞,一个人砍翻五亩油菜/仿佛把整个秋天收获在怀(《寒冬渐渐逼近》)”。这两首诗中都有着禅意,有着佛性,有着饱满的真实生活展现在我们眼前,足够坦然、足够平静。这是独属于包容冰先生的禅意佛境,独具诗意高地的豪迈。他借菩提萨埵的视角审视着天地间的万物生灵,表达一个知识家庭晴耕雨读,热爱劳动,把劳动当作一场对天地馈赠养育的祭祀仪式,既庄重,又肃穆,更充满了人生勃勃生机与爱意。包容冰先生此类诗歌柔和与刚强并济,既遒劲旷达,又卓丽奋扬。他以通达体悟生活的另一面与人性的提升,去鞭挞自己的灵魂,并以在嘈杂尘世当中获得净化,达成自我救赎的目的。
 

(三)

  传统文化与田园生活的有机杂糅在包容冰先生的笔下呈现出了复杂多样的饱满情怀。故乡作为他的精神根据地与生活土壤,虽然遍布沧桑,却在他的心中一直活着,没有失去,像滋养诗人的血脉暗暗流淌。乡村有着诗意与恬静的安逸,也有着落后与封闭的尴尬,在诗人的心底里埋着渴望走出去的种子,却结出回归乡土的果实,既矛盾又现实。当乡村发展走向凋零,乡土文化走向衰落,这一悲剧式的结局,是当代作家诗人群体无法避免和必须直视的现实问题。如何在坚守传统中寻得革新,以及如何在推翻落后中重建乡村文明与振兴乡土文化,成为当代社会发展必须要解决,迫在眉睫的一道重要课题。

  “岁月沉重的轮子/辗轧过苍生的头颅/深深浅浅的辙痕,每一道/都是一部发黄的经卷,写满/风霜雨雪无尽的泣诉(《霜降》)”。整首诗用近乎冷色调的氛围去烘托包容冰先生的心境。诗人面对霜降的到来,勾引起对沧桑岁月的回忆和喟叹,对尘封了原生态与澄澈的事物,披上了如同西北大漠的荒芜悲凉的外衣。乡村的凋敝与荒寂,像霜降后的大地斑驳陆离,“写满风霜雨雪无尽的泣诉”,这就是乡村与城镇化进程中的冲突问题。“曾经在乡下的日子/我抱紧冬天,在火炉边煮茶/咂着小酒。有朋自远方来/也不亦乐乎。偶尔谈论天下大事/也不漏了家中小事/窗外大雪纷扬,我举着酡颜/唱一曲岷州花儿给友人赏脸造势/当归党参黄芪扯起耳朵在门外聆听/一个黄昏就这样嘎然消失(《立冬的黄昏》)”,诗人对农村传统农业文化的浪漫回忆,发出挽歌式的追念,期盼“冬天”与“黄昏”这两个“不速之客”早点过去。否则,人们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农耕文化之根将往何处寻,又该何去何从?就如他在《霜降》一诗中发问:“天渐渐暗了下来,将要下雪/不用谁来催促,剩下的时光/我知道该做些什么”,令人深思。

  “岁月悠悠,我每天凌晨跪在堂前/喊着父母的名姓,在万德洪名里/拉近多维时空的距离(《岁月悠悠》)”。这该是整组诗中直接表现包容冰先生独特情感的一首大诗了。千千万万的诗人,谁在像包容冰先生这样天天怀念父母,报答父母养育的洪恩?“万德洪名”包罗万象,深不可测,领会的人能有几个?包容冰先生是在喊着父母的姓名,也是在喊着优秀传统文化的回归,喊着人的自性的回归,喊着世尊超拔苍生的无上秘髓,喊着属于乡村温情的悠悠岁月。“父母”,是具体化的骨肉双亲,远离尘世,也是一个抽象化的文化代表或者说是缩影。在西北大地上,祁连山就是父亲,黄河就是母亲,这两者就是西北文化昆仑的象征。“那么多陌生的面孔,阴森冷峻/擦肩而过,我认不出时代的公母/也好像无法辨识肉体的善恶/沉沦的岁月,悠悠荡荡/谁给苍茫的远山贴上朦胧的标签(《岁月悠悠》)”,诗人在整个冷漠的钢铁世界里踽踽独行,脱离了古老乡村的传统文明,传统文化,人们就像是没有母亲的流浪者,“认不出时代的公母”,善恶不分,好坏不分,浑浑噩噩,失去了“五伦五常”。失去了滋润生命与灵魂的养分。当然,在“岁月悠悠”,他似乎觉醒释怀了,尽管也曾挣扎、纠结、呐喊甚至是痛苦,但他也完善、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为时代树碑,为传统文化的复归呼唤而正名。

  必须要直面社会发展过程中出现的传统文化断裂的问题,而不是选择去逃避,抑或是一刀切式的武断解决。一个社会的发展在依靠法律和道德规范的前提条件下,一定是要伴随着人情温暖的善待和爱意,用儒释道的沃土滋育生命的幼芽,这样社会的发展才能健康,才能前进才能充满活力。如果要落实到具体,即传统文化不可抛弃,更不可再任由衰落殆尽。必须对其加以有序和正确的改造复位,使之符合新时期社会主义文化道路的发展要求,继续为新时代创造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而保驾护航。

  纵观包容冰先生的这组诗,不只是佛学与人生两种境界的精准契合,也有着儒家的宽厚坚韧与道家的清净无为,三者交融渗透,契入生活,自然自觉地展现生命的呼吸,不留人工斧痕,发自内心的真挚呐喊。这也正是印证了西北大地作为儒释道三者交融的文明高地,孕育出的西北精神包容冰诗歌的特立独行,以及在他诗中的完美呈现。他的诗中所表现出的苦难情结,忧患意识,禅意佛思,悲悯情怀,寻根问祖等等因素,如同西北戈壁上生长着的梭梭与沙棘,以盎然不息的姿态与强劲的生命力不断掘进、蔓延,永远扎根,永远点缀着西北高地的荒凉沧桑、孤寂与空绝。

附:

把苦难嚼碎咽成壮骨的蛋白(组诗) 
包容冰


                              
怀念火炉
 
只要临近冬天,我就
情不自禁地怀念起火炉。虽然
烟火弥漫,灰尘荡漾,我却喜欢
柴火燃烧的那种味道。闻着烟火
长大的孩子
在贫穷凿穿的洞眼里
走出来,走进城郭
吸纳岷山脚下的阳光,在梦中
听洮河夜夜低语浅唱
 
离开故乡,离开火炉
红嘴鸦鸣叫的乡村,炊烟袅袅
背着当归回家的父亲
花白的头发被夕阳温热的舌头舔亮
那时我正在生起火炉
烧一壶水,给老人沏茶做饭
 
下雪的日子,围炉而坐
手捧诗书,灵魂出窍。一杯绿茶
点亮岁月消顿的神经
有朋自远方来,敲开虚掩的门
喜出望外。我将炉子捅了又捅
将煤块填满,知道该做些什么——
 
围炉而坐的日子渐去渐远
咽下如许无奈的乡愁。遥想
老屋在风雪弥漫的日子
铁锁生锈,守门的秦琼敬德
被风雨剥蚀得面目全非
莫衷一是……
                         
 
背觉投尘
 
一闪念,大地失去了颜色
汹涌的海水失去了重量
富可敌国的人眨眼间走进了黄泉
万人倾倒的“国家精神缔造者”
迫不得已
责罚补交了八亿多偷漏之税……
 
佛律有言,教导弟子——
不犯国法,不谤国君
不做国贼,不漏国税
而唯物是取者们冠冕堂皇
仰慕歌星影星和大腕们,垂涎三尺
拜倒在黄金封裹的石榴裙下
醉梦黄粱,沉湎不醒
 
儒释道背上封建迷信的枷锁
打入紫禁城的冷宫
近百年抬不起头
科技恣肆汪洋,国际风云剧变
剑拔弩张,战火一触即发
勾头族们吸上麻醉神经的微信鸦片
背觉投尘
在酒色财气里精神浩荡
 
有人戳着我的脊梁,
在背后道四说三
以为持戒食素,误入迷途
不和他们同流合污,娱乐至死
在我的诗篇里精心搜索
不让出现“佛”与“神”字
我感到多么可笑可恨可怜——
 
仰望苍天,我长叹一声
安静的内心波翻浪涌……
                          
 
把苦难嚼碎咽成壮骨的蛋白
 
越老越爱回忆。童年旳饥馑
像无法揩去的疤痕,留下
难言的泣诉,在夜深人静时分
一幕幕上演。苍茫历史
被咸涩的泪水腌制成生死契约
分手的人在远旅的站台抱头痛哭
 
安静的乡村,苦苦菜招手
红嘴鸦鸣叫着飞过头顶,一丝凄楚
涌上心头。我蹀躞在田间小道
寻觅先祖走去的脚印
土路坑坑洼洼,一如我的人生
波澜起伏,沧桑风雨洗涮
身寒骨冷的岁月,瑟瑟发抖
 
而今,我把所有历经的苦难
嚼碎,咽成壮骨的蛋白
特立独行……
                        
 
梦境里的鸟鸣
 
一只鸟在梦境里,鸣叫
把孤独的夜撕开一道口子
流出的不是泪水,而是
决堤的海洋。人类疯狂至极
啸叫而来,狼嚎而去
死寂的荒原空旷无边
一位白头老人仰天长叹——
 
鸟鸣继续,我找不到它的影子
一棵棵落尽叶子的白桦树
发出诱惑的邀请,我继续深入
偌大的森林像一口陷阱
阴森而恐怖。转念间鸟叫再次鸣啭
仿佛喊着祖先古铜色的名字
使我百思不得其解,内心升起
难言的悲怆……
 
恍惚间,我侧身而卧
一切又发生了转变。有人说
凤凰生蛋,百鸟齐鸣
听到鸟叫的人有福了。天使飞来
站在我的身边,双手合十
雪白的裙裾在微风里飘拂
笑容可掬,眉宇间的美人痣
闪闪发光,七彩斑斓……
                      
 
霜  降
 
乘坐时序轮回的马车
走过每一个驿站,我都要回头
看看身后的人,来了几多
 
岁月沉重的轮子
辗轧过苍生的头颅
深深浅浅的辙痕,每一道
都是一部发黄的经卷,写满
风霜雨雪无尽的泣诉
 
当头上落满纷乱的寒霜
我在喟叹里打捞起生命的沉船
遭遇每一个霜降的日子
我知道冬天快马加鞭,在窗外
吹响尖利的口哨
集合起散乱的高原,整饬培训
 
给南方的知音写一封信
我在乡下的火炉边,煮茶悟道
天渐渐暗了下来,将要下雪
不用谁来催促,剩下的时光
我知道该做些什么
                        
 
凝  望
 
告别故乡多年,我是一个
没有忘记疼痛的游子。内心的
创伤一再告诫我,忘记苦难
就意味着数典忘祖——
 
站在故乡光秃秃的山梁上
凝望,远处飘荡的炊烟
牵起我悠远的思念
父母离世经年
喊我乳名的人越来越少
和我打招呼的人越来越少
认识我的人越来越少。虽然
灾后重建的老屋,属于我的家业
新栽的果树长势葳蕤,招揽
恓惶的麻雀和乱窜的老鼠
点缀了黄叶飘零的寂荒
 
夕阳西下,我在暮秋的寒凉中
感受孤独。儿时饥饿的往事
在记忆的脑海里沉浮
掏鸟蛋的玩伴背腰佝偻
胡子拉碴,皲裂的手指
彰显岁月磨厚的老茧
欲说还休……
 
凝望良久,我的眼睛
开始模糊
                      
 
立冬的黄昏
 
用什么样的方式可以表达
我对这个消顿的秋天
淡淡的感怀——
 
冬天像不速之客,挟带
严寒与风雪的礼物登门造访
我有些措手不及,掩饰尴尬
即使感冒在身,也不敢大声咳嗽
望着苍白的大地,捶手顿足
 
曾经在乡下的日子
我抱紧冬天,在火炉边煮茶
咂着小酒。有朋自远方来
也不亦乐乎。偶尔谈论天下大事
也不漏了家中小事
窗外大雪纷扬,我举着酡颜
唱一曲岷州花儿给友人赏脸造势
当归党参黄芪扯起耳朵在门外聆听
一个黄昏就这样嘎然消失
 
如今,窗外依然大雪纷飞
我抱住冬天的肋骨瑟瑟发抖
伊人徘徊在洮河岸边,垂下眼帘
若有所思,好像情怀低迷
那是我看到的唯一风景
在这个立冬的黄昏
                          
 
岁月悠悠
 
情不自禁,一再想起西归的父母
已有经年。我是孤独的孩子
满腔积郁的委屈无处倾诉
远离乡村,天寒地冷的日子
一个人在水泥森林的夹缝里
深居简出,独自出没
那么多陌生的面孔,阴森冷峻
擦肩而过,我认不出时代的公母
也好像无法辨识肉体的善恶
沉沦的岁月,悠悠荡荡
谁给苍茫的远山贴上朦胧的标签
 
我在走,风在吹,雪在飘
套在身上的肉衣被风雨揉搓得
褶皱纵横。岁月打上去的烙印
深深浅浅,像一道道无法破译的密码
只有上苍才会读懂它的内涵
 
日出日落,冬去春来
死亡的信息不绝如缕,而我
常在梦中遭遇死去的人
他们向我问路,乞怜的眼睛
泪光闪闪,悔恨交加的样子
难以复述……
 
岁月悠悠,我每天凌晨跪在堂前
喊着父母的名姓,在万德洪名里
拉近多维时空的距离
                            
 
谁在冬天蛰伏
 
掀开冬天苍白的册页,仿佛掀开
历史之大树上一片发黄的树叶
在这片即将枯萎的树叶上
我写下幼稚的学步,淡蓝的思想
与圣哲对话。曾经和青天赌咒发誓
写下回忆苦难时一滴泪水,打湿
冬天蛰伏的神经。肆虐的劲风发芽
写下活血补血的当归,益气凝神
增强免疫力的黄芪。一切蛰伏的事物
不见踪影,销声匿迹。只有我
踏着城乡发懵的头颅,皎洁的月光
背着放不下的包袱,归去来兮——
 
春天芬芳的桃花扰乱行人的步履
葳蕤的夏天恣肆放荡,欲望疯长
秋天扬眉吐气,低头的稻穗
给我汇报风雨洗练后的重量
内敛低调。冒着风雪走进朔野的人
回头一望,我的目光像一道火焰
点燃了他僵化的思想。我在想
打通冬天的气脉,冷凝地思考
尝遍今生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
我才敢于撕破死亡的嘴脸。让死神
手中的铁链变成了七彩霓虹
 
我不想在冬天蛰伏。像蓄满
毒液的蛇,盘曲在冰冷的地下洞穴
吸膏养命。我将软弱的思想修炼得
炉火纯青,与欺世盗名的人分道扬镳
与招摇撞骗心术不正者戛然疏离
期待下一个春天,和醒世的桃花
在逃河两岸相遇……
 
 
寒冷渐渐逼近
 
寒冷渐渐逼近
我的陋室凉气肆虐,只能
加衣焐身。自己发电照亮昏暗
想起在乡下教书课子的岁月
早已扶正火炉,围炉煮茶
酒友们不时登门造访
乃至酡颜大肆喧哗
把再冷的日子都放不在眼里
 
喝着喝着,窗外下起了大雪
一朵雪花,一锭银子
十万多雪花
十万锭无人捡拾的白银
封裹了我的乡村,我是乡间
最富有的王,醉倒在热炕上
鼾声如雷……
 
寒冷渐渐逼近我的高原
晴耕雨读的妻子在无量寿经里
早出晚归,证悟自性。舍不下
一亩三分土地,再苦再累
也感觉不到疲倦。收割油菜的镰刀
听着圣号的铿锵缠绵
上下翻飞,一个人砍翻五亩油菜
仿佛把整个秋天收获在怀
 
掂量大半年自己耕耘的庄稼
有点寒酸,打出去的诗稿大多
如石沉大海。偶尔在百度上搜索
自己的名姓,像在大海里捞针
一个寒噤,我猛然想起
寒露一过就是霜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