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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吕多姆复叠的隐喻与王爱红顺推的意脉

——读《裂缝的瓶》与《玻璃的裂痕》

2024-10-28 08:36:59 作者:陈明火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陈明火,笔名执仗,湖北省鄂州市峒山人。湖北省作协第五、六届委员。
  十九世纪的法国诗人、诺贝尔文学奖的首个获得者苏利·普吕多姆,有一首被称为“最美的诗歌”(《360搜索·最美的诗歌视听》)的《裂缝的瓶》。
  二十世纪的中国诗人、作家兼画家、书法家王爱红,有一首“好诗”(执仗微信语)《玻璃的裂痕》。
  两个跨世纪的诗人,都写到了“不要触动,玻瓶已发裂”(前者)之“发裂”、“我肯定这块玻璃已经出现了裂痕”(后者)之“裂痕”。我觉得有哲人、诗人的敏感、睿智的两个诗人,似乎在不同世纪的大梦中弹奏最沁心的旋律,描绘的尽是人生经历之中的某一个瞬间极为美妙的思理与情趣:一个在《裂缝的瓶》的“瓶”之“裂缝”与“爱”之“裂缝”里,采用了复叠的隐喻;一个在《玻璃的裂痕》的“我把钢笔掉在玻璃上”之情理逻辑里,发掘了顺推(即始终伴随着“钢笔”与“玻璃”的物象与情韵顺势推导,步步引人如胜)的意脉。
  
  普吕多姆《裂缝的瓶》(录自《360搜索·最美的诗歌视听》,2020年2月27日):
  
  枯萎了插着的马鞭草
  扇子一下碰伤了花瓶
  只不过刚好轻轻触着
  并没有响出一点声音。
  
  但那条细微的裂痕,
  每天都在侵蚀着玻瓶
  虽不现形迹,而是准定:
  慢慢地在逐渐延伸。
  
  清水流出一点一滴
  鲜花的生命便枯竭;
  再也没有谁会怀疑,
  不要触动,玻瓶已发裂。
  
  往往也是相爱的手
  轻轻一触便伤着了心
  裂开了缝隙在心头,
  爱情的花儿便凋零。
  
  眼里看不出什么损伤,
  可感觉它细而深的缝,
  暗暗在低泣,在增长,
  心儿已发裂,不要触动
  (方敬 译)
  
  普吕多姆在《裂缝的瓶》里采用了复叠的隐喻——由破裂了的花瓶,隐喻了受伤的心。前三诗节,为隐喻的喻体,即“扇子一下碰伤了花瓶”(诗节一:暗指花瓶可能有了“裂缝”)、“但那条细微的裂痕,/每天都在侵蚀着玻瓶”(诗节二:暗指花瓶的“裂缝”在发展)、“不要触动,玻瓶已发裂”(明示花瓶已“发裂”,若“触动”了,“裂缝”会更大)。这种有点连贯性的“碰伤”、“裂痕”与“发裂”,为后面诗节“相爱的手……伤着了心”之属于复叠的隐喻设下了伏笔。
  “裂缝”,被花瓶主人不间断的发现而引起的“不要触动,玻瓶已发裂”的紧张感,仿佛在告诉我们有关花瓶已“发裂”的叙事应告一段落,而给人的无限联想却刚刚开始。于是,我们就可顺理成章地由花瓶的“裂缝”进入“往往也是相爱的手/轻轻一触便伤着了心”的爱情“裂缝”之中——即最后两个诗节的隐喻的喻体——人的情感域界之中。这就是说在前三段的层层铺垫之后,普吕多姆觉得“眼里看不出什么损伤,/可感觉它细而深的缝”的最深、最持久的伤害,是自己最亲爱的人在不经意间所给予的伤害。由是,我们可以沉下心来在伤感与孤寂中慢慢地触摸“心儿已发裂,不要触动”之特殊心境里的一些唯美的伤痕,同时亦包括相爱之人的“伤痕”与花瓶等存在物上的“伤痕”(即“裂缝”)。
  
  王爱红《玻璃的裂痕》(录自《天天诗历》——2024年10月22日,霍俊明主编):
             
  我把钢笔掉在玻璃上
  玻璃的声音
  比傍晚还要深入
  台灯越来越亮
  我伏在桌面上
  擦拭一块玻璃
  
  我的目光在玻璃上运行
  秋天的玻璃,微凉的快意
  我肯定这块玻璃已经出现了裂痕
  
  我不知道,它
  要在什么时候暴露出来
  但是,我会牢记
  
  就在今天下午
  我写完一首诗
  不慎将钢笔的钢掉在上面
  
  王爱红面对着日常的一个有意义的细节——“我”在无意间“把钢笔掉在玻璃上”(事情的起因)。紧接着,就以钢笔掉落时发出的“玻璃的声音”,推断出这种声音“比傍晚还要深入”。这里,他将“傍晚”拟人化,并赋予了“还要深入”的深刻内涵,为一种深藏不露的感知觉所得——为了在这种感知觉里获取更新或更多的感悟,他还特意为自己的顺势推导准备了一些必备的条件。比如让台灯“越来越亮”、轻轻地“擦拭”玻璃、“我的目光在玻璃上运行”与“微凉的快意”等。所有这些细致入微的叙述,为“我肯定这块玻璃已经出现了裂痕”的自然推断作好了充分的准备,或是提供了语势与情感上的艺术铺垫。而让人倍感亲切的是,他没有明确地表明顺势推导后的任何结果,而是采用了一种隐笔的叙述方式,把推断中可能存在的一些疑虑与思量全置于玻璃的“裂痕”之前或诗的背后,借“我不知道,它/要在什么时候暴露出来/但是,我会牢记”的再次“确认”,凸显了一种似是而非、朦朦胧胧的美感。
  诗之尾节,是对诗首“我把钢笔掉在玻璃上”的一种有意味的呼应。王爱红意在再次引起读者的重视,将诗中的推断重新梳理一次。当然,他也是试图让读者在梳理时能全方位扩大思考的殊域。在我看来,王爱红的这种“扩大”,不同于普吕多姆只由花瓶的“裂缝”进入爱的“裂缝”之中,而由“钢笔掉在玻璃上”有了“裂痕”的一种常见的正常现象,进入诗歌文本外的那个值得想象的世界:我们是否也会像处于热恋中的贾宝玉、林黛玉时不时地出现一些小误会、小波澜那样留下了爱之“裂痕”?是否觉得有无“裂痕”,都是在期待着一种爱的存在、一种美的存在,如同断臂的维纳斯尽管双臂残缺仍然使人感到完好无损,给人完整的美感?
  
  玻璃的历史源远流长。在西方,人们曾把玻璃说成是上帝赐予人类的最佳礼物,并认定玻璃是一个充满矛盾而又非常神奇的物质,给人们带来了生活的喜悦和创作的灵感。一些艺术家利用它晶莹透亮冷峻而坚固同时具有折光反射的特点,在艺术创作上使玻璃工艺达到变幻莫测、令人难以预想的艺术效果。有人甚至夸张地说,玻璃能够制造一切。玻璃是很有寓意的物象:可直指我们日常生活中的门窗玻璃、玻瓶等用器,可比喻现代人的感情十分脆弱就像玻璃一样,可形容朋友之间相互非常信任、说话和办事就像玻璃一样透明,可指像玻璃一样能融为一体的爱恋关系,可指比喻平静澄澈的水面等。我以为这些有关“玻璃”之说,都可以作为普吕多姆《裂缝的瓶》之“瓶”(即“玻瓶”)、王爱红《玻璃的裂痕》之“玻璃”意象的背景材料来品读——因为它们上面的“裂缝”、“裂痕”,包括裂纹、裂隙、裂等,是世界上不可忽视的一种普遍存在,正应了加拿大音乐家、词曲作家、歌手、作家莱昂纳德科恩的一句歌词:  
  
  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进来的地方
  
  《裂缝的瓶》的“裂缝”、《玻璃的裂痕》的“裂痕”,有时被视为最危险的一种缺陷,因为这种“缺陷”是导致脆性破坏的一个主因——
  普吕多姆在《裂缝的瓶》里,让“我”以自诉的方式,把“眼里看不出什么损伤,/可感觉它细而深的缝”之“缝”,当做因爱负心而伤悲的因果。在此,我们可以在他的唯美的世界里体悟“我”的极致的忧伤以及难以言说的孤独与苦涩。他在爱情的感觉里,捕捉到花瓶内心的动态作为情感的对应来深雕细刻,让我们认定这种唯美的伤痕(“裂缝”),一如人们常说的——最深、最持久的伤害是最亲爱的人给予的伤害。因为彼此之间的细微伤害,已造成了心灵上难以抹平的隔膜。
  普吕多姆让我们看到了“裂缝”——哪怕是无意间的伤害,其后果同样不堪设想,又看到了爱、情爱、友爱必须得到珍视,随时随处应得到关注。
  王爱红在《玻璃的裂痕》里,暗暗表明“我”所关注的是造成“裂痕”的动因、过程与有无“裂缝”,都是值得期待的一种爱的体现、爱的存在。故而,我们可以在“玻璃的裂痕”里加进一些假设的成分:假如我爱着对方,不应似钢笔与玻璃在近距离接触时的那种“掉落”,而应是轻轻触摸、抚摸或真诚而温柔地面对;有了一次意想不到的“掉落”,应全身心的对待“掉落”后给对方(“玻璃”)是否带来了意想不到的伤害……
  如此类推,我们在面对现实、世界、人以及所有值得面对的万事万物时,应保持的是一份爱的坦诚,希望爱情与一些美好的东西能够永存。
  
  普吕多姆在对《裂缝的瓶》之叙述时,用了倒叙,如首句“枯萎了插着的马鞭草”,暗指“裂缝”的花瓶之结局。第二句才写花瓶“裂缝”的真正原因——是拥有花瓶者的某次一不小心所造成的伤害。
  王爱红对《玻璃的裂痕》之叙述,是诗中潜在意脉的一种渐进式的顺叙。他注重的是与顺叙相关联的平叙,如“台灯越来越亮/我伏在桌面上/擦拭一块玻璃”与“我的目光在玻璃上运行”等,都是配合核心词“裂痕”的一种衬笔。
  有人言,爱情是感觉同时也是思想,正如美的本身是形式也是表现一样。正因为如此,普吕多姆《裂缝的瓶》与王爱红《玻璃的裂痕》里的一些对爱或大爱的“感觉”,亦包括爱或大爱被有意无意的伤害后的“感觉”,是一种十分难得的“思想”。这种“感觉”与“思想”的含蕴极多,值得我们每个人慢慢地分享,如同我们分享歌手朱茵演唱的粤语歌曲——《玻璃》:
  
  爱情熟透,交在你手
  捧着我心,看通透
  容易碎,一个小宇宙
  试着去找某人接收……
  
  当然,我们在分享后还可以在一种浪漫的情怀里静静地品味玻璃(含“玻瓶”)“容易碎”的“裂缝”与“裂痕”,所带来孤独(即个体或群体的孤独)的韵味,以及心灵深处“一个小宇宙”里值得“找某人接收”之爱与美的甜润。
  
  2024年10月24——25日
  简介:陈明火,笔名执仗,湖北省鄂州市峒山人。湖北省作协第五、六届委员。已出版著作《无锁的情空》《挑剔名作及评点》《包氏佛诗的考索》《吴投文诗歌——百首精选  百味评赏》等十二部(三部中英对译),主编省级教材《综合阅读》等三十余部。有两百余首(篇)译成英、日、希腊、俄罗斯、韩等文字,曾获《中国作家》2003年“全国评比”特等奖、希腊作家、艺术家国际协会2005年度“欧洲联盟杯”奖等多次。另有陈明火诗文评论集《抒情者的迷途》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