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人”系列小说《我是您学生》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明人签名赠书的活动上。

　　那时，明人正龙飞凤舞，在捐赠的著作上签名。“老师，能为我签个名吗?”是一位矮胖的中年男子，圆脸、毛稀，薄嘴唇。他细小的眼睛里露出两道不可捉摸的目光。

　　叫老师是一种尊称，尤其是在这种场合。明人微笑点头，接过他递来的书，在扉页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能不能也写上我的名字，我叫李惠，谢谢明老师啦。”那人口气诚恳，似乎也不忍拒绝。举手之劳，何况还有时间。明人于是一笔一划，工整地写上了他的名字。但在怎么称呼上，有点迟疑了，一般应该谦称先生的，这人挺陌生，怎么写更合适?那人开口道：“明老师，您就写李惠学生吧。”明人禁不住抬头瞥了他一眼，他又说：“没关系的，我久仰老师您好久了。”明人有点不好意思了，回道：“你客气了。”也就随手写上了“同学”两字。男子千恩万谢地走了。明人这一刻，心里生出一丝莫名的虚空。

　　第二次是在一场展销会上巧遇，明人驻足观摩一家客商的智能产品，这是一家不错的公司，发展势头如日中天。这时有人挤到明人身旁，嗓门不低地叫了一声：“明老师好!好久不见，这么巧!”那语气似乎与明人已很熟稔了。

　　明人瞅了他一眼，只礼节性地点了点头。毕竟，智能公司老总正在介绍他们的产品，他的这一声招呼，有点干扰了。何况，这时候叫老师，也有点不合时宜。他微微皱了皱眉。

　　智能公司刚介绍完，那人又插嘴了，说：“明老师，他们新产品很有创新，您可以多多支持他们。”那男子的口吻，竟如此直接。智能公司老总朝那男子点头致谢，他一定以为他与明人很亲近。明人又一次皱了皱眉，但他很快面露微笑，略加点赞了几句，对这家公司的产品，他还是很认可的。

　　明人离开时，听见那男子又叫了谁一声老师。明人从余光中看清了，是展会的一个普通工作人员，应该是在问询什么。他心里想，也许，就像此前普遍流行的“师傅”一样，这人习惯以“老师”代替吧。

　　但当晚，明人又疑虑重重的了。他收到了智能公司老总发来的一则微信：“明领导，李惠是您的学生吧?他想代销我们的新产品，我们正在考虑了。”

　　明人赶紧拨了他的电话。那老总明白无误地告诉他，那位男子，说是明人的学生，还把随身携带的明人签名书，亮给了老总过目。

　　明人哭笑不得，问道：“这人是干什么的?”对方回道，名片上写的是一家不大的销售代理公司的总经理，从交谈上看，对市场还比较熟悉的，对您也如数家珍呀!

　　明人说：“你们按市场规则，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他不是我学生，你们也不要因我影响。”他从不干预此类业务，对这个矮胖男子挺有些恼火，难怪第一次见他，他的目光流露的东西，就令明人心生忐忑。

　　这天，明人正主持会议，办公室秘书来咬耳朵，说有一位您的学生，在大堂上等您半个多小时了。今天没安排这样的接待呀，他轻声询问，叫什么名字?秘书说，他叫李惠。明人顿时血往上涌，重重地吐出了两个字：“不见!”秘书半张着嘴，显出一点尴尬，刚想离开。明人转脸又叫住了他：“你让他等一等!”

　　会后，明人径直到了大堂，那矮胖男子笑眯眯地迎上来，刚张口叫了一声“老……”，边收住了口。明人铁青着脸。“你，找我有什么事?”明人克制着问道。

　　“哦，没，没什么，明老师，我只是来看看您。”男子舌头打结了。

　　“我不是你老师，你也不是我学生!以后不要再这么说了，没事，我就不陪了，我也忙着。”明人憋不住了，三言两语，把话都挑明了。说完，明人转身就走了。他的确忙得两脚都杠在肩上了，也不想再见到这种人了。

　　“老，老师，明老师，你不要，误解我哦。”后边，男子的声音轻微而清晰地传来，明人也不想搭理了。

　　差不多把这人都给忘了的时候，已过了大半年的光景。这天，明人出席一场招商酒会，外事部门组织的，规格挺高，嘉宾满场。明人还碰到了某区T区长，正儿八经地大学同窗。他们正寒暄着，那个矮胖男子不知从哪也冒了出来，还恭敬地叫了这位区长一声：“T老师。”T区长欢声应道，还连忙招手，让他走近。T区长热情地向明人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学生，搞销售的，挺有点想法的，你来认识认识。”矮胖男子瞧着明人的脸色，有点畏葸。T区长笑吟吟道：“你害怕什么，我和明领导是老同学!”

　　矮胖男子这才毕恭毕敬地上前一步：“明，明领导，T区长是我老师，您也就是我老师。我是T老师的学生，当然，也是您的学生，请多多指教。”说完，他还欠了欠身，非常绅士的摸样。明人此时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神情淡然，心里不是滋味。

　　明人后来悄声询问T区长，他是你什么时候的学生?T区长哈哈一笑：“我上次受商会之邀，给他们讲了几课，他都参加了，就一直称我老师了。怎么，我这老师不名副其实?”

　　明人笑道：“哪里，只是我做他老师，就沽名钓誉了。”他还没说完，酒会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