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冰的记忆》(小说)
那年暑假,班主任老师明确:明人,阿多,山禾和小黑皮,还有一个黄毛女生,为一个小小班,明人是小班长,规定每周得集体做两次作业,相互检查和帮助,确保暑期作业完成。黄毛女生去她外地奶奶家了,实际上,就他们四个小男孩,常凑在一块。边做作业,边玩耍。
天爆热,阳光炙烤着大地,坐在屋子里,像坐在火炉旁,汗流不止。那是阿多家的客堂间,是几个人家中,最为宽敞的。他家还有个发出嘎嘎嘎噪音的台式风扇,扇出的是热风,但要比无风的热浪,似乎适意一些。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稀罕物,冲着这一点,几位小男孩也首选阿多家的客堂。
阿多的外婆是一位慈祥的老太。起先她常会买上几支棒冰,给小朋友每人一支。多半是绿豆棒冰,红豆沙的冰块,顶头嵌着一溜绿盈盈的豆粒,咬上去凉凉的,甜甜的,糯糯的,满嘴生津,唇齿留香,燠热仿佛被驱逐了大半。
外婆后来住院了,明人,山禾,小黑皮,他们仨开始轮流买了棒冰来,明人以大人的腔调说,我们也得有难同当,有福共享,不能差了这个。大家都山呼海叫地响应,大人不在,他们更任性。而吃棒冰,也成了小小班的一个固定项目,
有一天,小黑皮去买棒冰。回来时,一头涔涔汗水。棒冰裹在一条黑乎乎的毛巾里,丝毫没化。他把棒冰塞给他们时,不住地抱歉,说是只剩几支折断了棍子的绿豆棒冰了,棒冰本身一点没问题,就是吃起来,有点不太方便。但这并不碍事。明人他们早已急不可耐地把棒冰的包装纸卷开,与残存的一截棍子一起,送进双唇间,滋溜溜地吸吮开了。
几分钟的光景,阿多忽然说道:“咦,小黑皮哪去了?”
大家四下里张望,真的不见小黑皮的影子。
山禾停止了吸吮,盯视着棒冰,细长的眼睫毛扑闪几下,弧疑地说:“我记得上次他给了我们棒冰,也失踪了一会。”
明人也若有所思:“是呀。上次好像也是断了棍子的棒冰!”
阿多在边上频频点头:“是,是,是。我那一支,混子全没了,就一块棒冰了!∴
这是不是也太凑巧了,每次他买的时候,都碰上只剩这些歪瓜裂枣,残将损兵了?大家心中都腾起了一阵迷雾。
小黑皮返回时,头发湿漉漉的,汗衫换了件。他面对大家的疑惑,只是解释道,他汗流浃背的,去冲了一把冷水澡,换了一套衣裤。
没展开说,桌上功课一大堆,明人一发话,大家埋头做起作业来。这事似乎被遗忘了。
有一天小小班活动结束。小黑皮先走了。他分明和上次一样,自己没吃。真是奇了怪了。山禾又发出了疑问:这小黑皮是不是太小气了,轮到他,棒冰便都是断了把的,鬼才信呢!
棒冰原本四分钱一根,断了棍的一般折价为3分卖了。这是众人皆知的。阿多也嗤之以鼻。
明人息事宁人:“别在背后说人家,毕竟,他还是买了,味道没变呀!”
这天晚饭后,明人正在家看书。山禾和阿多匆匆忙忙地来叩门。他们在明人的耳畔嘀咕了几句。明人便放下书,和大人打了招呼,与他们走出了屋子。
穿过幽暗的小区,从小区的大门右拐,走了几十步路。山禾手指按在嘴唇上,轻轻嘘了一声,示意他们轻声慢步。他指指前方。有一辆装煤的卡车轰隆隆地刚驶过。车后面,影影绰绰地有一个人影,在地上拣拾着什么,往一个蛇皮袋里一个劲地扔。
他们躲在路边民居的墙边,仔细地观望。终于看清这是小黑皮无疑,而且是在拣拾散落在地的煤屑块。
这令他们太惊讶了,小黑皮同学怎么会做这种不上台面的事。这也太坍台了!
他们克制住了,没直接亮相。而是尾随着他,看到转到一个弄堂里,在几户人家门口兜售。有一位佝偻的老头,在门口接了,摸出什么叮当脆响的东西,塞在小黑皮的手里。他们估什应该是几枚硬币。
小黑皮返身时,他们赶紧躲藏了起来。明
明仁知道小黑皮的爸妈都在乡下。他是随外婆生活的,他想不到小黑皮沦落于此。他通过大人才更详尽地了解,他们的日子过得挺拮据的。
想到那断棍的棒冰味,他心里从未有过的五味杂除。
翌日上午的小小班学习。明人逐一关照阿多,山禾,千万别提小黑皮的事。轮到山禾买棒冰。明人又悄声叮嘱他,就买断了棍的棒冰。
等到山禾买来后,他又宣布,今后,只买断棍的,我们还是小学生,该省钱的。大家都举手,小黑皮眼一红,也高举起右手臂。
一晃半个世纪过去了。在海外受聘任教的小黑皮回国探亲,他请了几位发小兼小学同学叙聊。都是花甲之年,除了瞳仁清亮,时光在他们脸上已留了诸多痕迹。
那天,七月流火。坐在温度湿度都十分舒适的房间里,感觉不到一丝燠热。
聚谈甚欢。忽然,有一单外卖来了,是用大泡沫盒密封保温的。小黑皮诡笑着打开。
竟是满满一箱,花花绿绿,各种形状,各种味道的棒冰!还有各色的冰激淋!
小黑皮缓缓地说道:“我总记得当年的这件事。你们不说。但是给了我理解和体面。我一直很感激。今天,这个虽已不合意,但是我的一个小小的表示。你们想吃哪种就吃哪种,你们给我的真情,我不会忘记!”
“这个时候,棒冰真是我们共同的回忆!”明人说。
三人都伸出手。
一阵清凉,舒畅地掠过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