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塔2020年诗选（10首）

 
1，南亚的乌鸦
 
一
 
囫囵吞下太多黑暗的本地石子
它们严重消化不良
乞求殖民的晨曦来帮着治疗
这日复一日的鼓胀病
 
比喜鹊起叫得更早
仿佛鱼肚白是它们唤来的
甚至是它们牺牲色相换来的
 
从黑夜的子宫里
流出来的一块块黑夜的肉
被巨树的手腕重重摔在地上
却没有一丝啼哭
 
二
 
它们用黑话谈恋爱
用黑衣包裹对方
它们的狂热和甜蜜
不亚于任何一对野鸳鸯
 
当它们飞过神庙的屋顶
任何神的头发
都低于它们落满灰尘的羽毛
 
只要它们还在空中盘桓
商业中心的广场就不会停止旋转
和平被崇拜的地方乳鸽飘香
乌鸦被爱戴的屋里屋外白鸽被肆意驱赶
 
 
2020，1，13，灵感于斯里兰卡科伦坡
 
 
2，偶遇印度教大师讲经
 
 
一
 
 
千百只烛灯俯伏在地上
摇曳着众神的舌头
教每一粒尘埃都学会虔诚
火光溢出神庙的大门
像一条火赤练蛇
爬向突突车、水果摊和我的旅舍
 
在跟着妈妈向黑脸神祗祈祷之后
小女孩的双眸变成了两道闪电
点燃了我心中早已被扑灭的林火
让我脚下的每一颗石子都发光
 
二
 
大师的声音直击每一棵
在沙地里苦苦挣扎的小草
夕阳落入乌鸦的喙
使乌鸦也通体透亮
 
从他的嘴里吐出
火被火加持、旺盛
众人护着神火
阻挡着黑暗大军的步伐
 
 
三
 
一个神的嗓子试图压住
另一个神的喇叭
抗议的口号、市井的吆喝
更多的行人被从马路的对面
拉过来，站到了火的一边
 
更强的种子被撒入过路人的心田
那被囚禁在书页中长达三十年的
蝴蝶翅膀重新开始扇动微弱的气流
 
2020，1，17，灵感于印度古里
 
3，口罩
 
 
像一口锅
倒扣在被污染的雪地上
怎么能把冰块煮成热水
怎么能把谎言煎成真话
怎么能把苦难熬成诗歌
 
谁将背着这口由白而黑的大锅
像一顶病毒的王冠
穿越林海雪原
去罩住那正在从休眠中醒来的火山口
 
 
 
4，滞留
 
 
一滴水隐身于雨云
被一阵恶风劫持到人间
能成为荷叶上的一滴露
算是万幸
落入臭水沟，同流合污
也是常态
最不堪的是掉进泥泞的人生
被惯例的套鞋来回踩踏
被条例的车轮反复碾压
 
总是冀望着太阳用黄金直线
把这滴水拔出地面，提回云天
更可能是被生活榨干
消失于无形
 
 
 
 
5，子夜，风从海上来
 
 
从海的鼻孔里
从海的腋窝里
从的摇头晃脑里
风来了，以鲸鱼和鲨鱼的大踏步来了
像一支长途奔袭的尖兵
一下子就支走了
正与新月调情的老潮汛
抢占了那曾被拖鞋压制的滩头
 
与路灯展开巷战，都是它的手下败将
没有任何一栋摩天大楼是它的对手
没有一副深夜加班的翅膀能将它抵挡
 
我这客居的房子本不是它进攻的目标
突然间一声初生儿的啼哭引起了它的注意
它在草丛里停下毛茸茸的脚步
用含在嘴里的鱼鳞割掉了狗吠
用没有手指的手掐断了小区的cctv
用腥臭的气息吹灭了垃圾车的马达
然后，用它潮湿的头发
穿过纱窗的网眼撩动我的帘子
把它蚌壳似的影子扔到我床前
激起我的秋虫惊叫如惊涛
 
 
2020，8，14凌晨，灵感于青岛
 
 
 
6，黄河情
——拟伞头秧歌
 
 
我的羊皮筏要经过多少波涛
才能搁浅在你的沙洲
我的纤绳要磨破多少肩膀
才能崩断在你的山头
 
一旦抵达山头上的庙宇
我就不想再转弯
一旦停泊在你的胳肢窝里
我就不想继续航行
 
我始终站在你的对岸
夕阳试图拍打我的脑门
让我跟他去山的另一边
但我宁愿空守在你的对岸
 
只要你红枣的心还在膨胀
我在黑夜里也会通体发光
只要你黄土的身尚未坍塌
我在寒冬里也会膘肥体壮
 
我会擒住惊涛骇浪来向你请安
请你不要把一个个黎明睡掉
我会镇住凶神恶煞来向你表白
就让长江在你的石桩前滚鞍落马
 
 
2020，10，8，灵感于吕梁碛口古镇
 
 
7，致宋锦织女
 
 
这庞然的织机
似乎要把你吞噬
 
像飞渡的乱云
吞掉那在夜里独行的光轮
 
你稳坐在这机器的血盆大口下
凭着一盏比你还微弱的灯
一梭子一梭子地
把丝不间断地投喂给它
就在它的利齿即将咬合的刹那
织进你几十年如一日的桑叶
 
一面小小的镜子
隐藏在它那坟墓般的巨腭底下
渐渐显现出
一片光彩夺目的锦绣
 
2020，10，17，灵感于中国绸都苏州盛泽镇
 
 
8，玉河上捞落叶的人
 
 
 
当东城的水富贵成了玉
胖得连一枚瘦小的落叶都载不走
 
扁舟是落叶中最大的一片
捞树叶的人站在上面
他的双腿，一条是橹，一条是桨
他用自制的塑料网兜捕捞着
这一尾尾没有了呼吸的黄鱼
像一张张分分角角的纸币
 
他的眼睛紧张地紧盯着水面
多么像一个借着微弱的晨曦
在大海中捕大鱼的船老大
每一条鱼入网，都像一丝微笑
浮现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
 
他这样的动作每天要重复多少次
才能有一片让鸭掌轻松划动的小区域
 
而秋风一扫
叶子便像万箭齐发，射向玉河瘦小的身躯
没有一朵浪花——哪怕是最细小的涟漪
能够不再次被严严实实地盖住
 
 
2020，11，11，于北京东城区圆恩寺
 
 
 
9，平潭上空的火烧云
 
 
那烧毁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的真火
没有燃着我的半根眉毛
那焚毁整个城门楼子的大火
没有殃及我的一条小鱼
 
山和山被野火捆绑在一起
石头屋顶上滚着贝壳的火球
没有一只松鼠的尾巴发出焦糊味
也没有任何一把干柴被焚为灰烬
 
夕阳像一个疯子
袖子里灌满了风
用他最后的疯狂
自焚！还烧破了半边天
直烧得月亮不敢露脸
星星不敢出门！
 
难道那从天上盗来的火
要自行回到天上去么？
 
 
2020，11，17，灵感于福建平潭
 
 
10，过玻璃栈道
  
传言中的穿天大树
被照妖镜变成了小苗
在一万丈的深渊里
无风也晃晃摇摇
 
远方是一团雾
裹着一万团雾
眼下是一只防滑鞋套
套着我这只行万里路的脚
 
总有一天，这支撑我们的玻璃
会哗啦一声，自行碎裂
我一生都如履薄冰
那一刻，我是否会正在上面？
 
 
2020年12月10日于张家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