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言自语（组诗）

《在爱里，我想逆来顺受》
 
天天早出晚归，像耕田耙地的牛
拟人为牛郎，骨子里残存着沧桑的浪漫
家里没有神话，也没有传奇
只有颠覆不了的亲情味道，你说
累了就好，累了就卸下辛酸疲惫的犁
放下临风的身段和玉树的奢望
把时间放松到极致，学会理解所有
从青丝到华发的套路
窗户越来越近视，模糊靠墙的花盆
里面依然珍藏着几十年前的情书
鲜花绿叶漫画着彼此的执念
半梦半碗里是你从昨天捡来的月亮
半醒半杯里是你从明天借来的星星
请原谅我碗筷不洗，就酣卧如猪
隐约听见电视里织女放下剧本
模仿你原来的语气，笑我
嘲我，怼我，我要当成催眠曲
上邪，在爱里，我想逆来顺受
放弃一点就炸的爆竹模式
放松脂肪骨头和关节
让色相归零，让灵魂梦游
随机掉入命中老井，想学鱼乐
但学鱼乐难，相信你会捞起我
免去过劳死罪，在你上善的道德经里
我想随遇而安，从挣扎到宁静
从实至名归的重负，到空空如也的安然 
 
《今夕七夕》
 
今夕何夕，良人，你我重温诗经
牵手从青山观下山，走近利州围城
再过廊桥，听风铃恢复旋律的记忆
苍山溪水间鸟儿鱼儿中羽毛花瓣里
隐藏着多少私密的音符
再走一段喜鹊搭建的凤凰戏台
速写一幅从青丝到华发的飘逸。当初
邂逅抓住了爱情里的针和浪漫主义的线
织出了与蚕茧不同的嘉陵江渔网
我们本想抓住一条未来的鱼
后来用抽象的鱼尾纹和隐忍的手纹
把光阴织进了父母的毛衣儿女的围巾和命运的纤绳
 
不经意间爱情隐退到了彼岸的老宅
亲情打开了此岸的家门。今夕， 
孩子们从浮躁的现实里抽空回来
拉我们到桥上数忘年的星星
 
笑谈鹊桥意境如白发小品
家中老旧沙发茶几摇椅，恰如灯戏道具
似戏非戏
今夕七夕，天下大赦
我们摇摇晃晃，把鹊桥改编成回家的楼梯 
 
《往事》
 
那年底，父母迟迟未归，腊梅花
如鸟儿低吟，自诗经外的树梢
落进邓家湾的小院，清晨热气腾腾
满身血污的杀猪匠叼着川北旱烟
代收了五角屠宰税款和蹄筋、小肠、猪毛，和猪魂
祖母当家，打算爆炒心肝请客
祖父嘀咕，玩着陶艺，把一坨泥捏成
一个动物，一个人物，像两个小神
面面相觑，演着苍溪灯戏
戴着面具，抱着小我到井边照镜子
用陈艾洗身，让我见风长
牵着我小手蜕变，穿越朝露闪烁的阳光野草
草也见风长，推选嘉禾出类拔萃
分蘖，抽穗，扬花，结出因果
时光本想在井里意守，却未守住
流进稻田逗哏，把蝌蚪逗成了青蛙
小神启发我，这里是心田，又是井田
田垄有草蛇，像藤蔓，逼近我
我云里梦里，虽听不懂，但全神贯注
祖父喝牛，把鞭子抽得山响
穿透70年代的高腔，一丝隐痛
穿刺我的手足，冻疮长出蝴蝶的翅膀 
 
《诗经里》
 
周六我来到诗经的田野、河洲、水边
与他们一起捞荇菜、采桑、采车前子
一起情不自禁地对歌，唱“信天游”
他们是几千年前自由恋爱的劳动者
每个动作都是爱情的舞姿
那些在河之洲的关关雎鸠、抱布贸丝的氓和
笑盈盈的采桑女，都是灵魂歌手
都是号子和情歌里灵动的音符
让人感叹的是，淑女不问贫穷富贵
只信眼睛里窈窕的缘分
不问背景来头，只看勤劳乐观的基因
在现代周末论坛，我被人嘲笑，寡言少语
独自欣赏着诗经王国里的古典爱情 
 
《月亮》
 
月亮是陪我一起劳动的情人，夜深了
她喊我休息，我还要去打捞水月下面痴呆的鱼
鱼和我一样被她迷住了，只是我醒得早一些
她又喊我跳起来，用摘天上星星的动能
去摘星星下面桃李树上的念珠
她是我的心神，让我学懂了思念
让我放下屠刀，放走了鱼
留下了深刻的尾纹 
 
《青龙镇》
 
很长一段时间，全镇的村子都空虚着
翅膀们外出觅食，留守老人养护着乡规民俗
田垄逆反，生出野草藤蔓白发和病菌
小孩子出没于家、校、巢和穴之间
童谣清脆如鸟鸣，伴有无名疼痛
乡医被诱惑到了山外问道
青蛇在影视与现实之间失眠
异想长出爪子来改变命运
 
奇迹发生在春天，惊蛰刚过
苍山溪水突然丰满起来
每个山丘都像乳房，像春天的图腾
鲜花绿叶竞放，漫山遍野的精灵探头观察
在现实的村里，神是虚构的云霓
人们反省土地，悟出了绿色道法
一夜之间，青蛇升华为青龙
猕猴仙人在水墨和油画之间走笔
在抽象与具象之间写诗，走神
干脆自做模特，把筋骨里的困惑都画成红心果
野性的毛发在万物生长的音乐里和弦
露珠之韵在弦上晶莹脉动
桂月婆娑，领男女老少摇摆坝坝舞
裙摆跨界旋转如天堂飘逸下凡的花蕊
 
在我的诗意里，村子们是从月球迁来的
是青龙新郎带动乡亲创造了新桃花源
比陶潜的时尚，比吴刚的真实
在我手机抢到的镜头里
快速有喜的新娘们正在幸福面前撒娇 
 
《嘉陵陶罐》 
 
嘉陵江水蛇缠腰，聚首丹田
天地合围，犹如巨大的陶罐
外面是浩瀚宇宙，我和青蛙在罐中观天
头上是淡蓝的玻璃房顶，多功能的荧光屏里
星星，眼睛，美人，凶神，手雷，刀剑，月饼，甘露
众多意象时隐时现，或花团锦簇，或泪如雨下，或空空如也
我一生坚硬，却在爬上屋顶竹梢的途中多次遇险
醉梦碎如雪花，掩埋着不甘心的脚印
一场电影放完了，人就老了，像一枚硬币
磨平了浮雕，在路边等待
被小孩拾起，交给警察叔叔不要
走进游戏厅无用，随手扔掉，又捡起来
放进陶瓷钱罐里，这样互相反复折腾
局内局外，小孩突然忘记了台词  
 
《堆雪人》
 
大雪如羽，鸟于苍溪老屋檐下看我
在院子里堆着爷爷婆婆，却堆不出神采
鸟提示我，他们的魂藏在菜园子的厚雪里
像生前那样弓着背，为了不吓着我
他们拟物化身，像熟悉的韭菜、蒜苗、葱秧
等我去拔、去割
看着我越来越陌生的脸，他们在心酸
我已剥不下岁月的面具，他们曾经疼爱的
我的童年，被囚禁在里面 
 
《烧纸钱》
 
点燃怀念，如点燃祖母生前的灶膛
和祖父的烟锅，小时候逢年过节
他们总要带领我到老家祖先坟头去一趟
长大后常年在外赶考，但是，回家
还愿，是每年的必修课
坟林是其中的一个课堂，我念念有词
请他们陪着祖先从族谱中出来，打开经书
像当年他们发压岁钱那样说话
如此的踏实感，像无罪释放

《三娃》
 
三娃很小时候像个跟屁虫
哭着要随父亲去交公粮
他一路喊饿，喊得树叶都要发疯
父亲骂了他一顿后
咬着牙掏钱买了三个大包子
他狼吞两个，像那年饿死路边的小鬼
看见场镇上的小孩玩气球
他赖着不走，眼睛里长出爪子
父亲打了他一顿后
从裤兜里掏出公社医院发的避孕套
他使劲吹胀，像硕大的鱼泡
他一路炫耀，像一条傻鱼，蹦着
跳着，裤子都掉了 
 
《李四》
 
那年晨光大队的社员们在大山里
战天斗地，修水库的号子动地震天
吓得牛鬼蛇神躲在暗处忍饥挨饿
李四的母亲三天前意外去世
他喝下了给母亲搽洗身体的圣水
一下成了镇水公社最大的孝子
树为他赞，风为他歌，月为他明
他化悲为力，在工地上冲锋
却不慎被石碾子压过头顶
他惨叫一声“妈吔”就死了过去
众人大惊失色，悲叹他祸不单行
谁知他大难不死
醒来第一句就说他见了母亲
还看见了旁边瘦骨嶙峋的鬼
母亲使劲将他推了出来
仿佛那年出生的情景
就在猪圈茅房里，母亲临产
疼痛难忍，胡乱抓住他的脑袋
直接从肚子里把他拽了出来 
 
《思乡》
 
腊月二十九，本大楼已是空城里一座孤庙
我守着办公室的空虚，像一个败寇
与键盘鼠标文字桌椅一起思乡
反思着故乡那座被嘉陵江溺爱着的
名曰苍溪镇水的小岛
老父母一直在那里镇守着
一个与我乳名相同的山妖和水怪
像我一样，不能自拔 
 
《沙》
 
我和船长在两江口喝茶，听他摆沙的龙门阵
他说梦里梦外常听见嘉陵江中石头们开会
偶有牛哄哄的怪胎，说它自乌龙山摇滚而来
任务是要让一万个女人守寡
当它滚到第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纤夫脚下
突然发现自己已被折磨成一粒细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