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在上（组诗）

 
 
重庆火锅
 
写不出诗经，就来吃一台重庆老火锅
最好在二月，先把自己沐浴成巴人
就说那年宋光宗接连升官双重喜庆
是巴人突发奇想，借机狂欢
斗胆在朝天门戏龙水，玩神火
长江、嘉陵江两伙船夫斗酒奋发
拿缙云、歌乐、华蓥、南山支起大鼎
用倚天大勺舀两江滚汤，煮沸川江号子
煮沸辣椒花椒藤椒鸡胗鸭肠黄喉毛肚千层肚
煮沸天下菜蔬良品
激发两江大鲤七窍喷火，产生幻觉
把火锅当成龙门来跳
众生演义出翻江倒海的山城高腔水火大戏
嗨求火辣，嗨求巴适，嗨求爽
山野里来的棒棒，江河里来的艄公
只要被这火锅烫过，辣过，涮过
就是具有山水情怀金属意志的重庆仔儿
就是山城进化论之践行者，就是创客
就引颈长嚎，独创一日千年秀场
就看今日，棒棒进化为神工脚手架
艄公变成巴渝长号手
个个都是食神，想吃什么，什么就沸腾
沸腾精气神，和钻心入肺的号子
沸腾十二属相浩浩荡荡闯三峡走汉口达东海
用嗨求大的声音说：跟老子，玩真的
如此道法自然，超耿直，恨不得把自己全部掏出来
给博大精深的远海，给吵吵嚷嚷的世界
给坡坡坎坎的真爱

 
重庆在上
 
上面是山城，下面是莲花
从山之内核暴发出骨雕群，鳞次栉比
依山顺势而为，像万物生灵之脊梁
节节生动，如笋高耸，如苼聚会
在这神都大城和大旋律面前
我们密密麻麻，如蚂蚁积极分子
守着本性，我们是自然主义的山水信徒
更喜欢在夹缝中穿行，超负荷生存
常常嘶声竭力，习惯抱拳敬拜
拜这山水莲花，重庆在上
 
 
缘分
 
和重庆的缘分是天定的
天上有一个神，一双走心的凸眼睛
一直盯着我暗示
四十年前我中专毕业逃离重庆
十年前儿子在重庆读大学与重庆女孩恋爱
十月前孙女儿在重庆诞生
这一连串的百姓大事件
注定一个合适的因果
 
说实话我不太喜欢这个大火炉
可到老还是脱不了干系
在朝天门两江交汇处
一个学姜太公钓鱼的老仔儿洗刷我
连长江嘉陵江沱江岷江各路水神都要放马过来听令
你娃算老几，还想要跑脱
跑得脱，马脑壳 
 
 
在朝天门
 
大门朝天，一直开着
那么多人想上去，却上不去
这是非常道，九层人塔
到顶端的只有一个
别想轻易摸到月宫天堂的钥匙
 
那就来朝天门觉悟
地是天的码头
说定了，今生在此拥别
做情深义重的凡人
本是龙性的酒肠、粗犷的嘴巴
临别之际，不喝上一壶哪行
就在两江好酒的互醉里，如梦令
扯旗扬帆，一路狂奔，追逐高山流水知音
两岸猿声啼不住，说唱的是
藏魂于山城浪花骨头石头和沙粒中的
自由和爱情
 
 
重庆小面
 
小面不小，重庆人几乎以食小面为天
清晨心动，白领、蓝领与棒棒
码金砖的、码土砖的、码方块字的
自四面八方远远近近旮旮角角
扛着一张张好吃嘴拥到这苍蝇馆子
七嘴八舌喊：老板，来一碗小面
老板，老规矩，二两醋汤青菜面加一荷包蛋
老板，今天换成臊子面三两
老板，要“水叶子”、宽汤少面、辣子油给足、佐料多加点……
热气腾腾的面馆、老街和早安
热气腾腾的我撞进了山城微景观
恍见歌乐山之巅，厨神舞动虹橹
先在嘉陵江煮四分碱水面
再翻进长江鲤鱼打滚五分完成修炼
哈哈说，小面条不是大排场
但吃着巴适，品着舒坦
作为外乡人，我喊老板干脆点
牛肉、肥肠、豌豆杂酱的各来一小碗
我想把正宗的味道咀回去，写进家谱 
 
 
雾里藏花
 
雾里藏花，藏的是切肤之痛、与爱
 
可见迷雾之中挣扎的花朵
如母腹之中怒放的胎儿
 
可见山在水中淬火，铸就金属性格
也释放蒸汽，掩盖真相和失落
 
可见锋刃和银色花瓣上，躁动的昆虫家族
如过敏的孩子，被父母抱着奔命
跌跌撞撞，从雾中突围
 
可见显微之下，一粒雾就是一个核
侵润着生灵的耐心与韧性
侵润着吊楼风铃和悬崖鸟人之羽
逆行者潜伏于迷雾，静若处子
等待动若狡兔的瞬间
 
号子嘶哑之时，雾中必有巷战
神父用理想慈善祈祷抚慰受伤的心灵
我用血性的巴国文字
意象每一粒雾核都变成小小太阳
突然闪亮，我们一起忏悔
完成自我救赎
我们需要携手，抓紧时间觉悟
 
雾都或是我们的绰号，但不是性格胎记
基因中藏有仙风道骨
用一支青竹拂尘撩开迷雾
扑面而来的或许就是阳光花粉
雾里雾外，必有大事，未来可期
 
 
暴雨中，在千厮大桥往左看
 
瞬间惊愕，一万支女神头簪，如响箭
从电竞魔城狂飞而来，穿透我
而我却感觉不到疼痛
感觉大桥和汽车抽搐了几下
像一长串蚂蚱在神画的长草叶上共振了几下
一个声音穿刺我，像提醒一个差生
谁都阻止不了这人间之共振
箭镞带着灵魂之锐，直奔长江大鲤之心
我本能地左右，听风声鹤唳
似鲤鱼伤口发出的叹息
像鱼类命运交响曲
我像穿越神话的看客，被生拉活扯
硬拽了进来

 
洪崖洞
 
原来，那些吊脚的炊烟如燃香
或者说那些燃香如炊烟
现在是神仙和凡人群聊之洞穴
山城啤酒和星巴迪咖啡同时盛行
或有鸡毛蒜皮的大事发生
我探访洞内，尽是怪招
蜂巢结构加现实性格和历史涵养
俯仰洞外，巴国九十九级玉砌雕阑
九十九位蓝布碎花衣衫女子，如画中人
个个嘉陵江水蛇腰，水袖炫舞
笑迎天下船工号子，蜂拥吊脚楼群
像蜜蜂一样坐下来，吃火锅，聊感情
摆百姓生活万岁的闲调

 
渣滓洞

煤多渣少的叫煤矿
渣多煤少的叫渣滓洞
历史在重庆挖出一个黑洞
如炼狱，当煤成为囚犯，当渣滓变成特务
 
1949年11月27日，
当信念遭遇死亡，当黑暗遭遇烈火，当热爱遭遇仇恨，当理想热血遭遇罪恶子弹
那就熊熊燃烧，给灵魂烧出一个涅槃的出口
给神州烧出一个新生的穴道
我在洞口听见英雄们呐喊，“振中！”
小萝卜头从洞里长出来
像一根骨笛，成为历史沧桑里无声的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