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刚近作

《东之极》

1
每人一小块陆地
相互隔绝
转身
便后会无期

慢慢老去
守着
蓝色灵魂

2
只身
从这里探看宇宙
心生弧度

岛屿
凸显大海的虚无
阳光下几行文字
流过我
愈发干涸的生命

3
如果没有岛屿支撑
大海一定垮塌
她会流向另一座星球
携带着
这个世界上太多
故事……

4
到此为止
让那些鱼休养生息
我们什么都不必说
静静发呆
日复一日

5
有些草木在盛夏时荒芜
我聚焦它们时
看到了昨日风暴
生命的镜头
还原出它干瘦的剪影

就这样
不为人知

6
极处不都是界碑
这里有第一缕曙光
明日即返程
去酷热人间
带去饮之不尽的水源

7
剪去前半生
留下
半个月亮

这里适合思念
海面如镜
看得清每一颗星星

8
海水仍然苦涩
这里本是久远的故乡

从一只海螺里
唤醒记忆
它们放弃了进化
只为
自由歌唱

9
在这里
我没有一座房子

建房子
不如在此选一墓地
不如
什么都不要选

10
从今天开始
注定了
我的语言开始退化

渐渐浓缩成一座岛，一块石头
一粒沙
微风过时
带走我一生
尘埃

11
礁石是海洋的遗孤
人人都相信轮回
东极的时间
以水计
海越蓝，水越深


12
我和陌生人之间，有
一首诗的距离

海水、鱼群
环岛飞旋
时间加速分离
我静止其间
呼吸
缓慢

13
遇见她时
我交出了身体里所有黄金
爱情
让人身体轻盈

14
与无名岛对视久了
内心
寸草不生

它打开的是经年风暴
我裸露的是
浮华后的骨骼

15
反方向走
海风梳理每一根跌倒的毛发
避开阳光直射
海水带走前一秒忧伤
直至走到
开满野雏菊的悬崖边上
将时间两个字
丢下去


 
《与树的对话》

1
草之上
是人间
树之上是天堂
树一直向上
草一路蔓延

两棵树
各有领地
草与草
不分彼此

树高受人仰望
草低被人践踏

2
紧紧抓住泥土
世界就不会轻易沦陷
卑微如草
才能供养参天大树
才能
为你的落叶送行

3
树大成材
橱、柜、门、床、车……
享尽世间荣华
草长毁于一场火
归尘烟

好木做棺
最终陪葬于王灵
愿你千年不腐
来看草色人间

4
沿水而生，别无所求
做时间上的行者
唯愿花开无名

风起时
丢一粒籽
去世界的尽头
等一棵树

5
坦如草
才能面对大地

树成栋、成梁
成龛中神佛
草之下是战场、是废墟
是列祖列宗
被遗忘

 
 
《祖印寺，问佛》

1
佛陀本为王
得道
琉璃、金身、香火高堂
坐北朝南

2
贼寇屠城时
你用木鱼敲打小和尚
念经

3
寺前一方放生池
囚困
走不出的鱼

4
三支清香
燃不尽人间疾苦
蒲团松软
俘获可怜人膝盖

5
菩萨、罗汉、韦陀
主持、主事、扫地僧
享尽两界富贵

本终究一死
奈何又生出地狱烈火
众生惧

6
你说的轮回
无可考证
有的王尸骨千年不腐

7
我皈依向善
好让他们作恶多端

8
大雄宝殿，皇家气派
御赐金匾
圣人题

台阶以下
是惶惶众生

9
母亲弥留之际
临时抱佛脚
以泪敬献
我仍不确定
善良人
是否去了西方极乐

10
不能开口
一开口
便输了半生

 
 
《祖印寺，问佛》之二

1
怒目金刚
分列常笑弥勒两旁
对视他们
表情近乎抽搐

我生来慈悲
却不知拿什么去拯救

2
因为看不懂的经文
我赋予每一个和尚神的权利

当他们怀念故乡
或某个人
中秋夜
谁不是出家人？

3
佛陀会护佑每一颗平凡的星星吗？

苍穹之下
我们倒立悬挂在这里
尘上之尘
风一吹
都散了

4
“功德箱”三个字
每一次行礼时都撞击到
我的贫穷

5
我坚信存在
就像一片森林拥抱一棵树
一朵浪花淹没另一朵浪花
小鸟飞去又来
一朵云平静地相遇
另一朵云

而你每次说起缘分二字
为什么那般无奈

6
世人皆愚钝
你的开示
总是说一半留一半

7
我们永远不知道真相
只在真相里活着

8
如果修行
是换来生成王
我宁愿在有生之年
一把火烧了这里千年道场

9
去祖印寺
如今要经过几个拆迁现场
夜间常有三两只流浪狗
趴在昏沉路灯下
眼神柔软
等它走丢的故乡
 
 
《与一把刀的对话》

1
刀，封于山林
北方有雪
一条路
行人
皆提头来见

2
还是朕的江山
妃子笑

赐一杯毒酒
请将军
满饮

3
将相同征
包龙图打坐开封府
打龙袍
铡皇亲国戚
戏说古今

4
刀柄是手臂的延伸
于我
可戍边安国
于你
能削瓜切菜
于他
或杀人越货

5
锈出一片锦色大地
厉害了我的刀

6
怀刀而眠
梦中月缺
诸神的黄昏
待我
稍息片刻

7
最后
你扔下一把刀
让我
自行了断

8
卖刀的人
被斩杀于菜市口
众人说
他是良将之后
姓杨

9
与一把刀对话
终被它
封住了我的咽喉

 
《无名岛》

在给你命名之前
需从时间里打捞出一部分岩浆
趁还没断裂
扔进汪洋中淬火。基本成型后
再引入一次次风暴

灰烬一层层剥落。把坚硬的骨骼
交给五千年
浪打，雷击、战火
大口大口饮水

你的属性
在风化后明晰起来
唯有一种横平竖直的文字，才能表达出
你金属般性格
也只有那些饱受锻打过的土地
才配称为
中国
 
 
《停 航》
——在六横岛

1
浓雾锁海
通往码头的街道寥无一人
时间
安静得近乎凝固

女孩还在等
那个说要上岛的人

2
此时看海
内心极尽虚无
需要想象出某些轮廓，或是从浓雾中
迎面射来一支利箭

想想那些还在岛外牵挂我的人
这又算得了什么

3
停航时
真希望时间也暂时停止

如果说等待是一种虚度
城市那边正在发生的一切
就像是
制造光阴

4
今天的潮水
覆盖了昨日的七彩滩

滩涂上找不到完全相似的两块石头
事隔一夜
它们都在最近一次潮流里
翻了一下身

5
被困六横岛
是暂时的
另一座岛浇筑在许多城里
那里的人
被困的不止一生

6
这时候刚好出发
雾中的海面
不以抵达为目的
你和我
两条鱼

7
沙石、草木、游鱼、礁石上
模糊的身影
众生皆回归于水

岛屿是故乡的心脏
那些被推出海底的石头
蚀磨经年
仍留下斑斑血迹

8
被囚的
都是海岸最坚硬的部分
生命的本质
是荒凉
而人们更乐于在那些坍塌的泥沙上
留下脚印
然后被海浪一一抚平

9
海面上没有路
有人自己造了一条小船
找到我的时候
云开雾散
而我
早已沉在了岸边……

 
《初雪从远方赶来，将往事一笔勾销》

1
我与落叶相视无言
昨夜
我们都历经过一场
风雨

2
忆青春
皆相似
经年以后才知道
谁是你的
红颜

3
我们什么都没错过
遥远或极近
此刻
殊途同归

4
需要拉开一场盛大的仪式
落叶之上会有一层层脚印
落叶之下
是心情的尘埃

5
俯身的人看清了自我卑微
仰拾者
弄丢了枝头的高贵

6
这时节
极尽平等。各色落叶
重回大地
初雪
从远方赶来
将往事
一笔勾销

7
命运不相信眼泪
没有谁永远占据高枝
错过那场秋风，你的落叶
无人扫

8
最后一条船走后
你才会懂得岛屿的孤独
所以
我感恩每一片落叶
她让我从冷酷变得
温暖

 
《鹭》
  ——在厦门

1
眼底的水面
掠过她白色裙边
向前
是乡愁的界碑

2
鹭无鸣
多少故人
杳无踪影

3
羽毛下
海水陆续被唤醒
心事翻腾
把一些人丢在了一个
叫厝的地方

4
有水的地方都有忧伤
回首北方
那一抹夕阳
多像笑容里的故乡

5
你执意送我到这里
并送我一个拥抱
一种不可名的饥饿感
瞬间
占领了朦胧的月色

6
海上有田
以舟耕之

那年北上
方思
亲娘

7
一船船人在海上走失
陆上有雪
一条深深的车辙，轧过
长长中国

8
一行大雁压低着远处岛屿
在时间里往返
没有谁
是母亲的游子

9
托白鹭捎信
你会在炊烟里
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