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8月诗选：重力场

稻草
 
阳光被大磨山推到西边
叔叔，你知道这是什么草吗？
落满了木荷花的草地上
嬉戏的小男孩停下来
指着溪边几棵飞蓬问我
蒲公英，我逗逗他
才不是呢，我有奥特曼
所以我什么都知道。停了停
你是大人你为啥不知道呢
我？好一会儿我才回道
因为，有些大人脑子里装的是金子
叔叔的脑子里，却塞满了稻草
 
2022年8月1日
 
  
重力场
 
抽棉絮一样，肌肉，意念
正一丝丝分离，剥开
只是很慢，像一个慢镜头
骨头受到力量，一点点紧绷
在360个方向上，有360匹骏马
无意识挂入快进档
熟知的场景，不断滑过
过程循环往复
某一个时刻，它们全方位迸散
像一朵炸开的棉花。逻辑的链条
断了。瞬间有了360个你
下一刻，它们又会倒回来
像打碎的瓷瓶，复位粘合
那个整装出门的人，到底是谁
 
2022年8月2日
 
 
 长夜
 
潭水很深，一直在黑下去
夜风仿佛想起什么
隔一阵就把三角梅撩拨一下
楼房藏起了它的内心和痉挛
书一页页翻过，一行行读
人也是。夜是渐变的
轻纱一层一层展开，但你不知道
每层光影背后的命运
 
假如他们能够在夜里相遇
我不知道亚里士多德，柏拉图
莎士比亚，拜伦，黑格尔和弗洛伊德
他们是否会站起来，背着手
把他们的结论再推一遍
在长夜，我像一盘循环往复的磁带
总是卡在，同一个地方
 
2022年8月3日
 
  
雨夜写给卡夫卡
 
路上很挤，落叶，铁锈
语言的碎片，残肢的人偶
用力要喊出疼痛的石头雕像
残山剩水，没有同行者
在前来的路上
那些凝固的胃搅动着大地的神经
卡夫卡，穿过这雨幕
我要为面具找到脸庞
为思想找到头颅
为木头找到爱情
为雨水找到归处
然后，我再从雨水中活过来
 
2022年8月4日
 
  
练习者
 
河水又满了，盈也是亏
流水涮完了鲜花，纸鸢，长明灯
谁又在纸上叹息，江山如昨
再一次，我迷失于扫帚的印痕
每一天，同一个时刻，同一路段
她都在大地上练字
方法是一样的，弯腰，屈身
挥扫帚，从左至右，划一个大圈
然后，重复，反复
划一圈，前行一步
有时候，风把叶落与纸屑吹回去
她又得重来。再吹回，再重来
直到后面的路，像一匹素净的台布
七夕这天，我向她练习
扫净落叶，剔尽淤泥，抠出
嵌入心里的沙粒。最后
我像那块用过的抹布，被扔在路上
 
2022年8月5日
 
 
寻人不遇2
 
夜色欲将我隐藏，每一场竞逐
都是有始无终
沿着起湾道的轮廓线
逃离它的追索。我多么像那只
漏夜奔波之鸟，跌跌撞撞
只差一点点，就撞在楼裙上
所有的夜行人，都像
赶赴刑场的蒙面汉
他们如此匆忙
是打救一场牌局还是一场舞会
或者一个遗失多年的故人
故人如我，又一次
被夜色，晾在白沙湾的滩上
 
2022年8月8日
  
戴黑口罩的白月亮
 
夜市上，各色氖围灯
点亮一双双贼亮的眼睛
这些神情严肃，两眼放光的客人
蜂涌而上，抢凳占位
仿佛我是那个绿林中
正被蒙面人追杀的凶顽
也许，还是包子铺里的上等材料
 
在这些目光的剑阵中
我落荒而逃，到了崩山涌
才喘息甫定。抬头
猛然发现农历十日的月亮
戴着黑口罩
在苦楝和木棉树的缝隙里
露出它，半截额头
 
2022年8月11日
  
 
雨中的斑茅草
 
剪过不久的斑茅草，不及半尺高
像一块平整的绣花毯
此刻的天空，正发着狠
用金钱大的雨滴，敲打着
它们柔嫩的身躯
积水一寸一寸涨起来
斑茅草一点一点陷进去
不过十多分钟，就一片汪洋
湿了衣服的我，仿佛
看着无数的人在水中挣扎
身不由己，却又无力呼喊
也许，斑茅草喊的声嘶力竭
我们却听不到。正如众多的草根们
在积水里呼喊，也没人听到
 
2022年8月10日
  
 
幻灯片
 
他出来，他通电了，他做好手势
他拉开帷幕，他一遍遍巡视那些突出的事物
那些凹下去的土丘，人间正一片片
被电过。我们都是那些小分子，那些
从屑小之处，抬起饥饿之眼的
在惶恐之下，在屋檐之下，在铜像之下
在镀金的影像之间忙碌穿梭的蝼蚁们
仰望的，俯视的鹰和屎克郎们急急穿过草地
脱下大衣，光着身子的兔子在奔跑着
卡嚓卡嚓，轰隆轰隆。杜比环绕音响
配合着他的节奏。那些呼啸的怒吼的低吟的风
从遥远之处，开着长长的列车一节节驶过
卡嚓，他换了一张，雾涌上来
卡嚓，他又换一张，大海尉蓝
卡嚓，卡嚓，卡嚓，镜子一面面晃过
我看见无数的脸，也在一晃而过
羞涩的，淡然的，冷漠的，愁苦的，愤怒的
它们组成了一张八阵图，又是一张二维码
停！我大喊一声。这时他卡住了
你出门去，就会发现今天万里无云
 
2022年8月12日
 
  
牛角巷
 
牛角巷黑洞洞的
阳光只照亮了
巷口左边半壁的土墙
在对面的楼上的我
发现牛角巷像一个洞口
不时有几只
穿着时尚衣服的蚂蚁
拖着皮箱从洞口钻进去
眼睛都酸了
我也没见那个穿裙子姑娘
再从洞口里走出来
 
2022年8月15日
 
  
美人鱼
 
釜溪河转了一个弯
太阳徐徐除去金缕衣
跳进大江之中
 
三千米的地下
盐工们正在砥力掘进
雪岭，会在井水中醒来
 
候鸟们停留的地方
夜，像一口硕大的锅炉
布下词语的暗桩
 
从忘川河里起身的人
变成另一条河
正如云朵，褪回天空
 
路径，一枚未完结的印章
 
2022年8月16日
 
  
烟幕
 
灵魂起飞的时候
棉花落下来。它肯定不是横向
或者垂直升降。但是
有些灵魂像铅一样冰冷
瘦硬，同时击伤更多的灵魂
 
有时候，脸皮像是千层饼
揭了一层又一层
夜晚，从土层里钻出来的虫子们
正在千层饼上互相蚕食
像影子们，吞掉更多的影子
 
2022年8月18日
 
炎夏
 
进了门，还是热浪
我像一张炉子里的烙饼
在外面烤，进了房间也在烤
坐在沙发上的丈夫，妻子和儿子
连忙起身。妻子摸索着
去关上玻璃门
丈夫也摸索着，打开了空调
一个小时后，我出门时
在太阳下，站了站
我听见他们的摸索着走动
还是妻子，摸索着打开
我带上的门。丈夫去关掉空调
 
这个炎夏，这对盲人夫妻
只有等到客人来时，才会打开空调
 
2022年8月25日
 
  
把悲悯还给人间
 
假如削发
能够阻止苦难的溃疡
那我的肉身就是一座寺庙
 
假如夺走一双眼睛
世间将不复有罪恶与出卖
老天有眼，你收回它吧
 
假如一副弱骨
能让怯懦与卑微
能在风中挺立
 
神啊，你肢解我吧！
请把应有的悲悯还给人间
 
2022年8月26日
 
  
摇摆之间
 
野蒿，茅草，飞蓬和灌木丛
有一天，人进去了，机器轰鸣
他像个机器人开始自我复制
添肌肉，添骨胳，添皮肤
同时，一块一块补丁般地缝衣服
和机器人一样，透过衣缝
你能看见他纵横的骨架和血管
长到七十米的时候
他开始脱衣服，一寸寸地脱
一点点地露出他的头部
眼睛，胳膊，胸膛，身躯和四肢
你肯定惊奇，穿上衣服的青蛙
好看。脱了衣服的维纳斯更好看
 
2022年8月27日
  
 
秋天怎样来到人间
 
她父亲从田里回来
一个人在堂屋的木床躺下
一次长长的休息。嘴里
含着几粒嚼碎的新谷
 
儿子回来住了七天
然后，背着牛仔包从槐树下
走了。她每天都去望一回
 
中秋那天，隔壁病榻上的三叔
大喊一声，就没动静了
她沒哭。只在祖先的牌位上
加了一个秋梨，和一块月饼
 
2022年8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