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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中俊2020年12月诗选:南粤植物志

2020-12-30 作者:何中俊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何中俊,笔名秋野珺雪、金戈,四川阆中人,居中山。中山市网络作家协会创始人,“每天一首原创诗”诗歌运动发起人。
反向运动

第一只大雁划过檐角
生活用它玻璃般的细碎,坚硬
和持续力,将我们
向木质或金属的方向
不断推进。越来越趋于
中庸平常和琐碎
我们弓老而弥坚
时间恒久,不甘寂寞的人
钝化的鹿角,袍子凋敝
隐藏的马脚开始显山露水
每一个皮袍下的小兽
开始游猎,继而招摇过市
只有脑子,是一块合金
成就金刚不坏之身。有人
沿历史的河流,逆流而上

2020年12月2日
 
 
 
白衣古寺

夜色里,这个光鲜的老人
披着旧衣裳
念着过往繁盛的香火
和流逝的古老仪式
白,更像是一个传说
曾经烟花般地绽放

夜色里,它没有灯火
香客。显得孤寂,冷漠
无关人世,也无关佛事
在疫情之下,白衣寺
像一只鸽子,在高楼的檐下
收敛了灰色的翅膀

2020年12月3日
 
 
 
冬天里的花事

有些人选在夏天出行
不少花选在冬天开放
异形木棉的花不是开的
仿佛谁心血来潮,堆上去的
三角梅才是白骨精
大冬天的,穿着超短裙
像个调皮的办公室小白领
怎么也不肯退场
每一年冬天,在兴中道上
我都会发现几棵芒果又开花了
仿佛是回笼觉睡醒了
或者和村里的何大爷一样
得了阿尔茨海默之后
半夜里站在村头。一个人
对着夜空喊:何三娃!回家啰!

2020午12月4日
 
 
白衣古寺2

黑灯瞎火
和我的内心一样
在冬日的夜色包裹中
等待一束光,把我点亮
或救赎

有些事物密不透风
檐角收起尖锐的线条
黑与黑攻守同谋
只有它的内心防不胜防
偏殿上,一盏熄灭的烛光
从墙缝中渗出

有人低语。过了无数次
没有听到有人念佛

2020年12月5日
 
 
 
骡马时代

儿子在视频里说
卫星上天了,他将从伦敦飞回来
儿子离开的很多年里
很多事情都跑到天上去了
他暗想,儿子怕是坐飞船回来
这可怎么办?乱石滩
能找到停飞船的地方吗?

何大爷赶着那头老黄牛
走过通知嘴,走过凤凰包
看完山峦,平坝,河川和山坡
何大爷正站在歇马坪的边沿
整个竭马坪山风浩荡,坦荡如砥
对,古人能歇马驻军
那停个飞船还不是铜盘盛雨滴
何大爷和他的牛,走进歇马坪
像一前一后的两兄弟

2020年12月10日 
 
 
 
高烧
 
高烧的人排队就医
深夜了,还有两个小时才会轮到
最多的是小朋友
他们不知道风寒的厉害
也不知道人世的严寒
发烧的人,坐在椅上
身子摇成一棵东倒西歪的树
 
大冬天的,老天爷也发烧了
12月10日,室外24度
电视上说美国大选快落地了
我们的飞船在月球上掘了点土
百度新闻是这样说的:经济在增长
我隔壁那家全国联锁店:半价清货
明天结业。买了一堆东西的人
满意地消失在夜色里
和老天爷一样,好多人都发着高烧
 
2020年12月11日
 
 
 
 
高塔

他像一只勤快的鸟儿
夜以继日地修建高塔
不停地收集泥块
石头。上山采伐树木
包括那些鸟粪,羽毛
和好看的翎子
他常常从梦中翻身而起
想到某块石头不平整
还有一筐沙子没有垒完

在他六十岁那天
四方乡亲聚集在他的塔前
纷纷送上惊奇赞叹和祝福
为这世界新的奇观而欢呼
塔前,他春风得意
像个18岁韵少年
是夜寒风起,所有的人
都听呼拉一声巨响
倒下的塔里,满是纸屑和鸟毛

2020年12月12日
 
 
 
浇菜的女人
 
每天清晨,她穿着宽衣大袍
舀水,浇琳;舀水,浇淋
身子随着动作一起一伏
俯仰之间,有很强的节奏
点水频频,和茶博士
关公巡城的动作一般
如果离的近点,你能听见
她还哼着小曲子
 
在菜棵间穿梭的女人
远远地看,是一只飞舞在菜花里的蝴蝶
当她放下水瓢,坐在菜花里看山景
这时候,她像一棵菜
宽枝大叶,肥厚绿油
在岁月这口大锅里,被慢慢煮熟
 
2020年12月13日
 
 
 
斑茅草力学论
 
在山坡上坐下去,青草离离
从横梁山,到乱石滩
再一直铺到请雨山
风吹草扬,波浪般起伏
 
顺手把斑茅草压下去
手松开,它们又挺起来
又压下去,又挺起来
我赌气地压住半个小时后
它们还是挺起来
 
我起身,草丛里留一个印痕
隔天路过,印痕消失了
所有的草矛枪一样直立着
和它们相比,我就差多了
每当命运的风吹过
很久,我都没有爬起来
 
2020年12月14日
 
 
 
最后一个便士

衣袋里,躺了三天
房东那天绕了七十分钟口令
我耳聋了整整十小时
卖土豆的小贩用贼眼睛
盯着我手捂口袋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百多米远

迟疑了十分钟,我还是把它
交给了门口,那守门的制服
他没说谎,这里比手册上
更让人意外。那些未曾料见的梦
以各种面孔,姿态,角度
整齐码放。或凌空飘舞

在很多年里,我那失去的伙伴们
都出现了。它们比过去
更加白皙,黑厚,或炫彩
我成了一朵云,升腾着
贴到了透明的蓝天顶上
像块口香胶,我被人吐了出来

2020年12月15日
 
 
刀客

御风,御人,御丘壑
我的另一个身份是刀客
水波未起,我已身中数刀
更多的时候,我就是那把刀
瞬息之间和寒光同时出击
空气凝固,很久,很久
该发生的事还是没有发生

刀客的上乘境界,就是
周身无刀而周身是刀
不带刀,却锋利过人
我所练成的绝技是:树一样
中一刀,高一寸
多年以后。作为一名刀客
我收起了最后一缕锋芒

2020年12月16日
 
 
南粤植物志系列之:荔枝

南粤广屿,他们都是亲兄弟
天尚平权,蔑视一人独大
每一棵树自由伸展。一样具备
华美的雍容之姿
手幸手,就能计量一个村庄
一个岛屿,一片沙洲,一群人
一个时代能够抵达的宽广与纵深

在所有的堤泮,他们排成古老的队列
在一切群集,独居之处扎根
成为每一个村落的阵容
风过洋面,雨如剑阵,拿着电锯的雷神
敲响铜盆咆哮,浩大的荔枝家族
从未露出被攻击的破绽

那一年,香山县的荔枝们拒绝开花
那一年,三千个壮汉群共赴南洋

2020年12月18日
 
 
南粤植物志系列之:龙眼

金戈之声渐渐远去
怀璧的人,听见长空一声雁鸣
抬望眼,看不见宫墙的檐角
一颗硕大的泪珠,溅起尘埃

此后,姓氏成为遥远的记痕
他们开始散落民间,融入寻常巷陌
向更深,更远,更幽的角落伸出触角
在河堤,湖岸,台坝,檐角

那来自骨子里的悲痛,在人间
不可抬头,把姿态低下去,再低下去
可是,他们忘了,真正的贵族精神
是无法掩藏的。当你打开
白玉般的果肉之门,那生命之核

2020年12月18日
 
 
某一刻

一丝微风乍起,从足底扫过头顶
看不见更深处,是黑云压城
还是沙尘暴将呼啸而至
无数的马匹在那一刻闯进你的身体
它们在你体内长啸,奋蹄,昂首
在五只头领马的带领下
向五个相反的方向挣脱,奔跑
不断地挣扎,挣扎,仿佛在某一刻
就将脱缰而去。你将有五个兄弟
突破岩石的禁锢而且分道扬镳。
无数的灵魂碎片,迸散
从世界所得的物质,都有了归处

2020年12月20日
 
 
南粤植物志系列之:菠萝蜜

再没有人比她更慷慨了
不经意之间,果实
就一颗接一颗挂出来
用尖锐的外皮,掩饰柔软的内心
菠萝蜜,向来心口如一
让你一见倾心,再见醉心
和那些主妇们有一比

树,得人一样,拥有一付好面皮
还有一付好心肠
远路的客人
摊开菠萝蜜树荫这袭大袍子
菊花开在墙角,香蕉撑起萝帐
尝过桂山的菠萝蜜
从此不惧,山高水长

20220年12月21日
 
 
南粤植物志系列之:萍婆

丫鬟山,路缠着山
山绅着路。人工石径
是一把尺子
度山,度云,也度人
在石缝里探出脚尖
把身后的树丛留给岚雾
山腰,黑脸大汉,弓身胼足
时闻叮叮,扑扑之声
一人一镐一水壶
斫木,填土,移石
身边的萍婆树,撑着翠叶伞
满树豆夹,累累中半张着红唇
乌黑的豆子,点点星云
村远,水淡,云深,山静
活动的人是棵移动的树
静谧的树,是个装着糊涂的人

2020年12月22日
 
 
园林里没有一棵绝对完美的树

老人一边杵着手杖,一边
被小姑娘搀扶着,一拐一拐地踱进来
戴头巾的女人,在轮椅中
从头到尾就没有起过一次身
打繃带的少年,坐在鱼池的石凳上
用打繃带的手做着慢动作
如果这片园林是一片树博园
它们就是人间一张微缩的胶片
西河柳把它的身子倾斜到九十度
也许水面就是它的故乡
香樟长成一个巨型大汉
它的一只手臂,像半截断剑
可能是在和风的争执中偶有失手
那棵紫荆与众不同,在一片繁花
的热闹中,面黄肌瘦,看不见
一只花骨朵,它像我们这些沉默的族类
在河水的激流中被越推越远

2020年12月25日
 
 
一枚落花和一条游鱼

就像你和我,原本隔着
耿耿星河。也像一只落雁
那只受伤的翅膀,失去重量
有时候,改变飞翔的方向
未必不是一次自我救赎
在我有限的视角里
你是另一种形式的流云

囿于自己的楼阁很久了
流水的哲学是永恒不变的变化
在时间之河,我这条古老的鱼
水草的门楣才是现实的拷问
在一条河中,我一直固守一条河
一条鱼互相致敬的传统
在某一个时间的刻度上
从深黑的渊中抬了一次头
我看见时空之外,隐秘的存在

2020年12月26日
 
 
偶遇李时珍

阳光从侧后面透过来
他的脸上半阴半阳
药锄上又一滴露水滴下来
我帮你拿着衫子吧
山路上,他见我喘气如牛
大医之大,是因其小
小到替一棵病草捧着衣衫
山上病人太多了
他脚下不止。有些人眼瞎了
有一些半瞎着。有些人
眼睛睁著,却什么也看不见

傍晚我又遇上他
阳光又从侧后面射过来
他的脸,这时全阴了
依然步履翻如连枷
山下的病人更多了
他不看我,自言自语
一些人心盲了,一些人盲了一半
另一些心还在,就是找不到在什么地方
山下,医院里的灯光
照亮了我们脚下的路

2020年12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