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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浮世绘——京华遗梦10章(卷十)

2025-05-23 作者:黄海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苏东坡长诗卷10:中年苏轼:京都。黄海,蒙古族,海口中学学生。系海南省作协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诗网签约作家。
目录

1. 珠帘外的冻梨核——高太后惜才记
2. 朱笔下的醉蟹印——做皇帝秘书
3. 灵堂诗僧——拟司马光葬礼辞
4. 墨鱼啃新法——拟贬吕惠卿诏
5. 茶烟缭绕——苏门四学士聚汴京
6. 砚台游动的黄河鲤——龙图阁学士记事
7. 诗赋当饭否——皇帝不懂苏诗
8. 出头鸟——党羽妒忌苏诗
9. 浪尖上——赤壁赋在荡漾
10.奏请外放——回西湖写诗去 

 
1. 珠帘外的冻梨核——高太后惜才记
 
高太后数到第十八颗
沉香木念珠时 
徐州来的加急奏折
压弯了檀木案几 
黄楼新砌的砖缝里 
苏轼用酒调墨写的《防汛疏》 
正在长出细小的芦芽 
 
宫娥们挤在屏风后打赌 
那个把官帽当鱼篓的太守 
这次又往奏章里藏了什么 
有人说是治水的秘诀 
有人说是新酿的蜜酒方子 
 
垂拱殿的冰鉴冒着白气 
太后笑起来 
想起先帝说过这四川人 
连写谢恩表
都要加两勺辣椒 
去年那封《乞常州居住状》 
读着读着就闻到了炖肉香 
 
掌灯时分风转向 
把苏轼留在黄楼
墙角的打油诗 
一路吹到御花园的
芍药丛里 
"水退民安"四个大字 
沾着泥巴在花瓣上打滚 
 
内侍省总管捧着锦盒小跑 
差点撞翻三盏宫灯 
盒里躺着三颗冻伤的秋梨 
是太后亲手
从贡品堆里挑出来的 
皮上还留着指甲掐的月牙印 
 
此时苏轼正蹲在汴河码头 
用奏折背面画舢板 
画到第七艘时停笔 
河面漂来半片黄楼瓦当 
上面蚂蚁排成的队伍 
恰好是《水调歌头》的平仄 
 
驿马踩着卯时露水出发 
背上驮着太后
私藏的澄心堂纸 
最上面那张沾着胭脂 
可能是宫娥们争看时蹭的 
也可能是太后
昨夜批阅到三更 
不小心打翻的朱砂 
 
黄楼新刷的墙壁还没干透 
苏轼的判官笔插在笔洗里 
渐渐长成奇怪的植物 
墨汁顺着根须往下滴 
在青砖地上写出 
"圣明"二字的水印 
 
徐州府衙的厨娘发现 
大人最近总对着公文傻笑 
有天她偷偷瞥见 
奏折空白处画着 
戴凤冠的老太太 
在给一株梨树挠痒痒 
 
汴京的晨钟响到第五声 
太后问女官要辣椒酱 
说今天想尝尝四川风味 
宫娥们翻遍御膳房 
只找到苏轼去年进贡的 
那罐泡着诗笺的豆瓣酱 
 
黄楼下的蚂蚁洞越来越深 
工蚁们搬着零星的墨渣 
在土层下筑起微型宫殿 
正厅挂着用花粉拼成的匾额: 
"水部侍郎苏公祠" 
 
太后午睡时做了个梦 
看见苏轼在黄河里洗毛笔 
洗着洗着整条河都变黑 
鲤鱼叼着《黄楼赋》逃窜 
变成她年轻时 
在先帝书房见过的砚台 
 
醒来时发现枕边 
多了颗发芽的桃核 
壳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小字: 
"臣轼恐污圣听 
故将治河方略 
藏于核内" 
 
宫墙外的柳絮开始飘雪 
内侍们忙着捕捉 
那些写着诗的白绒毛 
太后在帘后
数到第九十九颗念珠 
听见苏轼的声音 
从念珠孔里漏出来 
臣在徐州挺好的
 
 
2. 朱笔下的醉蟹印——做皇帝秘书
 
紫宸殿的晨光
刚舔到第三根廊柱
苏轼的靴子
已经踩过七处水洼
昨夜拟的诏书还晾在砚台边
墨迹里游着
几条先帝养的锦鲤
 
黄门官在第九次咳嗽
发现这个新来的学士
总把"奉天承运"写成菜单
"钦此"后面总要画个酒坛
 
官家晨起梳头时
铜镜里
冒出半阙新词
是苏轼藏在起居注里的
《梳头歌》被宫女传唱
发髻上的玉簪开始押韵
 
翰林院的麻雀最是精明
专挑苏轼写废的草稿筑巢
有张贬谪令
被它们啄成筛子
漏下的墨点变成蚂蚁的
《元祐党人碑》
 
午后垂拱殿飘起茶香
苏轼的朱笔在诏书上打盹
官家问起徐州往事
黄楼的瓦当掉进茶盏
泛起三圈涟漪
正好是《黄楼赋》的韵脚
 
内侍省送来新制的官袍
袖口竟缝着半张当票
苏轼想起在黄州时
把鱼符押给当铺换酒
如今鱼符在御案上游动
吐出两个泡泡:
"知制诰"
 
紫宸殿的蜡烛烧到子时
苏轼的笔尖开花
诏书上的字句开始跳舞
官家披衣来看时
只见满纸桃花
每瓣都写着"不合时宜"
 
宫墙外的更夫数错更次
把三更打成苏轼的鼾声
翰林院的老鼠趁机
偷走半截墨锭
在洞里写出
《夜值秘阁十绝》
 
清晨收奏折的小黄门
发现苏轼的靴筒里
塞着半块黄楼砖
浸透的墨汁正往下滴
在青砖地上汇成
微型汴河
 
官家用膳时停箸
说今天的鲈鱼脍
有股子判词的味道
御厨战战兢兢
从鱼腹取出一张
没盖印的赦免状
 
苏轼在廊下躲雨时
发现屋檐的滴水
正好敲出
《刑赏忠厚之至论》的节奏
官家隔着珠帘问:
"苏卿在数什么?"
"臣在数陛下
眉间的雷霆"
 
黄昏的宫门将闭未闭
苏轼的官帽被风吹歪
露出里面夹带的
黄楼设计图
守门的老卒说:
"比摘星楼强"
 
入夜后官家批阅奏章
发现苏轼的票拟
总在边角画只醉蟹
翻到第七本时
蟹钳突然夹住朱笔
在"准"字旁
盖了个酒渍印章
 
 
3. 灵堂诗僧——拟司马光葬礼辞
 
苏轼的笔尖
在素笺上打滑
像那年司马君实
在御史台青石阶
踩到自己的影子
摔出个"忠"字形状
 
灵堂的白幡突然卷起
露出后面偷吃祭品的
小沙弥 嘴角还沾着
司马光年轻时
在洛阳写的《疑孟》残稿
 
黄庭坚蹲在香炉边
把挽联折成青蛙
一蹦 正跳进
司马光砸过的缸
那口缸现在装着
元祐元年的雨水
 
灵柩前的蜡烛流泪
泪珠里站着小司马光
正用《资治通鉴》的废稿
叠小船 船头坐着
被贬时的苏轼
在吃司马家送的腌梅子
 
秦观偷偷在丧服里
藏了本《花间集》
每翻一页 就飘出
司马光不会欣赏的
婉约词 粘在
挽幛上变成
会咳嗽的蝴蝶
 
晁补之数错奠仪
把白银算成
司马光在永兴军
拒收的贿赂
那些银子现在
长成灵堂梁柱的木纹
 
守夜的老仆打盹
梦见司马光的胡须
变成《孝经》的目录
苏轼的悼词夹在
第七章和第八章
之间 正在发芽
 
五更时风吹纸钱
有几张飘到
当年新旧党争的
奏折堆里 长出
青苔写的"君子"二字
 
司马光的旧朝靴
在供桌下
走动 踩出
《中庸》的平仄
惊醒了正在偷酒喝的
礼部员外郎
 
苏轼写到"独乐"时
砚台结冰
冻住半句没写完的
"园"字 像那年
司马光留给他
没喝完的茶
 
 
4. 墨鱼啃新法——拟贬吕惠卿诏
 
紫宸殿的晨光
爬到第五道台阶时
官家发现砚池里
沉着半张青苗法
墨鱼正啃食"民不加赋"四个字
吐出的泡沫
胀成熙宁年间的借据
那墨渍渐渐晕开
显露出福建路百姓
典当春衣的契约
 
苏轼的朱笔
在黄麻纸上打转
想起那年吕惠卿
请吃的炙羊肉
肉片在铜盘上蜷缩的样子
多像现在这份自辩状
铜盘下还压着
三司使去年核验的
盐引账本
 
三司使送来的账册太重
压得檀木案几
长出算珠般的木瘤
每个凹陷里都坐着
穿"均输法"外衣的蛀虫
它们啃噬的痕迹
恰好拼成
"民不加赋而国用饶"
这九个字的残骸
 
黄门侍郎
发现诏书草稿的边角
画着只戴獬豸冠的猴子
正在给新法条文嫁接桃枝
那桃枝是从洛阳
司马光独乐园里
偷折来的
 
垂拱殿的熏香打喷嚏
喷出半卷市易务的丝绸
最薄的那匹透出
福建路百姓的肋条
织工在暗纹里
藏了首《促织歌》
每句都是
"二月卖新丝"
 
苏轼的笔锋
顿在"朋比"二字
墨汁逆流而上
变成吕惠卿当年在经筵殿
讲解《周礼》时
袖口漏出的茶末
那茶末现在
长成了御史台
砖缝里的苦丁菜
 
内侍省呈上的荔枝变了味
剥开看见核上刻着
"免役钱"的蝇头小楷
官家觉得牙疼
想起吕惠卿去年进贡的
蜜渍荔枝配方
说要加三倍糖霜
才能盖住
变质的味道
 
苏轼偷把诏书废稿折成船
放进金明池
船身吃水线正好是
青苗贷的利息
池鱼争食船桨
吐出的泡泡里
全是"二分息"
 
三更时风吹动殿角的铁马
叮当声拼出"手实法"三字
守夜的老太监看见
吕惠卿的官帽在梁间
孵出一窝会背
《三经新义》的蝙蝠
它们倒挂在
"熙宁"年号的笔画上
 
御史台的梧桐开始落叶
每片都印着
"阿云案"的审判词
苏轼接住一片
发现背面是司马光
用指甲掐出的"误国"
那掐痕里渗出松墨
染黑了元祐元年的
第一场雪
 
五更鼓响时诏书终于写成
盖印的瞬间
玉玺轻了
恰是吕惠卿在苏州
私吞的茶税
那缺失的分量
化作宣纸上的
一朵墨梅永远开在
"责授建宁军节度副使"
这行字旁边
 
 
5. 茶烟缭绕——苏门四学士聚汴京
 
黄庭坚的茶碾在卯时醒来
碾碎了三钱
从分宁带来的晨雾
茶沫在盏边画出江西山势
恰好接上晁补之
昨夜未写完的
《广陵赋》残句
那墨迹未干的"鹤"字
突然振翅飞进茶汤
啄食浮沫里的经句
 
秦观把酒筹插在发髻间
说这像极了
扬州二十四桥的明月
每根筹上都沾着
他写给歌妓的艳词
现在正被张耒家的狸奴
当成小鱼干啃咬
啃剩的竹屑在青砖缝里
长出婉约的小令
 
苏轼的官靴踏进庭院时
踩碎了满地典故
黄庭坚刚沏好的双井茶
泛起《春秋》的波纹
有片茶叶固执地
竖在盏心
像极了王安石不肯
低下的头颅
茶烟扭曲成"拗相公"三字
又被苏轼的呵欠吹散
 
晁补之的砚台咳嗽
咳出半块泰山石刻的碎屑
张耒趁机把自己的新诗
种在墨痕里
说等来年长出
《柯山集》的嫩芽
那嫩芽现在缠着
李公麟画的葡萄藤
偷喝未兑水的松烟墨
 
午后阳光斜切过石案
把四人的影子钉在
元祐三年的史册上
秦观的衣袖最薄
漏出的相思
喂饱了整个汴京的柳絮
有朵特别肥的
正卡在《淮海集》
某一页的折痕里
 
黄庭坚数着佛珠讲禅
珠串断开
一百零八颗菩提子
在青砖地上排成
江西诗派的平仄图谱
最小那颗滚到
苏轼的靴底
被压成"点铁成金"的印章
 
张耒带来的新酿
在瓷瓮里梦见
自己变成《礼记》注疏
被晁补之用来
镇住飞走的诗笺
那笺上"苏门"二字
正在檐角与风铃辩论格律
 
苏轼醉眼朦胧时
看见自己的胡子
变成宣纸上的梅枝
四位门生正在
各自分叉处题诗
最瘦的那杈
留着给米芾画石头
石头下面压着
章惇寄来的未拆家书
 
秦观指着
槐树下的蚂蚁
说它们在搬运
被贬时的离愁
每只都驼着
半阕《踏莎行》
最瘦弱的那只
扛着"郴江幸自绕郴山"
摔进茶渍里
 
黄庭坚的斗笠
不知何时挂上
苏轼刚写的横幅
"山谷老人"四字
正在笠沿滴水
每滴都映出
江西老表的皱纹
 
晁补之摸出
泰山捡的顽石
说能磨出范仲淹的忧乐
张耒接过来
却听见石心
传来庆历新政的耳鸣
 
五更时露水开始校对
四人散落的诗稿
苏轼的鼾声
压住了"元祐更化"的
某个脚注
 
 
6. 砚台游动的黄河鲤——龙图阁学士记事
 
龙图阁的台阶
刚晒到第三级
苏轼的朝靴
已经沾满汴河的水汽
昨夜整理的典籍还摊在案头
最上面那册
《贞观政要》的夹缝里
藏着半块黄州带来的烧饼屑
 
守阁的老吏数到第九次哈欠
发现这位新学士总把
"大唐"写成"大宋"
在批注里偷偷比较
太宗皇帝和当今官家的书法
 
官家晨起读史时
铜漏停在三更位置
是苏轼昨夜校书时
用朱笔点住的时刻
那滴凝固的水银里
映出半篇未呈的
《辩试馆职策问札子》
 
龙图阁的麻雀最是刁钻
专挑苏轼批注过的书页做窝
有窝用《盐铁论》残页筑成
每根草茎都粘着
元祐初年的茶税数字
 
午后阳光斜过经架
苏轼的牙牌在腰间打盹
官家问起河东军情
摊开的地图上
忻州城的位置
正粘着早上吃的
芝麻糖渍
 
内府送来新制的官服
衬里竟缝着半张当票
苏轼想起在凤翔时
把官印押给酒肆
如今那印泥
在龙图阁的匾额上
渗出淡淡的"知"字
 
阁中的铜鹤香炉
到子时咳嗽
喷出的烟圈里
裹着苏轼年轻时
在秘阁考试写的
《刑赏忠厚之至论》
每个字都在烟里
重新排列平仄
 
宫墙外的更夫数错梆子
把三更打成苏轼磨墨的节奏
值夜的老鼠趁机
偷走半截松烟墨
在洞壁上临摹
《龙图阁直学士题名记》
 
清晨来取书的小黄门
发现苏轼的砚台里
游着几条黄河鲤鱼
鳞片上刻着
"回河之争"的关键奏议
 
官家用膳时停箸
说今日的羊肉羹
有股子奏折的味道
御厨战战兢兢
从汤里捞出
半页《元祐会计录》的残稿
 
苏轼在廊下躲雨时
发现檐溜的节奏
恰似《司马温公神道碑》
的章法 官家隔着珠帘问
"苏卿又在琢磨什么"
"臣在数雨滴里
的《唐鉴》注疏"
 
黄昏的宫门将闭时
苏轼的笏板突然发芽
长出几片嫩叶
守门的老卒说
比政事堂的
芭蕉长势好
 
入夜后官家批阅奏章
发现苏轼的票拟
总在边角画只打盹的猫
翻到第七本时
那猫突然伸爪
在"准"字旁
按了个梅花印
 
 
7. 诗赋当饭否——皇帝不懂苏诗
 
官家晨读时
打了个喷嚏
把苏轼新呈的《赤壁赋》
吹到御膳房蒸笼上
和包子一起冒着傻气
那笼屉里的水汽
正巧组成"哀吾生之须臾"
又被厨娘当作蒸锅水
倒进了阴沟
 
这江上清风是什么馅的
御厨战战兢兢回答:
"回陛下,是苏学士
昨晚喝醉吐的墨汁"
说着偷偷把"山高月小"
揉进面团里
蒸出来的包子
个个带着赤壁的轮廓
 
太后数着念珠偷笑
珠串断了线
一百零八颗菩提子
在殿砖上蹦跶成
"大江东去"的平仄
最小那颗卡在
地缝里长成了后来
《念奴娇》的词牌
 
翰林学士来讲解
指着"羽化登仙"四字
官家问:
"这羽毛能扎毽子吗?"
老太监赶紧翻书:
"回陛下,这是
要成仙的意思"
小黄门在后面
用口型比划:
"就是变成
您昨天射下来的
那只大雁"
 
苏轼在殿外候旨
用笏板逗蚂蚁
蚂蚁们排成"乌台"
二字又慌忙散开
像那年狱卒扔掉的诗稿
有只特别固执的
扛着"寂寞沙洲冷"
爬进了官家的龙纹靴
 
内侍省送来午膳
官家把《水调歌头》
垫在酸梅汤底下
说这样冰镇得快
汤碗拿起时
"明月几时有"
已经泡发了
厨子把变形的词句
捞出来油炸
成了宫娥们最爱的零嘴
 
黄门侍郎最苦恼
每次官家问起
"这诗什么意思"
他就得编造
"歌颂陛下圣明"的谎话
现在他的朝靴里
塞满了苏轼没被看懂的诗眼
走起路来咯吱作响
像踩着押错的韵脚
 
苏轼磨墨时走神
墨汁溢出砚台
在奏折空白处
画了只翻白眼的鱼
官家批阅时
以为是祥瑞命画院临摹
赐名《鱼乐图》
那鱼后来在绢帛上
吐了个泡泡
正好圈住"不合时宜"
 
五更上朝时
苏轼的胡子结了霜
官家问
爱卿又写新诗了
回陛下,是臣
夜里梦见的平仄
值殿太监赶紧记下
苏学士须髯间
藏有佳句
从此刮胡子都要请旨
 
 
8. 出头鸟——党羽妒忌苏诗
 
御史台的乌鸦
又开始排练新曲
它们啄食苏轼
新写的奏章残页
把"水调歌头"的韵脚
啄成碎片
散落在章惇的
朝靴必经之路
那靴底沾着的墨汁
会在早朝时
印出歪歪扭扭的"乌台"二字
 
程颐的门生们围坐煮茶
故意用《论语》
盖住苏轼的诗集
可茶汤沸腾时冒出的气泡
还是排成了"大江东去"的平仄
最顽固的那个泡炸开时
溅湿了"存天理"三个烫金大字
 
王珪在午门外拦住驿马
拆开寄往杭州的信笺检查
发现苏轼写给佛印的俳句
正躲在《金刚经》的
夹缝里偷笑
他气得用朱笔圈出"明月"二字
批注"此乃影射新法之暗语"
 
李定家的厨娘
最近很烦恼
老爷总要求把鲈鱼脍切成
《江城子》词牌的形状
可每次下锅
都会自动卷成
"十年生死"的凄凉模样
最后只好改做红烧
用重酱盖住那些
会流泪的平仄
 
张商英在书房
焚毁苏轼字画
烟雾却凝结成
《寒食帖》的笔势
挂在梁上三天不散
小厮偷偷用竹竿去捅
掉下来的灰烬竟自动排列成
"也拟哭途穷"的草书
 
蔡确举办赏菊宴时
特别吩咐
把苏轼咏过的
那盆藏到角落
谁知夜露把花瓣浸透后
每片都显出"菊残犹有傲霜枝"
气得他命人连夜移植
结果根须上缠满了
密州时期的诗稿残页
 
吕惠卿被贬路上还在修改
那本《苏轼诗词谬误考》
驿站的墙壁突然剥落
露出苏轼当年题写的
"人生如逆旅"五个大字
墨色新鲜得像刚咬破的
杨梅汁
 
曾布在枢密院值夜时
总听见梁间有吟诗声
派人查看原是窝麻雀
在背诵《题西林壁》
他命书吏用公文糊住鸟巢
第二天发现所有奏折
都变成了横看成岭侧成峰
 
赵挺之最恨儿子背诵苏诗
某夜抽查功课发现
《论语》书皮下藏着
手抄的《赤壁赋》
气得把砚台摔向庭院
结果惊醒了假山下
冬眠的青蛙
齐声叫出
"江海寄余生"
 
 
9. 浪尖上——赤壁赋在荡漾
 
长江的浪头啃着
苏轼的草鞋印
把"大江东去"
咽成渔夫的号子
那年在赤壁
扔进江心的酒壶
现在正卡在
九江的礁石缝里
每到月圆就吐出几颗
带着铜锈的平仄
 
西湖的苏堤打了个喷嚏
惊飞六桥烟柳间的黄鹂
它们衔着《饮湖上初晴后雨》
往南飞时掉落的韵脚
在闽江入海口
长成了会押韵的
红树林
 
岭南的荔枝林集体失眠
每颗果实都在背诵
"日啖荔枝三百颗"
最胖的那颗裂开
露出儋州时期的
月光标本
甜得让黎族少女
忘了采撷的竹篮
 
汴河码头卸货的苦力
总在麻袋里发现
奇怪的文字残片
拼起来竟是
密州出猎时射落的星斗
现在它们在漕运账簿的
空白处重新闪烁
 
黄州的春雨最是多情
把寒食帖的墨迹
冲成蕲州的小溪
牧童饮牛时
牛舌头卷起
半句"君门深九重"
嚼出了汴京官道的尘土味
 
惠州寺庙的晨钟
突然改用《赤壁赋》的节奏
老和尚数到"逝者如斯"
木鱼就自动裂成
两瓣月亮
一瓣照着罗浮山
一瓣追着南海的潮汐
 
海南的椰子树
在台风天集体弯腰
用叶子抄写
《澄迈驿通潮阁》
被吹落的果实
漂到交趾国海岸
成了当地孩童
最爱的押韵玩具
 
 
10.奏请外放——回西湖写诗去
 
苏轼的奏疏
在御案上摊开时
墨迹里的西湖水汽
正漫过奏纸边缘
官家数到第七个"臣"字时
发现每个笔画
都在往江南方向倾斜
 
垂拱殿的熏香
打了个旋
把"杭州"二字
卷到帘钩上挂着
高太后数着
念珠的手指停了停
珠串上多了几颗雨滴
是从奏疏里
漏出来的六月荷露
 
黄门侍郎
展开地图找杭州
手指却被"通判"二字绊住
那是二十年前
苏轼写判词时
溅在余杭县志上的墨点
现在长成了
西湖边的老柳根
 
苏轼的官靴
在殿外踩砖
每块青砖都映出个江南
第三十六块最清楚
能看见孤山寺的和尚
正在扫他当年题壁的
雪泥鸿爪
 
内侍省送来的新茶
泡开后全是龙井的旗枪
官家啜到第三口
尝出里面藏着
苏轼在望湖楼醉书时
掉进酒盏的月光
 
奏疏末尾的署名处
有只蚂蚁在搬运
"臣"字最后一捺
它不知道这笔画
正连着西湖醋鱼里
最肥的那根刺
 
苏轼在午门外等旨时
用笏板影子量日影
影子越来越短
像要缩回熙宁年间
他第一次见西湖时
瞪圆的眼睛
 
宫墙柳絮飘过奏疏
粘在"民"字上头
渐渐长成杭城百姓
交头接耳的形状
最胖那朵絮里
藏着个卖菱角的小贩
正用吴语吆喝
 
黄昏的光线斜切殿柱
把苏轼的影子钉在
"乞"字最后一勾上
那钩子活了
变成他当年在湖上
钓诗用的弯钩
 
2024.6.26于海南创意文学院小禾写作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