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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次治杭——苏东坡治杭纪要(卷十一) 

2025-05-30 作者:黄海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黄海,蒙古族,海口中学学生。系海南省作协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诗网签约作家。
1.清湖记——西湖疏浚始末
2.筑堤记——苏堤建造九百日
3.修井记——李泌六井修复
4.放生记——中国首家公立放生池
5.医坊记——中国首家公立医院
6.赈济记——江淮大旱救济1
7.施粥记——江淮大旱救济2
8.访禅记——与参寥子辩才交游
9.题诗记——竹寺题诗风波
10.奏湖记——乞开西湖状
11.还朝记——奉召回京
12.破琴记——雷琴碎梦的隐喻
13.东府记——新政旧党


1.清湖记——西湖疏浚始末

淤泥在湖底睡了二十年  
葑草把水面缝成破棉袄  
苏轼撩起官袍蹲在断桥边  
手指插进发臭的浆糊里  
捞起一团黑乎乎的昨天  

杭州人记得白居易的竹管  
苏轼数着脚趾头算工钱  
二十万民工从巷子里涌出来  
他们脚底板粘着菜叶和鱼鳞  
腰间晃荡着缺口的陶碗  

知州的大印在案头打哈欠  
黄纸上的朱砂晕成胭脂  
苏轼把奏折折成小纸船  
放它在砚台里漂来漂去  
墨汁打湿了皇帝的龙袍袖口  

湖底的月亮被搅醒了  
淤泥在独轮车上打鼾  
葑草堆成小山晒太阳  
苏轼的草鞋陷进软塌塌的春天  
裤管里钻出摇头摆尾的蝌蚪  

参寥子数着念珠路过工地  
袈裟沾满柳絮像块芝麻糖  
苏轼掰开炊饼分给挖泥的少年  
他们牙齿白得像新凿的石头  
笑声掉进水里溅湿了云彩  

朝堂的争吵顺着运河流来  
御史台的唾沫星子还在飞  
苏轼把奏章糊成风筝放上天  
线头拴在保俶塔的檐角  
西湖里游动着墨写的锦鲤  

淤泥在烈日下蜷成黑猫  
苏轼的斗笠漏下一缕光  
照见水底锈蚀的铜钱  
那些开元通宝张着圆嘴  
吐出汴梁城褪色的胭脂  

断桥边的老妪煮着菱角  
锅底沉着半截唐朝的月亮  
苏轼数着铜钱买下全部皱纹  
芦苇丛里飞出白鹭  
翅膀掀翻了整个油腻的下午  

黄昏时湖面铺开青铜镜  
苏轼的影子在镜里洗笔  
笔尖搅动满天星斗  
葑草们集体搬家的夜晚  
新水里游来旧时的山  

清早的雾霭还没散尽  
湖东已响起铁锹啃泥的声响  
苏轼裹着朝露在堤岸踱步  
靴底沾满野薄荷的清香  
某个民工弯腰的姿势  
让他想起父亲栽竹的模样  

晌午的炊烟歪歪扭扭  
爬上雷峰塔又滑下来  
挑淤泥的扁担吱呀吱呀  
唱着钱塘县流传的荤曲儿  
苏轼的砚台突然发烫  
原来太阳掉进了松烟墨  

有个跛脚老汉总蹲在柳树下  
用苇秆数淤泥的层数  
苏轼递去半壶浊酒  
老汉的皱纹里突然游出  
一尾贞观年间的鲤鱼  

小沙弥偷懒在树荫下打盹  
口水泡着半句弥陀经  
苏轼的靴尖轻轻踢醒他  
惊飞袈裟上的三只蚂蚁  
它们正搬运半粒发芽的稻谷  

暮色染蓝运泥车的辙印  
苏轼数着新栽的垂柳  
背后有人唱起越谣  
那调子缠着菰蒲的根须  
钻进湖心就不肯出来  

夜半衙门里的烛花爆响  
苏轼梦见自己变成水虿  
在刚疏浚的湖底蜕壳  
新生的翅膀薄如敕命黄纸  
上面写满蝌蚪状的圣旨  

晨光里老渔夫对着湖水梳头  
梳齿间卡着去年的菱角  
苏轼帮他摘下发间的萍屑  
发现木梳缺了三根齿  
正好是朝廷驳回的奏章数  

淤泥晒成的土坯垒成墙  
缝隙里住进纺织娘全家  
苏轼蹲着听它们吵架  
原来是在争辩  
新修的堤岸该种桃还是李  

阴雨天发现  
疏浚处的积水映着人影  
竟是年轻时在凤翔的自己  
刚要招呼就被蛙声打断  
只剩涟漪在相互追逐


2.筑堤记——苏堤建造九百日

湖泥在太阳底下打滚  
晒成褐色的糯米糍粑  
苏轼的靴子陷进去  
拔出来时沾满去年莲蓬的叹息  

二十里长堤是条懒腰  
从孤山伸到南山路  
民工们把柳枝插进淤泥  
像给新娘子簪上碧玉簪子  

参寥子来看热闹  
袈裟下摆扫过新土  
惊起一窝刚搬家的蚂蚁  
它们触角上顶着半粒皇粮  

苏轼数石料数到眼花  
发现每块石头  
都长着张朝中老臣的脸  
最顽固的那块  
偏偏要放在堤心镇水  

六座石桥拱起背脊  
学西湖里跃起的鱼  
有个桥墩没站稳  
苏轼连夜把自己官袍垫下去  

春雨来验收工程  
在堤上踩出细密的针脚  
柳枝趁机偷喝湖水  
嫩芽胀成翡翠纽扣  

苏堤睡午觉时  
苏轼在亭子里偷吃蜜煎  
飞来一只告状的蜜蜂  
原来他坐塌了人家的老巢  

辩才和尚拄杖来游  
禅杖头叮当碰响瓦当  
说这堤像串歪斜的念珠  
缺的那颗  
正在皇帝袖子里打转  

秋汛时湖水发脾气  
苏轼半夜提着灯笼巡堤  
看见自己影子被浪花  
越拉越长  
最后缠在保俶塔腰上  

卖菱角的小船撞上新堤  
船头开出簇簇火花  
苏轼赔给老渔夫三颗酒糟牙  
咬开过所有奏章的蜡封  

冬雪给堤岸镶银边时  
苏轼发现某段路面  
会在他经过时轻轻颤动  
原来底下压着条  
没来得及游走的春雷  

挑泥的妇人歇脚时  
把婴儿放在柳荫下  
苏轼用奏折折了只小船  
盛住熟睡嘴角的涎水  
那纸船漂进湖心  
变成后来三潭印月的灯  

一个桥洞特别爱学舌  
苏轼咳嗽它就咳嗽  
苏轼吟诗它就结巴  
直到有天太守对着它  
骂了句拗相公  
它才羞恼地闭紧嘴巴  

筑堤人的草鞋底  
总粘着奇怪的纪念品  
半片鱼鳃两根鹤羽  
有只鞋竟藏着  
从汴梁带来的牡丹刺青  

苏轼在第三亭题匾时  
墨汁不肯听话  
"映波"的映字少了个捺  
像瘸腿老汉追不上  
前面三个蹦跳的孩童  

暴雨冲垮堤角那天  
苏轼看见民工们  
手挽手站成新堤坝  
他们的脊椎骨  
在雨里闪着青石的光  

中秋夜堤上赏月的人  
把月饼渣掉进砖缝  
来年春天  
长出棵会结甜馅的怪柳  
被馋嘴的松鼠告了官  

苏轼有回醉卧堤上  
梦见自己变成条蚯蚓  
正给西湖绣金线滚边  
醒来发现官服爬满  
真正的蚯蚓在排衙点卯  

修到望山桥那段时  
地底突然冒出眼清泉  
苏轼趴着喝了个饱  
从此奏章里  
总飘着龙井山雾的味道  

最后一块石板落成时  
全杭州的狗都来围观  
它们嗅着苏轼的裤脚  
集体撒尿标记  
这条会生长的土龙  

如今我们走苏堤  
还能遇见些怪事  
比如柳枝突然挠你痒痒  
那定是东坡先生  
藏在树里笑了一千年


3.修井记——李泌六井修复

李泌的竹管在唐朝打了个结  
苏轼解开时溅湿了官靴  
井底传来咳嗽声  
是乾元年间没咳完的  
半口龙涎  
竹管突然打了个喷嚏  
惊飞井台上打盹的蜻蜓  

通济井最先发脾气  
吐出三丈高的铁锈  
苏轼往井口倒新茶  
第二天清早  
水面漂着陆羽的茶巾  
茶巾里裹着半片月亮  
泡出的茶能治哑巴说话  

相国井的砖壁长满  
宋太祖的指甲印  
苏轼用奏折拓下来  
寄给汴梁  
结果全城水缸都结冰  
冰面下浮着开宝年间的战船  
桅杆上晾着未干的史书  

西井最刁钻  
专在苏轼路过时  
把倒影扭成张择端  
画里的饿殍  
饿殍伸手讨水喝  
吓得井绳自己打起绳结  

参寥子来念《水经注》  
井绳突然长出菩提子  
打水的桶里  
坐着七尊迷你罗汉  
在超度溺亡的月光  
月光超度完变成银币  
叮叮当当沉回井底  

苏轼发现最深的井底  
沉着枚未开封的密诏  
捞起来竟是  
庆历年间包拯  
没递出的弹劾奏章  
奏章遇水展开  
字迹游成告状的鲤鱼  

一日井水变甜  
全城的蚂蚁来排队  
苏轼蹲着数了一夜  
发现它们搬运的  
是前朝宰相的糖衣  
糖衣融化时  
井台长出蜜渍的梅花  

治井的工匠里有个  
爱唱越谣的老头  
他的凿子每次敲击  
都震落井壁  
三颗开元通宝  
铜钱落地变成井蛙  
唱着玄宗年间的宫词  

苏轼梦见自己变成  
李泌手中的竹管  
醒来发现官袍  
正被六条井绳  
绞成引水的虹桥  
虹桥上走着唐朝的水官  
怀里抱着冻僵的雨师  

暴雨冲垮井台时  
浮起块汉白玉残碑  
苏轼认出是白居易  
没写完的《井底引银瓶》  
墨迹已泡成银鱼  
银鱼衔着半句"妾弄青梅"  
在碑文缺角处产卵  

最后一口井通灵那夜  
水面映出苏轼晚年  
在儋州嚼槟榔的样子  
他赶紧投下  
三粒杭州带来的茴香豆  
豆子发芽长成水草  
缠住他漂泊的倒影  

如今老杭州人还说  
六井的倒影比真人  
多道皱纹  
那是苏轼当年  
用井绳丈量的水深  
水深里沉着整个宋朝  
每次打水都晃出月光


4.放生记——中国首家公立放生池

苏轼的告示贴歪了  
浆糊顺着"禁"字往下爬  
变成条蜗牛画的虚线  
渔夫们围过来时  
整张纸突然游进水里  

放生池是块绿绸帕  
被西湖随手搁在南屏  
朝廷的律令沉到池底  
变成供鱼群啄食的青苔  

参寥子来念往生咒  
木鱼声惊飞偷鱼的鹭鸶  
袈裟影子罩住水面  
下面有尾锦鲤  
正在啃食自己的倒影  

端午那天最热闹  
善男信女倒进池里的  
除了活鱼还有雄黄酒  
醉得螺蛳们爬上荷叶  
跳胡旋舞给月亮看  

苏轼半夜来查岗  
发现池心浮着个胖官帽  
捞起来竟是只  
吞了官印的癞头龟  
正打着汴梁腔说梦话  

放生池渐渐有了灵性  
一次吞下整片雷峰夕照  
吐出三颗琉璃舍利  
被过路野猫叼去  
埋在苏堤第三棵柳树下  

渔家小儿偷撒网  
捞起满网闪烁的梵文  
吓得把网眼全拆开  
织成经幡挂在自家船头  

池水越来越聪明  
会替苏轼改公文  
把"严惩不贷"写成  
"罚诵莲花经三百遍"  
墨迹遇水就游成小鱼  

一次暴雨后池水漫溢  
游出三条金鳞大鲤鱼  
在衙门台阶上拍尾  
苏轼认出是去年  
被贬岭南的三位谏官  

中秋夜池面结冰  
冻住整座灵隐寺的钟声  
苏轼呵气融化冰层时  
惊动水底闭目打坐的  
八百岁老河蚌  

放生池爱管闲事  
调解过野鸭和菱角的纠纷  
判决荷叶赔偿被踩的露珠  
苏轼偷听时  
被虾兵夹住官袍玉带  

池底沉着长安来的铜钱  
锈出个慈悲的弥勒相  
苏轼晨起净面时  
发现脸盆里的倒影  
总比真人先合十  

小沙弥偷喂馒头屑  
池水突然翻出万朵莲花  
吓得他跌坐岸边  
从此戒了荤腥  
连打嗝都吐泡泡  

池水慢慢干涸了  
露出底下前朝的诗碑  
苏轼读罢仰天大笑  
当夜暴雨如注  
碑文化作银鱼游回深处  

渔妇来哭诉丈夫落水  
池面立刻浮起莲灯引路  
捞上来的人满嘴  
都是水晶宫的规矩  
从此见人就劝放生  

苏轼离任那天  
放生池沸腾起来  
所有鱼虾排成仪仗队  
最老的那只乌龟  
驮着他年轻时的诗稿  

如今去西湖边  
还能听见水底传来  
"东坡肉"的叫卖声  
那是池水在模仿  
太守当年的醉吟


5.医坊记——中国首家公立医院

苏轼的官靴踩碎三更梆子  
药碾子在廊下啃食黄连  
病坊的灯笼咳出血色  
照见青砖缝里  
蜷缩着前朝的伤寒  

城南的棺材铺突然打喷嚏  
掌柜数着钉子的声音  
惊飞了屋梁上  
正在分食疟疾的乌鸦  

参寥子送来一筐咒语  
在灶上熬成粘稠的米粥  
每个病人分到三勺  
勺底沉着  
长安贬谪来的月光  

苏轼亲手煎药时  
发现药罐里煮着自己的影子  
越熬越淡  
变成张半透明的奏折  
飘向汴梁的方向  

病坊最爱下雨天  
瓦片把雨声筛成金针  
扎进发热的屋脊  
病人们数着铜钱状的雨滴  
等朝廷发赈灾的圣旨  

有个痨病书生总在半夜  
用咳血在墙上题诗  
苏轼发现每首诗都少个韵脚  
原来被老鼠叼去  
垫了窝里待产的崽  

药童偷懒打瞌睡  
把当归磨成了桃花粉  
苏轼罚他尝百草  
结果尝出味新药方  
能治相思病  

最重的那个病号  
是饿疯了的运河纤夫  
他干裂的脚掌纹路里  
还卡着去年  
没运完的漕粮  

苏轼煮姜汤时突然  
看见灶火里站着母亲  
用年轻时的声音  
教他辨认  
药柜最底层的童年  

暴雨冲垮西墙那夜  
三十张病床漂在水上  
像群正在渡劫的睡莲  
苏轼赤脚捞起药方  
墨迹已游成救命符  

朝廷派来的御医  
总在袖子里藏砒霜  
苏轼派小厮盯着他熬药  
结果两人一起  
发明了安神的药膳  

病坊的猫会号脉  
专挑子夜时分  
把前爪搭在危重病人腕上  
它的瞳孔里  
藏着本神农本草经  

一个痊愈的老兵临走时  
塞给苏轼半块兵符  
说能调动阴间的药材  
后来治瘟疫时  
果然有鬼卒送药来  

冬至那天熬药渣  
灶膛爆出朵七彩灵芝  
苏轼正要采摘  
它却化作青烟  
钻进每个病人的梦境  

如今病坊旧址上  
还能挖到碎瓷片  
拼起来是只药碗  
盛着永不干涸的  
宋朝晨曦


6.赈济记——江淮大旱救济1

旱魃的脚尖划过麦田
龟裂的土地张开干渴的唇
苏轼的官靴陷进裂缝
拔出来时带出
三粒贞观年间的麦种

城隍庙前的粥锅
熬煮着整个江淮的叹息
木勺搅动时
惊醒了沉睡的
开元盛世粮仓鼠

参寥子的念珠掉进锅里
每颗都变成糯米
饥民们分食时
尝到灵隐寺
晨钟的滋味

最固执的老秀才
用《论语》换粥
书页在热汤里舒展
浮起孔子
未说完的半句话

挑水的役夫脚踝
缠着去年枯萎的菟丝子
每走一步就掉落
几粒发霉的
天禧通宝

衙门口的石狮
饿得啃食自己的影子
月光照在牙印上
渗出咸涩的
海盐结晶

苏轼夜巡粥棚
听见铁锅在梦中
背诵《盐铁论》
字句粘在锅底
变成锅巴

有孩童哭闹
原来粥碗里映出
他饿死的娘亲
苏轼添了勺热粥
倒影就化了

老农献上祖传
抗旱的龙骨水车
榫卯里卡着
安史之乱时
未流完的泪

最冷的那个清晨
粥面结冰
冻住整座城的饥肠
苏轼呵气融化时
冰里游出银鱼

撤棚那日发现
灶台下长出新麦
麦穗上站着
微型的苏轼
正在写奏折

如今江淮百姓
仍用当年的粥碗
接雨水 碗底沉淀着
那年没吃完的月光

运粮船搁浅时
船底吸附着
前朝漕运官的铜纽扣
纽扣眼里
还穿着红线

饥民中混着
被贬的京官
他碗里的粥
总比别人
多一粒枸杞

暴雨倾盆
人们用破碗接雨
苏轼发现每滴雨
都裹着
未拆封的奏章

肚皮饿的贴这一块
的那个夜晚
连老鼠都来
分食苏轼的
公文袋
啃出锯齿状的
免税文书

衙役报称米价
在账本上发芽
长出的不是稻谷
是御史台的弹劾奏折

苏轼的毛笔
饿得啃食砚台
吐出的墨汁
画成《流民图》
被蚂蚁搬走

最后一口粥
在碗底凝成
琥珀色的印章
盖在大宋的版图上

如今每遇旱年
江淮的云彩
就排成粥棚形状
雨滴落下来
都带着米香


7.施粥记——江淮大旱救济2

江淮的旱风刮到杭州  
把粮仓吹成空葫芦  
苏轼在衙门台阶上摔碎茶盏  
瓷片跳起来变成  
三百口铁锅的耳朵  

粥厂支在断桥残雪处  
木勺搅动时总撞见  
白居易没喝完的月光  
米粒在沸水里翻身  
数着汴梁漏下的星斗  

参寥子来施粥那天  
袈裟袖口掉出舍利子  
在锅里煮成白玉菩提  
饥民们分食时  
舌尖尝到灵隐的钟声  

最淘气的那口锅  
专在苏轼巡查时冒泡  
喷出米糊画他的络腮胡  
晾干后变成  
赈灾的榜文拓片  

有个瘦童捧碗来讨  
碗底沉着枚开元通宝  
苏轼给他添满稠粥  
铜钱突然发芽  
长出串榆钱儿  

老妇人的陶罐特别  
总盛不满第三勺  
后来发现她偷偷  
倒给桥洞下  
刚生崽的母狗  

衙役报称米虫成灾  
苏轼掀开粮囤看见  
虫子在啃食陈年账本  
那些糊涂账  
正好喂饱今年的饥荒  

施粥到第九日清晨  
锅底结出层玉色粥膏  
刮下来竟是  
前朝难民没化完的泪  

有快马送来  
御史台的质问札子  
苏轼顺手垫在  
摇晃的粥桌脚下  
墨迹反渗成乌米  

冷冷的那天早晨  
蒸汽在苏轼睫毛上  
结成冰谶文  
上书"饱食者  
不知饿殍相"  

饥民队伍里混着  
被贬的岭南官员  
苏轼多给一勺  
他竟吐出来  说太烫  

立春时粥厂撤灶  
铁锅集体绝食抗议  
苏轼只好把它们  
埋在苏堤下  
来年长出炊烟  

如今西湖水静时  
还能听见锅底  
刮粥的声音  
一声长  
一声短


8.访禅记——与参寥子辩才交游

孤山的梅枝蘸着湖水
在苏轼的袈裟上写诗
参寥子数着念珠打盹
木鱼声惊落了
辩才法师的白眉
那白眉飘到湖心
变成两条银鱼
追逐着佛前的灯影

天竺寺的台阶总在
苏轼脚下变成琴键
弹奏着会流动的
《金刚经》残卷
香炉灰拼出半阙词
缺的那个字
被松鼠藏在树洞
年年春天发芽
长出新的偈语

参寥子煮的茶里
沉着整座灵隐寺的钟声
苏轼饮罢提笔
墨汁结出
三颗菩提子
其中一颗滚落
在青石板上敲出
《心经》的韵脚
惊醒了睡莲
未做完的梦

辩才法师的禅杖
在苏堤上戳出个洞
洞里飞出前朝
没做完的佛事
沾着香灰的蝴蝶
它们翅膀上的斑纹
拼成残缺的度牒
在月光下
自己给自己剃度

三人对弈时
棋盘突然长出青苔
黑子变成放生池的龟
白子化作未落地的雪
那龟驮着雪
在湖心转圈
画出一百零八颗
念珠的轨迹

苏轼醉卧廊下
梦见自己变成
参寥子的木鱼
被辩才法师敲响时
吐出整部《东坡集》
书页飘散处
长出带酒香的竹子
每节都刻着
醉后的狂草

精妙的那个黄昏
三人的影子缠成
六和塔的绳索
吊起西湖
这面青铜镜
镜中映出的
不是三个老朽
是三枝新荷
顶着未干的露珠

暴雨如注
雨滴在经卷上
排成奏折格式
三人笑着
把它折成纸船
船里坐着
微型的观音
用柳枝划向
汴梁的方向

参寥子圆寂前
送给苏轼一串
会发芽的念珠
种在苏堤下
长成雷峰塔的倒影
每到子夜
就开出琉璃花
花心坐着
三个下棋的老友

如今灵隐寺后山
还有块石头
刻着三人酒后的
狂草诗句 蚂蚁每年都来
临摹一遍 用触须蘸着
千年前的月光
把"忘机"二字
写得歪歪扭扭


9.题诗记——竹寺题诗风波

苏轼的竹笔在寺墙
打了个喷嚏
墨汁溅成十二只
会背诗的乌鸦
住持的扫帚追着跑
扫出一地平仄

参寥子数着念珠
给每块砖头发张度牒
结果香积厨的
灶王爷突然要出家

辩才法师的禅杖
在"雨"字上
戳了个洞
漏下元丰二年
没下完的
那场御史台暴雨

最淘气的那联诗
半夜从墙上
溜下来偷喝
佛前的灯油
醉得把"明月"
写成"朋月"

小沙弥擦墙时
抹掉了"州"字
苏轼补笔时
手腕突然长出
黄州的竹子

朝廷来的密探
抄诗时被飞墨点了穴
站在墙角
当了三天诗碑

香客们传言
摸过题诗处
会怀上文采
结果求子的
比求功名的还多

苏轼离寺时
那首诗突然
长出根须
把整面墙
拽进了
《宋诗纪事》

如今竹寺翻修
工人总听见
墙肚子里
有毛笔在啃宣纸

下雨天墨迹
会游出墙来
在积水上排成当年
乌台的审讯笔录

最奇的是
"江"字那一勾
每年汛期就自动伸长
去够西湖的水线

小和尚偷学苏轼的签名
练了三年 最后写出
自己的还俗申请

巡按御史来查诗案
结果墙上突长出
带刺的竹韵

苏轼晚年梦见那面墙
变成了海南的椰子树
每片叶子都写着
"报道先生春睡美"


10.奏湖记——乞开西湖状

苏轼的笔锋在奏折上
犁出一道水渠
墨汁流到"眉目"二字时
变成西湖的
第三十六个月亮

砚台里的波浪打湿
朝堂的地毯
那些锦鲤花纹
开始不安地扭动
吐出庆历年间的水草

参寥子来送新茶
茶叶在奏章上排成
"民瘼"两个大字
被苏轼的朱笔一圈
就游成了放生池

辩才法师敲着木鱼
把"淤塞"二字
敲成梵呗的节奏
殿外的侍卫听见
靴子里长出荷花

奏折的第五页背面
粘着去年清除的葑草
它们在暗处悄悄
长出新根须
扎进大宋律例的缝隙

墨迹未干时
飞来只汴梁的
告密蜻蜓
把"水利"二字
叮成蜂窝状

苏轼修改措辞时
发现砚池里站着
微型的白刺史
正用唐尺丈量
宋词的平仄

最妙的那个比喻
"眉目"二字
在纸上眨起眼睛
左眼是苏堤春晓
右眼是雷峰夕照

奏章送出的早晨
驿站的老马不肯动蹄
它说蹄铁里卡着
元祐三年的
西湖水垢

暴雨倾盆
雨点在奏折上
敲出杭州方言的
平上去入
每个声调都带着
菱角的棱角

朝堂争论时
苏轼的官袍下摆
渗出西湖水
漫过宰相的
金丝楠木靴

御批送回那天
朱砂印变成锦鲤
游回苏轼的笔洗
吐着泡泡组成
"准"字的篆体

如今翻开《宋会要》
还能听见纸页间
西湖的浪花声
那都是当年
苏轼用毛笔
喂养大的

奏折里夹带的
半片柳叶突然
在通政司发芽
长成的枝条
缠住了枢密院的
铜门环

深夜里  苏轼
梦见自己的胡子
变成葑草
被皇帝亲手
一株株拔除

最紧张的时刻
砚台结冰
冻住正在写的
"万民"二字
苏轼用呵气融化时
它们化作雨燕
飞向杭州

批复到达那日
西湖涨潮
水线正好停在
奏折折痕处
像道愈合的伤疤

如今在档案馆
那奏折偶尔会
自动展开
露出水面下
苏轼没写完的
半句诗


11.还朝记——奉召回京

苏轼的马车轮子
碾碎了三更的露水
杭州城在身后
把自己折成
一方带水痕的奏折

百姓送的万民伞
伞骨里藏着六井的水声
每走十里就漏下一滴
在官道上长出
小小的西湖

参寥子追到北关门
递来一包龙井
茶叶在壶中舒展时
浮现出苏堤
未说完的告别

辩才法师的禅杖
在驿道上戳出个坑
埋下苏轼的旧官靴
来年春天
长出会吟诗的蘑菇

最调皮的那阵东风
把饯行酒吹成雨
淋湿了十八里 相送的荷花
每朵都举着未干的墨迹

运河逆流
想要拽回船舷
苏轼抛下诗稿压舱
字句都变成银亮的鲥鱼

夜泊瓜洲时
船底吸附着
杭州带来的水草
每根都缠着
半句未完成的词

晨起对镜
发现鬓角藏着
南屏晚钟的铜绿
梳下来竟变成
新的奏章草稿

最舍不得的是
衙门那株老梅
它把三年花香
凝成一块琥珀
塞进苏轼的袖袋

有白鹤飞来
脚环上系着孤山的雪
融化后露出
佛印的戏谑诗

汴梁城在远处
用宫墙的倒影
垂钓苏轼的官帽
鱼线却是杭州的雨丝

如今钱塘潮信
总在元祐六年
那个时辰涨起
带着苏轼当年
没带走的半块月亮

船过苏州时
有燕子追来
衔着半截苏堤柳
柳枝上挂着
去年没收拾的茶肆酒旗

夜读时灯花爆响
炸出满桌西湖景
三潭印月的灯笼
在砚台里翻了船

随行小厮打盹
梦见杭州的灶神
追来讨要
没吃完的东坡肉配方

晨起发现行李中
那方杭州官印
正在偷偷发芽长叶
根系缠着未批完的公文

路过扬州驿站
墙壁上题着参寥子新诗
墨迹未干处爬着只杭州
特有的蚂蚁

奇怪的是随行的老马
开口说忘带断桥边
买的那把湘妃竹折扇

暴雨突至时
雨点敲着船篷
全是杭州土话在问太守
何时归来看新栽的芙蓉

夜半整理诗稿从卷轴里
滚出颗青梅  正是当年
在孤山摘的那枚信物

如今运河两岸
柳树都学着苏堤的模样
弯腰蘸水写长长的
告别信

入汴梁城门时
守卒检查行李
发现箱底沉着
整个西湖的水影和山光

第一天上朝
玉佩碰撞声里
混着南屏晚钟 惊得御前
锦鲤跃出描金缸

尴尬的是奏对时
袖中掉出
颗菱角在殿砖上
敲出平湖秋月的韵律

夜宴上御酒
变成杭州土酿
醉倒满朝朱紫贵人

如今杭州茶馆
还说苏轼那天根本没走
他的影子留在西湖水面
每天清晨都重新梳一次
太守冠


12.破琴记——雷琴碎梦的隐喻

苏轼在衙门后院
摔碎那张雷氏古琴
琴弦断裂的瞬间
惊醒了栖霞岭
沉睡千年的梧桐

参寥子拾起碎片
每块都映着
不同模样的苏轼
在凤翔写判词
在密州猎苍鹰
在黄州煮猪肉

琴腹中滚出
元丰三年的雪花
沾着乌台诗案的
墨汁与血丝
在青石板上
凝成七言绝句

辩才法师用袈裟
接住飞散的徽位
十二个玉徽
变成十二个月亮
照着十二个流放的驿站

最粗的那根弦
缠住苏轼的左脚踝
让他梦见自己
是张被贬谪的琴
正在汴梁皇宫
忍受新漆的灼痛

琴轸滚到墙角
长出蘑菇状的耳朵
偷听太守夜半
吟诵的《寒食帖》
每个字都带着
黄州灶火的温度

岳麓书院的山长
托梦来索要
一块松木琴材
醒来发现案头
《论语》被啃出
焦尾琴的形状

苏轼将琴弦埋进
孤山的梅林 来年春天
每棵树都发出
不同音高的叹息

如今在杭州
夜半还能听见
碎琴在西湖底
弹奏《阳关三叠》
每叠都少个送别的人

琴身上的断纹
在雨中舒展成
大运河的支流
载着零落的琴谱与诗稿
漂向儋州

小沙弥偷藏一块琴尾木
刻成观音像
却总在诵经时
发出《醉翁操》的变调

奇怪的是一根冰弦
不肯断 至今仍在
三潭印月
钓着水底的碎月光

苏轼离杭时
包袱里装着
半片琴轸 每遇坎坷就
发出清越的金石之声

如今雷峰塔下
还有块琴材
在等一场恰到好处的火
和一双会流泪的手


13.东府记——新政旧党

苏轼的旧官袍
挂在东府梁上
自己跟自己
辩论新政旧法
袖口抖落的
尽是元祐年间的雪

那方缺角的砚台
开始反刍
吐出熙宁四年
没消化完的
青苗法奏章
墨汁里游着
王安石的金鱼

案头镇纸是块
黄河决口的残碑
压着的公文 总在半夜
长出桑叶喂蚕食字的蠹虫

最老的那支毛笔
笔杆裂痕里
藏着司马光的摇头叹息
每次蘸墨都沉重三分

东府窗棂的投影
在苏轼脸上织出经纬线
把他钉成活的大宋疆域图
胸口处正好是
黄州那片贬谪地

庭院老梅
开出双色花
左边是新政的朱砂
右边是旧党的洗砚水

夜半批阅时
烛泪凝固
成章惇的冷笑
苏轼用指甲
刮出个"恕"字

书架最底层
那本《钱塘集》
总在雨后自动翻到
乌台诗案那几页

离府那日 屋檐的铜铃
改用眉山方言
唱起《水调歌头》

如今东府遗址
每遇朔望砖缝就渗出
当年没吵完的半句政论

2024.7.1于海南创意文学院小禾写作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