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安抚（组诗）

 
一朵花
 
人们走来
带走了一朵花的身影
然后在他们的文字和照片里
又一次妩媚
或者抚琴吟唱
一个人的伤怀和泪水
但这朵花的灵还留在原枝
晃动着
一天天散尽它的元气
或者，被时间漫不经心地
收走
 
 
别过
 
一个人与一棵树别过
不知道它要准备多少叶子
和花朵，还有鸟
将在不久的那一天
要领着多少风雨回到枝上
水一直在流
叶子一直在落下去
一个人，从早晨走到黄昏
他会一直走得很远
一旦回头
就会听见树叶簌簌发响的声音
 
 
无法安抚
 
花朵开始动了动，从枝头
一跃而下
与它自己经营一生的美艳
共赴黄泉
没有人阻止它
仿佛一道无形的鞭子
抽打下来
阳光下发出粉碎的声音
随风扩散开来
还有我身体里的血液
像不止的河流
运走了什么，无法安抚
 
 
难言之隐
 
一阵风，从山丘那边吹过来
突然停了
高处的树，低处的草
旮旯的苔藓之上，都是一种
不可名状的漫长时光
一只麂子逃回山林疗伤
一条河停止了涟漪
我们再次回到了琐屑营生
你不知道我正在接近你
又逐渐从你起伏的胸脯
取走你的呼吸和心跳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张蜘蛛网，泛黄的一个季节
屋檐上浮动着光晕，一些雨滴未落
将落，有难言之隐
 
 
穷途，及一支死亡的箭簇
 
一只山兔，从瞄准的一刻疾速逃过
它仓皇，惊慌未定
将某一天，和它一生中
从未经历过的某一个山口
视为穷途末路，从此隐匿
 
在一处洞穴，或者一片无人之境
带箭疗伤
沥自己疮疤上的血
饮恨。逐渐忘记了都经过了什么人
什么事
忘记了温良人间
 
仿若死去的，不是它自己
是一支冰冷的箭簇
 
 
受伤的树
 
一棵树，它记得是那一次雷电
直劈下来，刺啦啦一声
身体裂开了一道口子
这个痛从未有过，鲜有人知
 
风雨过去，云彩依旧从头顶上飘走
这棵树掩起伤口
继续伸枝长叶开花
我的看见，甚至唏嘘，也不见它
有一丝痛苦无奈的反应
 
后来，那里已成废墟一片
唯这棵树兀立天底之下
夕阳照着它落寞的影子
就像它身体上那道裂口
还是那么让人扎心
岁月无法将它抹平
仿佛是我们灵魂深处
永远迈不过的一道坎
 
 
一无所见
 
沿着河边走，我不知道
一片水声要把我带向什么地方
 
起风了
一只竹筏载着一片清冷的光
我便是那清冷的光
水响着水声
秋草一片，沙沙响着的苍茫
 
眼前的一无所见
以往的，透过落日的树间
都以碎片的形式
飞在光里，又在光里虚无
 
然后那些光圈结束了
这一路，我还要走下去吗
人间一些事，虽然我们常挂在嘴边
说起它的不愿
或者说不尽它的遗憾
 
 
立秋辞
 
凉露暗生，夜晚的虫声瘦了一圈
但大地还需交出谷粒
植物也具济世之心
 
立在田间，晨昏递出风霜
递一只索取和剿灭的手
万物有恩。一株玉米
尚且葳蕤，立于季节交替之际
 
再看山里，一只榛子
或几树板栗正被交出枝头
轻下来，人事苍茫
我，还有非我
都需要等一场秋风作出裁决
 
 
 撕下
 
我在一本日历上撕下一朵桃花红
一朵梨花白
云被撕成云，水被撕成自然的水
而山坡上有什么呢
树上结青果，仍有一片宽大的叶子
覆着霞光，等着
把它撕成一片一片霜花
风又把我撕成树上的落叶
一片片落下来，都是虚空的声音
 
这一年这一天，候鸟在飞翔的途中
它的一声轻咳，便把自己的喉咙撕破
再是草木碎了骨头
广大的北方，那个站在坡上牧羊的人
他的一记鞭子，举在空阔的人间
落下来，仿佛撕下一张皮的声音
 
 
仍有草木代替我生长
 
我的日子开始稀疏
越来越萎顿了，仍有落叶挣脱树枝
仍有草木代替我生长
大半生说了太多无用的话
再说也是云上的虚空
落下来的，也不是真实雨滴
从此以后，你可以在每一个词语里
割去我的舌头，让一只鸟
代替我喑哑，不要说
这多么不合时宜
 
石枕流水，破壁风声
我仍可以有一副破碎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