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辞（组诗）

沿途草花
 
紫色的草花，沿途铺展
让我看见它
有一个女人的小身体，和妆容
 
我这样见它的一小朵，千万朵
每一朵，密密站立
清纯善意，如我所有交心的朋友
围我，亲切
怨气全无，杂念消散
 
这一天，我做心头敞亮的一个人
 
 
草木
 
草木是看得见的风
河畔的垂柳，一副微醉的样子
由水倒提
安静下来，必于我之先
以自己喜欢的方式
喊你：竹、梅、兰、菊，或者说出你
足够的气韵和理想
丁香说出紫
梨花说出白
而草芥缄默，每一片细叶
在天地之间，消长之时
都是不值一提的孤单的尘世
 
 
美人蕉
 
几株美人蕉，风摇它们
一群女人的小身体，立那儿
我都不知道
怎么才能表达我的爱意
 
如果在我倜傥年少，在我的眸光灼灼
如果我以后路过
不是原来的那个心境
又怎好视而不见，默然走掉
 
似乎都是默契
太阳落下山，我所喜爱一切的化境
存留人间
唤起我从前的散淡时光
 
 
一朵花
 
悬在一根藤上的一朵花
挣脱出来，跳下
紧接着另一朵跟上，它飘落的小身体
由风裹荡，落入深渊
没有人同意它们的轻率
这是它自己的决然
我既不能纵容它，也不能
让它的献身，在我的一念之间疏忽
后来看见树上
或者草籽的如数落下
我并不感到惊讶
这白的，红的死讯
传达到整个春天
堆出云朵般的微笑
使生死的方式，呈现另一种慢时间
 
 
落果
 
午后，这个散漫的时刻
起点小风
一枚树果从高处的枝上落下来
落在我停留的脚边
这枚带壳的树果，像一寸黑色火焰
它宁静,摇曳于眼前
仿佛一生里
唯有这一次快乐的放弃
唯有这样
在这个落果的季节
我默许
从我身边出现过的一些人和事物
他们的名字无须提起
 
 
豆花
 
这三月，在我老家
那一片废墟之上，黑色粉色的豆花
如一群蝴蝶起飞
围我，不得脱身。又是香气
如此之大，分离我
无数个我，都在一朵花里迷失
 
又是午后，因不断加入的暖阳
消解了我的意志力。不想动身
——还不如说是贪恋
 
头顶上，蜂蝶，光晕变幻
随即空无
虫声里，一片豆花的至暗时刻
 
生存是可怕的
呈现，与消亡不可逆转
一切都在倏然之间
 
一朵豆花，它连着我的过去
和现在，一个小小的人间
 
 
我与一株树多么相似
 
光阴里，我与一株树多么相似
一株树，在它的一生里结下苦果
叶子落下
身体上落满寒霜
 
一株树，在旷野的寂静里发呆
夕阳消逝，我有落寞
 
一株树，我遇见它
不再停留片刻，就像我的一生
都是这样匆匆
来不及问它什么
 
在岙底胡村，我不问这样的树
还有多少株
也不问，风在一夜之间
吹硬了它们的头颅，立在世间
独守时光
 
 
仍有草木代替我生长
 
我的日子开始稀疏
越来越萎顿了，仍有落叶挣脱树枝
仍有草木代替我生长
大半生说了太多无用的话
再说也是云上的虚空
落下来的，也并非雨滴
从此以后，你可以在每一个词语里
割去我的舌头，让我是
一个不开花的果子
石枕流水，破壁风声
我仍可以有一副破碎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