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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日这天写爱情诗

——以《中国诗人生日大典·爱情诗选》七首诗为例

2025-08-17 作者:呼岩鸾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呼岩鸾,当代诗人、文学评论家。
  2022年暑月,打开《中国诗人生日大典·爱情诗选》,近八百首爱情诗跳入心目,心旌摇荡,未及咂味就放过了。
  三年过去了,近日由一个著名的社会事件,几经曲折拐弯拨动心弦,就又捧起这部厚重大书,向爱情诗俯首低眉了。
  诗人在自己生日这天写爱情诗,意味着什么?
  试问诸君谁还记得自己祖父的父亲的名字,一百个中国人中能有几个?
  谁还敢称自己是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的后代?他/他们在当朝断代史、后朝断代史、中国通史中通通消失了。只有孔夫子的多少代嫡孙继承了他的名号,但在其形质上还肖似其祖吗?
  但在生日这天写爱情诗,乃是承认一个不能抹煞的事实;纯正的有目标意义的爱情有了所追求的结果——他/她有了父母亲祖父母和承祧谱系上的列祖列宗。这是很伟大很光荣很正确的事业,评论生日爱情诗也是很伟大很光荣很正确的事业。
  这两件事业只有真正的诗人才能干好,只能讲陈年知识越教越馊的教授不行,他们只在摆架子排座次上越来越长进;他们的诗与诗评,是名片上的分行头街,艺术广告词,和粗陋的春宫画,猛烈的春药。
  我们这些普通人,只用朴素的生理、心理和精神,来阅读和分析一些生日爱情诗,要像散文大家史小溪在延河源头发现的一首民歌一样真实勇猛:“宁叫皇上的江山乱/不叫咱俩的关系断!”爱情高于皇帝的江山。
  所评生日爱情诗,依生日先后排序。
 
包容冰:错过,一世的风景
 
你是我这一生错过的
最美的风景。懵懂无知的岁月
说透了还是贫穷制造的鸿沟
我的心里虽然四海翻腾,却云水不怒
只有将月光下漫步的诉说
折叠成三月翔舞的蝴蝶。梨花带泪
索西城老街,留下我斑驳的魂影
山咀塔川,被掏空内脏没有扳倒的佛塔
是期待你回眸,寻找我走去的路标
 
四十年风雨如晦
我已老了,风雨亦老了。梅川
那一段亘古的老城墙灰飞烟灭
上城门,下城门不再显山露水,乃至
荡然无存。只有城隍庙有幸修复后
铭记着沧桑岁月,运动如潮
神泣鬼哭狼嚎的一段历史……
 
我从缺水的大山沟蹀躞而出
一步步挪移,沿着洮河的流向
来去奔波。四十年没有见到你的身影
也没有闻到你的风信。那一川粉红的记忆
笼罩四野。登上龙头高庙,遥望
五头山像五头蛇趴在逃河边汲水
 
你是我这一生错过的
最美的风景。只能在回忆里描述
梨花雪白,纯洁茹素的情怀
1980年高考落榜的悲催,无语凝噎
是一块隐痛的伤疤,却哺育了我
生命绽放斑斓的菩提。摇曳成
风景中永不凋谢的风景

 
  大乘佛典《维摩诘经》,引发了中土文化人士大夫的“居士佛教”热,他们外服儒服而内修梵行,像虔信佛祖、神通广大、机敏智慧的维摩诘居士一样,不出家在家修行,仍有纯结的爱情生活。“诗佛”王维居士字摩诘,香山居士白居易,东坡居士苏轼等等,都写过爱情诗,表达了他们对爱情的居士思辩。
  当代梅川居士包容冰未做居士前,有过一段爱情未果;做了居士后,回忆这段爱情化入菩提佛境。要读出这首诗的至味,必须以居士思维进行。把居士之诗世俗化,是对包居士诗的最大贬损,不少俗士这样做了却沾沾自喜。
  包容冰诚实地直抒胸臆,坦承这一段由于贫穷潦倒高考失利而失去的爱情,是他“一生错过的最美的风景”,只配用最美好的记忆珍藏存封。诗人以实体外景强化爱情内景;从名言佳句化生诗意充沛的语言,给爱情增加了边陲的神秘性,这又是胸臆深处可言而不可言之隐,反觉可贵。
 
陈明火:咸宁月
 
老天爷,曾提着一轮咸宁月
在静静的操场上忙了一晚
月光的甜软
裹着初恋的絮语
挤满夜空
 
岁月,匆匆忙忙地走了
满头的白
一想起那轮不甘寂寞的咸宁月
就想用缕缕心香
再创作一轮又一轮
 
这种微妙
恐怕连老天爷也难觉察

 
  陈明火是中学校长,教学研究所所长,无教授之名份却应是教授中的教授——他挑剔名家却能叫名家噤声。他懂国学的规矩,又懂西学的规矩,他的学问永久不馊。
  这样的诗人作家爱情诗自能不同凡响,和初恋情人在咸宁地方月光下的操场上,相偕转了一圈又一圈互诉衷情;被诗人换了个套路再说,爱情的情景突兀焕然一新,令人遐想无限伸展——人已头白,岁月过去不少,情人仍想在操场转圈一轮轮不休。老天爷也要赞叹此一微妙,明火爱情高于天。
  明火执仗的月光却又照着我,千拐万拐千里万里地看到了“现代最优秀的抒情诗人”(鲁迅语)冯至的爱情诗《蛇》:“它月光一般轻轻地,/从你那儿潜潜走过,/为我把你的梦境冲下来,/像一只绯红的花朵。”果然,所有优秀诗人的绝活,就是捉住一个意象亮出来,亮出大气象。前人冯至是月光,后人陈明火是月光。陈明火俨然一学者,竟曾作此“甜软”之诗,亦大奇也。
 
郭卿:一条小路
 
想一个人就会沿着他走过的路一个人反复走
还会在那个木屋前停下来,伸出手等待拥抱,直到
风把我的头发吹白,把我的衣服撑开,把我的心吹裂
 
这条跪在风雨中日渐枯萎
瘦了,还长出了一大片芦苇
这片芦芊在风中替我想起了你
一夜白了发
 
它们替我亲吻了你的脚,你的手
 
想到这些我就甜蜜的不得了,一个人在风里笑
一个人在风里幸福,芦苇仿佛回到了春天
这条路仿佛回到了从前
 
这条小路深陷于太原的某个郊区
它一直不肯说出任何一句方言
隐姓埋名,为我们恪守不渝

 
  女诗人郭卿曾写出过天下闻名的爱情诗《天梁河》,由于含蓄而情真。《一条小路》则是炽烈的,毫无保留地说着爱,不便说出的由象征性的语言说出了私密(撑开·吹裂)。超长的诗句曲折的分节使得小路长得获得了建筑美,女子在爱情的建构隐匿中不再顾忌,白发芦苇成了吉祥物,和所爱的人一起回到春天再生再爱。爱情非虚构,小路在不说方言的太原郊区,它会给爱情保密。
  从林徽音到舒婷再到郭卿,中国现代女子爱情诗,在主题和主题的表达上,攀登的高度越来越高,但总和爱情平等对视。
 
王立世:再谈爱情
 
一瞥之中
鸟儿改道了
我谈爱情的时候
雪落在了你的发上
 
在你面前
我有太多的内疚
 
因为我不能给你天空
只能给你一面镜子

 
  诗人和情侣再次谈论爱情,就像空中鸟儿突然改变飞行的方向一样,也突然改变了话题。隐喻两三个,有所暗示,有所象征,情侣能懂吗?局外人是不知其所以然的,这倒无关宏旨。雪落在你的头上,这时的雪对白头偕老的许愿是靠得住的,因为有对情侣的内疚作为抵押。天空对我们太空,基本上没有用。有用的是一面镜子,我给你了,镜内镜外,爱情无风险。
  爱情成了一个隐喻的时候,也有一份美丽,王立世是爱情的描绘大家,气象卓立却用简笔,以一抵百。
 
庄伟杰:梦里总有一束阳光
 
以举杯的方式,畅饮你阳光般的微笑
连时光都饮醉了,在离别的三月
 
此后的日子,为何梦里总有一朵阳光
朝我微笑,美艳得接近于一种天籁
 
久未相遇这种感觉,包括梦中呓语
这季春天呵,仿佛比从前阔远了
 
沏壶香茗,茶水中有你的回眸一笑
灼烫了双唇,却尝到柔媚的滋味
 
云卷云舒,一颗骚动的心时开时合
天各一方,向高空探听神灵的旨意
 
突然放下手中之笔,到阳台上赏花
再按动手机,向远方发出春天的祝福
 
独处独坐,打开你制作的美声朗诵
很是陶醉,恍惚间走进一方幽深的意境
 
在诗性的画面里,提炼文字的芬芳
道成肉身,浸泡在一湾浅浅的清流里
 
抬头看窗外,一群燕子衔来春的喜悦
详细辨认,似是从你手掌心放飞的
 
拈紧一朵充满禅意的花,自我解嘲
还是走不出红尘,走不出你微笑的阳光

 
  澳大利亚华裔诗人庄伟杰,本质上是一个诗人,诗歌成了他的生存方式——创作和评论。而且,他本质上还是一个华语诗人,他写诗不像一些中国人那样洋腔洋调以追时尚。庄伟杰的诗完全是华语哺育的。身在异国他乡,他在语言上从未离开他的语言祖国半步。因此,我们读他的诗总感到异常亲切产生了互相认亲的缘份——这种语言上的坚守是多么执著韧性啊!
  读《梦里总有一朵阳光》,得创造一种特殊的读法。
  离别的三月畅饮而醉的“一朵阳光”这个核心意象既以跳出,就统领着情人所有的离情别绪,指点一方对另一方做出种种思恋事件:微笑的天籁;闯入梦中的呓语;饮茶烫唇带来柔媚;向高空祈神灵传信;手机发送祝福;独听对方留下的笑声朗诵;提炼文字的诗性画面示爱;最精妙的是,认出窗外报春的燕子是对方特意放飞的……
  红尘情缘是走不出这朵阳光的,那就抱紧这朵禅花吧。
  读当代的这首爱情诗,叫人想起了唐代李商隐的爱情诗,那是千年的朦胧。庄伟杰的爱情诗却是在阳光下的,细腻又清朗,正是现代爱情所要求而不得不如此的,只要写得好就行了。何况,基督教的“道成肉身”和佛教的“拈花微笑”,又做了《圣经·雅歌》式的爱情担保。
 
王勇:我苦修成一片雪
 
我若化蝶
必然会与烂漫厮磨
在每朵花瓣上
陪你煽动诗词的平仄
 
我若成风
注定会依附在裙褶
屏住潮汐的呼吸
听彼此耳鬓缠绵悱恻
 
我若为墨
只需淡淡一抹蓝色
海天间留下一道尾鳍
让灵魂随你从凡尘穿越
 
我若有琴
一定会安抚生命的寂寞
任怦然的旋律
在经络上幽幽诉说
 
我若煮酒
冰凌是原始的壮烈
把酣畅淋漓的爱
在日月之间倾情宣泄
 
我若修成一片雪
必然会把深情溶入纯洁
在你的天空扮演舞者
最终成为你眼角相思的河

 
  王勇是戴望舒“雨巷花”的完美继承者,他的抒情力量能让每处心灵颤栗。
  王勇在一个寂寞的小县份孤独地寂寞着,绝无扬名显亲之念,他写诗纯粹是由于对诗歌本身的热爱,不是像另一些诗大们,国内国外,中文外文;走北走南,蹿东蹿西;急不可奈地经营运作自己,一夜醒来成为大诗人。诗酒文饭,诗人壮志其实只在一场吟诵——王勇在爱情诗《我苦修成一片雪》中,呈现了自己的勇猛精进状态,他对爱的艰苦追求,以必胜为前提。
  王勇在诗中设计了化蝶、成风、为墨、有琴、煮酒、修成一片雪等六个巧妙因缘,身心励行作出情意绵绵又炽烈灼人的示爱示心行动,怎能不为天下所有女子服膺趋奉。
  诗人藉神助而修得的一片雪,由舞者鼓动,最终融化成伊人眼中的一条河;由此论起功力来,王勇的诗艺从古典格律爱情诗化生出来,故也有着自己的格律;可贵的是,他的六节诗因之可复返为六首绝句,且古色古香。识家不免可一试。
 
王爱红:今天是月亮的一半
 
今天是月亮的一半
今天的月亮不同往常
今天我打开一扇门
另一扇就被一具琵琶遮挡
 
遍地的银,为我而碎
遍地的芬芳,淡淡的,像我的郁伤
在仰首和低徊之间
我轻轻地呼吸,但不能歌唱
 
今夜星光灿烂,琴声不断
悠扬渐渐绷紧了琴弦
琴的深处,你和我隔着一件衣裳
怎样才能消除今夜的遗憾
 
今天是月亮的一半 
今天美丽的月光我和谁分享

 
  从表达方式的吊诡而论,这首诗可以归入现代最优秀的爱情诗的诗阵;从商籁天成的抑扬顿挫音韵而论,这首时得到了他的忘年交冯至大师的真传。
  “今天是月亮的一半”,这种句式背悖了古今中外一切诗人的叙事个性,而把新疆民歌“半个月亮爬上来”放胆内卷,增强了半月的亮度,又乐观其成圆月的出现。这是上弦月,非下弦月勾月以没。
  诗人在月亮的一半的清辉下布局。
  两扇门各自承担的任务,各得其所,各有妙用。
  碎银芬芳似忧伤,诗人对爱情小心谨慎,唯恐得罪;屏住呼吸;想歌唱而不能,忌讳惊醒什么。
  最关键的目的能否达到?琴声掩耳,试图脱去隔开你和我的衣裳。
  诗人请求天下一切有情人,都有见证两个半月合成一个圆月。
  王爱红在山东一偏僻地方,把欧洲十四行诗配上了中国古琴琵琶,为爱情开了一个室内的月光音乐会,旋律和节奏是西班牙洛尔伽同志的歌谣式的;又像山东半岛上一个年轻人弹着琵琶背诵《诗经》爱情民歌。
  官媒也已报导了我前面提到的那桩社会事件。德高望重的宗庆后死时仍是一位正人君子,过不了多久却成了阴间一个摧折人伦的缺德鬼。他庆贺祖宗有后人的宏伟目标实现了,7个婚生和非婚生腰缠美金人民币的子女,一起在唱洋腔越调的“娃哈哈娃哈哈”,这丢的不是中国人的脸,中国人在互联网上举办了一场狂欢,嬉笑怒骂皆成汹涌的微信和抖音:哈哈!唱唱!
  古今绝大多数宗姓人士还是好的。譬如浙江义鸟诗人宗泽,是抗金英雄和岳飞齐名;当代诗人宗德宏,写了爱情诗《关于爱情》,就发表在这部《中国诗人生日大典·爱情诗选》的第290页上,排在王爱红《今天是月亮的一半》后面。
  不能一姓出了个坏人,就一竿子打到他的后人身上。孔子后人中有个大贪官,但也出了个大清官孔繁森。孙子后人中有战场上的怕死鬼,也出了个在缅北战场血战日寇的孙立人将军。这说明了一个很重要的宗法伦理问题。
  这个问题就是,诗人在生日这天写爱情诗,和中国的传统伦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有关。谁在生日这天写爱情诗,就证明他在人伦链条上有了后,有了后不但是荷尔蒙利比多的胜利,也是遗传基因编码的胜利;更是人种繁衍的胜利;家族民族国家繁衍的大胜利。
  定下一个统计日期截止时间点,在这个点以前,统计出一国有多少人口,出生率上升还是下降,人口增多还是减少;就大概可以看出该国的前景了。人口大国是有光明前途的,人口第一大国有最光明的前途。如果一国老年鳏寡孤独,中年干婚丁克,青年宅地躺平,社会恓恓惶惶;鼓励结婚生育的政策就出台了,早于婴儿问世先问世了。人作为一个物种,毕竟是地球上和宇宙中最重要的一个物种。用某种手段灭绝人类,是最重的罪。
  人口少了,爱情诗减少;人口多了,爱情诗增多。可以从爱情诗的增减看人口的增减。但爱情诗不能作为爱情的幸福指数,只能作为爱情体验的指数,包容了爱情的成功和失败,有后和无后,毁灭和永垂。
  写出了许多优秀爱情诗的诗人王立世,责无旁贷地给《中国诗人生日大興·爱情诗选》写了足洽人意的序言《让爱情像阳光一样普照天下》,例举了古今中外近百位诗人的经典爱情诗。其中,男诗人的爱情诗大大地多于女诗人的爱情诗。
  女诗人写爱情诗,比男诗人多了几分生物学和社会学上的优势。女诗人的爱情诗逐渐在增多中,有朝一日女诗人的爱情诗在数量上超过了男诗人,这一日就是人类历史上的爱情诗胜利日,男诗人们会簇拥着女诗人们在大街上游行庆贺。
 
2025年7月27日,深圳仿佛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