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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东南欧到西南欧的游弋(组诗)

2023-10-29 作者:刘剑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刘剑,男,居京皖人,当代诗人。已出版诗集《微蓝》《短歌行》《海石花》《守望》《他山石》《超验者》《有飞鸟的地方就有天空》等。作品连续数年入选中国年度最佳诗歌选本,数度获中国年度最佳诗人奖、最佳诗歌奖,多部诗集获年度最佳诗集奖,获邀参加过世界诗人大会以及国际性诗歌学术活动。诗观;锤子抡圆了便有四溅的火花。

自我即是落日
——落日中的爱琴海

雅典娜的嗓音不知道唱了多少世纪
落日在爱琴海面依然那么任性
你耐不住孤寂
再一次拉长时间的皮筋
独步一时的帆船,
独步一时的陶瓷和园艺
海滚落在她的脚下
成了一曲挽歌
自我即是落日
古希腊诸神的创造者
我如果谛视,就会成为虔诚的皈依者
我独自一人领悟雅典娜的智慧
绘画,音乐,舞蹈和诗歌
建立欧陆法庭和秩序的女神
授予诗人;人类未被确认的立法者*
你在落日的晚风中歌唱
你在歌唱中创造了另一个雅典娜
你与耸立在奥林匹斯山上的赫斯提亚,阿尔忒弥斯为伴
告诉我世界的真理
告诉我太阳落下后
城市里玻璃般的灯火
如何照亮海面上依然航行的桅杆
倘你披坚执锐
便一手持矛一手持流苏的埃吉斯
裙覆蛇甲,自天而降
再建一个星际的法律与秩序

(*英国诗人雪莱的名言是“诗人是世界上没有被确认的立法者”。)


圣托里尼岛有着深沉的荒芜

登上圣托里尼岛
我发现它原本有着深沉的荒芜
灼热的阳光照耀着低落忧郁的灌木丛
沾满尘土的语言诉说着现代的情天恨海

无风无雨的初秋
即便乌云占领了天空
也不会有一片云彩落下
秋之声重复着秋之声的絮语
海水无法浇灌瘠薄的土地
雨水离人们总有一段戏剧化的距离

天际线与海平面永远重叠
葡萄树匍匐在地上,紧贴大地的耳语
聆听尼亚卡梅尼火山摇摇欲坠的浅吟低唱
但,随时都会扯破圣托里尼岛的嗓子

堆起紫红色的荫影
品尝一下经过火山岩炼狱的葡萄
酿出的葡萄酒
拾阶而上,狭窄街巷的两旁
阑珊着商业文明的灯火

趋向红沙滩的幽径
谛视古希腊亚特兰蒂斯文明的
沉没之所,船既然落锚在此
就让我们灿若东方的青铜
安置于希腊之盐的双唇


飞往亚平宁半岛

我马上就要飞往亚平宁半岛
飞往意大利的维苏威火山
台伯河,阿迪杰河,布拉达诺河
上的帆影
迎着从亚得里亚海吹来的暖风
我知道从这些河流出发
可以通往世界各地
这世界正犯着热病,蒙娜丽莎的微笑让画眉歌唱了一个夏季
而画眉的羽毛已热成南欧酷暑中的椰子树叶
秋季来临之际,万物静默
达芬奇在白杨木板上作画
拉丁字母在画板上像飞起的蜂鸟
忧郁的但丁随着被法庭驱逐
变得越来越坚定
他的神曲在阿尔卑斯山的群山上闪耀
比星星耀眼,比河流古老
古罗马沉重的树枝,耷拉着满是皱眉的眼皮
我听到了历史在阴暗的下水道
渗出腐败的水滴声
是时候了,那不是古罗马家传的遗风
那是一个即将消亡的符号
幸运之神筑起城堡,抵御着来自地中海季风的咆哮


西西里岛上的橄榄树

橄榄树孤零零地站立着
那么多的树林,不知道你为什么离群索居?
请你告诉我;
在这个被亚平宁半岛的高跟鞋
踢进地中海的孤岛
你还有没有相依为命的朋友
诸如棕榈,椰子树之类

孤傲的阿基米德是人们更加钟爱、永怀的孤儿
撬动的支点,是地中海通往陆地的桥梁
蓝眼睛的孩子们圈在栏杆的里层,守着中世纪的古堡沉思默想
海鳗穿越西西里岛纵横的沟壑
浅岸的芦苇把我带向橄榄树新结的果核

陆地多么美妙,鸟儿的啁啾比湛蓝的天空辽阔
枝柯间的轻揉酿出橄榄油的馨香
顷刻间,万物沉寂
仿佛在静听,仿佛要吐露出世间的所有奥秘
海风支配着世界脆弱的平衡
大陆萎缩成一枚橄榄核—-
坠落在亚细亚强劲的东风中


锡拉库萨岛的秩序

锡拉库萨岛的秩序,超越地中海的理念
超越海神的歌哭,这里的海水一直是一种思想和声音
像身体不可或缺的器官
它模仿着陆地的动作
并发出宗教般持续的呼喊

囚禁异教徒与异己者的古洞穴上的回音壁
至今依然回荡着异端的邪音
让他们死,让他们生不如死
其实,世界并非我们独有
那些不属于人类的事物终究归于海洋—-
那些我们理解的或不理解的确凿的海洋

我的船在茫茫无际的海上航行
清晨,太阳与歌声同时升起
海水一字一句的吐露着心声
在所有的声乐里,海雕是最为活跃的章节

曾经激荡过的浪花和迅疾的海风裹着头巾,行为诡异的阿拉伯神灯—-
地中海仅仅是他们掠夺的第一步曾经的罗马人的家园,希腊人的家园,拜占庭人的家园

倘若只是海的喑哑的嗓音
被蜂拥而至的波浪着色
倘若只是外在的天空被浓密的乌云遮蔽
我的一颗孤寂的灵魂,像沉默已久的深藏不露的珊瑚
此时此刻
在锡拉库萨岛的映衬下显得那么清晰


洛尔迦院子中的石榴树
题记—-费德里科·加西亚·洛尔迦(1898-1936)是20世纪最伟大的西班牙诗人、“27年一代”的代表人物。因政见不同,惨遭弗朗哥的长枪党国家主义者枪杀。

吃不到鲜红的石榴,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石榴树立于偏房的墙壁旁
树叶葱绿的牧场,年轻的奶牛在吃草
溪流潺潺,让我在你的凉棚下默默地静坐
纪录片在放映,我听不懂西班牙语
但我猜到树林中的一群奔跑的孩子中
一定有洛尔迦
直到三十八岁都没有长大的孩子啊
专制的山谷里,你的黎明再也无法降临
你的钢琴老师梅萨说;“我没够到云彩,但并不意味云彩不存在”
而在你诗歌的天空中,云彩永远的消失了
但在埋葬专制的西班牙的泥土中
会生长出无数株洛尔迦的石榴树
一生所犯的错误抵不住一枚石榴的籽粒
“我永远不会原谅我自己。”
伯若达的死,梅亚斯的死
你不必太过歉疚
山脚下的一块空地上,橄榄树叶被罪恶的枪声摇落了一地
洛尔迦,为了你的死,整个国家都在忏悔和歉疚


心中有多少大海  就有多少卡蒙斯
  ——罗卡角,大海的起点

来到罗卡角,望着茫茫无际的大海
“我人虽在 而心神不宁”,就像这波涛
为什么你的歌唱一直在这里荡漾
为什么你要吟出;陆止于此,海始于斯?

是大海分出了陆地,还是陆地分出了大海?
波涛不息 歌唱不止
我无数次凝望你的灯塔和渔火
关闭起陆地的大门

排列起关于海洋的诗句
我在里斯本的梦境中完全苏醒
在这海角,与蔚蓝色的海面相比
太阳只是一个幽灵
而我的情不自禁的歌唱

只是划向海洋深处的一组辅音
并深入陆地的根部
从西方到东方,我的迟到成了一条失落的鱼儿
随波峰的描摹刻进你岸上的浮雕
心中有多少大海 就有多少卡蒙斯


塞维利亚

刚进入你,就彻骨地感觉到弗朗明戈热辣的气氛
热舞的西班牙女郎让斗牛士气喘吁吁
她们比最凶猛的野牛更具杀伤力
马斯隆萨,马斯隆萨

在阿尔纳,逖阿纳,黄金塔之间的空地上
女郎是水,我们因水而生
女郎是精灵,我却成为来到塞维利亚最大的傻瓜
比被斗牛士残杀的野牛还要傻

荷西杀死了卡门,斗牛士杀死了我,热舞的西班牙女郎杀死了我
三条河汇聚于此—-
堤亚纳
唐璜与哥伦布的故乡
群星闪耀着更加锋利的拉丁语
我愿意丧身于此,让这里的群星再闪耀一次

假如可以将我拆分,我愿意将我的头颅置放于塞维利亚
哥伦布大街的中央,任人踩马踏
我的心脏置放于西班牙广场
我的肝和肺分置于瓜达尔基维尔河的两岸

我以自己的起源,自己的水,自己的星座—-
处女座的名誉
切分我的躯干,让它漂流在大西洋荒无人烟的小岛
以此换回一些阳光,海滩和蔚蓝
随着我的灵魂一起,回到遥远的东方


从山坡到谷底的肉体与灵魂 
  ——参观塞万提斯故居

从白昼到黑暗深渊的夜
从山坡到谷底的的肉体与灵魂
隐蔽着无数个神秘的国王与诸神
与你相遇是个必然,一大早起床
来到你的居所,迎接我们的永远
是那个与风车相搏的堂·吉柯德
但他这时却显的无比亲切与温柔
守护在故居的门口
你的灵魂可以安息,那么多东方来的诗人
他们全都去掉了镣铐,以全人类的名义向你致敬
尽管有的人还在睡眼惺忪
上帝作证;他们太劳累了
仲秋的晨风凉意袭人
万物都有它闪耀的天堂
你能够代表西班牙,谁又能够代表你?
你本身就是一个虚幻荒诞的故事
父亲是遐迩闻名的郎中
但却不能救治身负重伤的你
“失去了左手,右手更显的光荣”即使是当过奴隶,也未曾折没骨头里的石头



在这里,我遇到最好的佩索阿
         ——访里斯本佩索阿故居

在这里,我遇到最好的佩索阿
尽管你有一百多个名字
尽管你把梦看成生活的全部意义
“我的心略大于整个宇宙”。
而这里的建筑和空间只是里斯本的一部分

打开那扇面向街道的窗户
一群来自东方的诗人鱼贯而入
心灵师从于浪漫主义
而古典主义的骨骸依然袒露于野
我们将所有的意识失落给这里的拉丁词语
异教的众神在未知之地稍作憩息
欲望替换意志,渴望取代思想

追随安东尼奥·诺布雷,
庇山耶,萨里奥·维尔德的步伐
太阳照射的文字下
向诗人阴郁的心灵投下月亮般
的暗影
陆地的通道沉入大西洋的海底
而蓝天并没有消失
幽深伟岸的森林并没有消失

葡萄树,橄榄树依然郁郁葱葱
人们依然在阳光下生锈,在树荫下颤抖
东方来的诗人们几乎买空了书架
缘于遇到了那位谦恭的,微笑的
发出最终扣问;“我不知道明天将带来什么?”的最好的佩索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