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十四行诗

　　——谁点燃闪电，谁将如云翳般长久漂泊。

一

一年之中花园里的花木，开放得最为繁盛的时节—-
人们称之为火红的仲夏
我依然记得哪一株玫瑰是我亲手所栽
若干年前我迫切需要的玫瑰
万木闲逸的季节
我能感觉到枝叶生长的声音
花瓣展开的速度像阅读一首诗歌
又像孩子们呀呀学语
花冠被一场急雨打湿
通往一座令人神往的天堂
芬芳的花香体察幸福的心肠
我用目光测量着夜空的高度
而睡眠却深陷夏天的陷阱

二

诗中的呓语对庸人毫无用处
除此，我拿什么向你倾诉
我深陷你的温情像深陷我的诗歌
它常在黑夜里被诗句的马嘶惊醒
但这样的时辰，我从不惊醒庸人
一经窥破，便如坠落马鞍的牧人
而草地只能令我仓惶失措
它并不是我们的长眠之地
当你从干涸的河床归来，并褪去一身的星光
诗歌的荒地上便长满了青草，像我胸膛上的胸毛刺痛你的酮体
我们像疯子一样地相互纠缠
把折磨当成神明一样崇拜

三

爱恨交加，如仲夏的雨水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是我听到的最为荒唐的废话
前人造孽，后人就应该承担苦果木偶戏中的角色，一切出自本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但决不可同时踏入两条爱河
如果合乎时宜，我的肉身和灵魂只在一条河中游荡
只在同一处深山修炼
玫瑰开花不会争牡丹的座次
睡莲也不屑于与荷花争锋
人生可见的事物捉摸不定
何处是归途，你我皆无知
神祗只存在于不可预知的冥域或充满理性的烟火中

四

我的忏悔录生出荆棘也生出玫瑰
想摆脱尘世的喧嚣以及不可告人的私密
需要一颗多么虔诚的胸怀
什么可以饶恕，什么不可以饶恕
世人无从所知，屈原的“长太息以掩涕兮”般的求索
也难以找到一种可靠的真理
有人得出；真相即是真理的论断
于我而言，无疑于一只停摆的座钟
人生的蜡烛在不知不觉中耗尽氧气
埋下马蹄，埋下仲夏的星空以及废弃的灯盏
抛弃史前高超的石头切割术
迎接一场提前到来的雪以及一副千里马的骸骨

五
              
用土圭测日影确定夏至，这是先人的发明 令我感到惊奇的是：糜与鹿虽属同科，但先人竟能分辨出糜属阴鹿属阳
阳盛而衰，这一天鹿角开始脱落 然而风的敏锐又远超人的嗅觉
它教会我们如何避开那些陈旧并腐烂的东西
但此地无鹿，传说中脱落的鹿角
放入久违的容器里
倒是围绕我们的高傲的蓝天
悠悠进入仲夏的沼泽
半夏应运而生，回归初始状态
执手之际，相视彼此的灯火阑珊

六

相欠方能相见，从喜阴的生物开始出现，知了鼓翼而鸣
衍生的芦苇教会人如何避开太阳的眼神，麻雀的肺腑空无一人
世界总有一些秘密，像我们一直喊不出的野生植物
失眠继承着黑夜的传统
时光已过大半，就像身边还有许多瞒着你的心事，音乐从广场上空飘来，这里不是人生的终点
夏至，一年中白昼最长的一天
睡眠短，这一夜不知该请谁入梦
城市的灯火匆匆闪过白色的山岗

七

我用睡眠筑起的城池，天一亮
就坍塌，无人知晓，无人关注
无影无形的事物将被重新记起
也许某个人只适应放在一场梦里
宿鸟潜形，我们的距离如此之近
任何尺度都无法丈量我们身体之间的绿荫，玫瑰存在过，
百合存在过，荆棘也存在过
我要和你拥有整个夏季的波浪
连葡萄架都结满快乐的花朵—-
心形的花朵，圆润的果实
收获季节时的一篮篮的月光
如你原生态的裸体般的月光—-
是我深夜唯一渴望的月光

八

深蓝色的夜空在我的头顶升起
闪烁的群星是孤独的
它们带着芸芸众生的光芒
折射出人们的某种愿望
一颗流星划过，表情诡异
像一个刚刚忏悔又迅速逃离的人
似乎有某种罪过瞒过了上帝
飞舞在漫山遍野的油菜花上的无数只蝴蝶是孤独的
翅膀的纹理结构千差万别
基因图却高度吻合
但我总会认出其中的一只
因为当她翩翩向我飞来的时候
我梦到了庄周晓梦中的那一只

九

我姑且把她视为远去的爱人
即使是在梦中，梦到她面容憔悴，苍白，像月光下透支的珍珠粉
你孤独吗？我藏在绿色池塘的石缝中窃窃的发问—-
因为我对你犯有深深的罪过
所以我才有布满星空的痛苦
和原野上荞麦花的孤独
所以我要和你交谈，让我的声音
像明灯一样地找寻你
在繁星闪烁的夜空，在万物生长的田野
假如我的声音依旧寻不到你
那就让露珠在升起的阳光中缓缓闭上它的双眼吧

十

来自苍穹的烘烤机开启
城市的圆顶被太阳灼出一个个窟窿
一炉炭火犹如风暴，撒向草木皆兵的人间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场风暴
总在不经意间遭受突袭
从火山喷发的那一刻起
我们已经领教过灼伤的痛楚
书本中描述的场景，刚好落在北半球的上空
好像太阳正在崩溃，热浪猛于虎，猛于暴力，猛于苛政
同时也让人们在肃穆中警醒
热浪不去，心头萦绕的邪灵不去
热晕的人口中念念有词

十一

当我的酒杯与薄暮时分的纤云
碰在一起时
我知道我们之间还有一段光速
的距离
逝去的时光已在觥筹交错中结束
新的时光在即将点燃的烛光上
像一颗传恨的飞星
或者是我心中荡起的一道绚灿
的身影
纵横的肺腑如烈火般的鸟儿
贴着迢迢的银汉飞舞
台风斩关夺隘，长途奔袭
如果不是燕山山脉的阻挡
它可能要横扫北极圈内的极昼和银狐
连日的暴风雨在记忆的虹膜上
展翅飞入京、津、冀的隘口

十二

山洪只能作为台风没有燃尽的灰烬
永定河，大清河，潮白河，存留的故事还没有叙述完，洪水只是一个符号，或者一个象征
谁能够看到它并解读它，谁就能够找到你
找到水火无情，人心难测的密码“骄傲不是逃避，卑微不是恶意”
乌云过去，蓝天重现
纤纤细手怎么也擦不着一根受潮的火柴
我一语不发，我的朋友圈也是一片死寂
臣服于黑色暴虐的酷暑下的人们啊
多么需要秋天纷纷飘落的花儿的拯救

十三

一座被晚霞烧红的房子
让马赛克均匀的鳞片生出锋芒
房内的琴声像一根根尖刺刺向我
我推不开房屋后那轮窥探的落日
门前的向日葵是记忆中的阳光
它在替我收割着蓝天
留下钟声，我打不开它的房门
害怕时，它浑身惊悚
像一只落难的刺猬
给远方的小路送去一点温暖
哪怕是一抹晚霞你也不必忌惮
我非圣贤，我本普通投宿者
除了一副行囊，别无长物
丰饶而又美丽的女主—-
我热爱的澎湃而又富有弹性的胸脯

十四

让我的心跳骤然加速，只有夜晚出现的繁星才能让它均匀下来
其实我们可以用来交换的
还远不止这些，河面闪着银亮的光，准备迎接着一场雷雨
空气中弥漫着暗黄的颜色
多少人在模仿你的白雪
而在一场雷雨到来之前
这种模仿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我也曾经为模仿过你的诗句
我也曾经使用过你使用过的文字
伪造的证件却没有打开你的门
并不在乎有多少人使用过它
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雪白的墙上涂鸦

十五

我也曾经向夏天的河面扔过石子
河面像镜子一样破碎
咯咯的笑声透出不可告人的小邪恶
还有多少儿时的细节又被重新提起
雨中的雷声和大暑里的蛙声
惊醒了我们共有的童年
阅尽岁月之水的洗礼，穿越盲区
我看到了云雀在空中翩翩飞舞
雷雨过后，天空现出彩虹
像妈妈一样温和的晴空啊
大地热极而泣，南风转北风，三到四级
我们要学会宽容与忍耐，学会与
世界和解
天际现出冰山一角，冰山出现，
冰山正在融化

十六

世界很极端，北京的盛夏很极端
这样极端的季节里，我却想到了阿拉斯加的冬季
当地人称之为“伟大的白色寂静”的冬季
北极狐紧随在北极熊的后面
有时又很胆怯，躲在一直无法坠落的夕阳的背后
飞越阿拉斯加山脉的沙丘鹤
它们乘着冉冉上升的气流自由的
迁徙，暴风雪就要来了
而在北京的街头，人群行色匆匆
太阳正聚精会神收集着热晕的大脑
乌云从西天的山坳中升起，暴风雨就要来了
它要洗去偏执的挥之不去的蝉鸣

十六

青灯黄卷就是枕边脱落的白发
疑是某位神灵撒向人间的琼枝
想找一位心仪之人共度今夕的夜凉，可身体却被饥渴感啄空
内心的战争一宿未停
天明、面部依然布满洗不去迷惘
即将入秋的花蚊子不顾一切
它们在我迷惘的面部又印上几颗吻痕
红肿而硕大、有着不输于人类的贪婪
地球在这一天也停在了鹊桥之上
仿佛对所有黑暗中的事物守口如瓶
谁的沙漏让时光变得如此疼痛
上帝的沙漏 ，儿子的沙漏，孙子的沙漏
可否将今夜的火焰熄灭

十七

仿佛酷夏难以翻越的栅栏
晴朗的天空还没有种上一片青草
那里只有珊瑚和琥珀的颜色
而夜星是我见过的唯一闪烁的玫瑰，我将故乡种在上面
施些光照和记忆的肥料
谁点燃闪电，谁将如云翳般长久漂泊
在流水和白昼的针线尚未缝合破碎的世界之前
我看到了白桦树的辽阔
这时的世界，已不再原谅那些沉默者
夏天的绞索就要被割断，
人们啊，看到了红色的，黄色的，白色的以及黑色的蜜蜂
她们已经摆脱了令人恐惧的绝望者的行列

2024年4月11日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