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蝶记（长诗）

一

我在这毫无生息的季节走出房门
房内里布满你冰冷的脸
像充满着甲醛的劣质壁纸
走出去，走出去就可以自由地呼吸
就可以遇到闪烁着光芒的朋友
就可以借这光芒来疗伤，来护住我即将窒息的胸口
此时，天空正在驱逐一颗流浪的星星
我能否邀请他与我一起行走在呼啸的风中
我能否邀请他与我一起栖息于前方深邃而幽谧的橡树林？

二

一无所有的我，只能在忧伤的深渊里挣扎
我所能给予你的一切均已耗费殆尽
换取的只是你瘟神般的躲避
我在无人之境中空耗无人之身
不愿成为你的必需，不愿成为你的水和空气
暴雨即将来临，在时间的记忆里
过往赛似密布的乌云
更像草原上的成千上万匹的野马
马蹄踩在失落的路径上
比雨点还要稠密

三

我本应守护在你身边，不离左右
你却似一座死气沉沉的岩浆
无所从来，亦无所去
大地的文字沉默不语
人类的眼睛只能显示于三维空间
那些看不到的地方近在咫尺
包括你的内心，你的虚荣与死亡
能够使我活下来的岛屿
那些咫尺天涯的石头
云彩可以被碾碎成雨滴
可以渗入我的肌肤，渗入我的泥土
你躲进树荫之下
唱起破晓之歌，治愈我的残梦

四

冷血的蛇在伊索寓言中呼吸
用它锯齿型的牙齿割破我的低吟
我伸出救援之手
抓住你的饥渴，抓住你的坠落
头顶的天空写满神喻的秘密
脚下的土地已被犁铧掏空
呼吸带出的风响彻山谷
流水灌满河床
静夜成了你的终极之物
风止于秋水而我止于你
握住晨露就等于握住最美好的时光
在独来独往中
感受浮世的清欢

五

请记住林中鸟儿的歌唱
以及歌唱后的寂静
这寂静存于你透明的身体里
你在我血液的湖面泛舟
闲适的日子如一汪清泉
我不再抱怨头顶上的天空
不再抱怨脚下泥泞的土地
我想让现实变成一块砺石
让我的剑锋在上面磨出一道彩虹
并在彩虹之外寻找到另一个自己
想念着另一个不同的你
你的脸变成了彩虹的模样
你的裙裾变成了湖面上传来的笛音
在你身后，微风吹起暮霭与笛音一起飘荡
有我悠悠的箫声伴奏

六

黑暗中我嗅到了你呼吸中的馨香
你的呼吸就是你明亮的眼睛
能将星星的光芒遮蔽
有一种声音被禁闭在狭小的木屋
我在其中筑垒自己身体的圣殿
仿佛生命不过一场欲望之都的苦旅
像墙上摇动的钟摆
而你却将自己带往遥远的爱神之庙
你的奢华建立在我枯萎的花朵之上
我将生活在自我禁锢的枷锁里死亡无处不在
石头成为我心中唯一的圣殿

七

在每片木墙的罅缝间
都有阳光之锯割破木屋的幽暗山坡在阳光的另外一面尚未苏醒
我依然做着梦
梦见自己的身体里有一头蠢蠢欲动的猛兽
记的一位哲人说过；“当我们崇高的天性昏昏欲睡时
它就会醒来”
用夏天暴烈的风雨击碎我沉静的春天
在蓝色的湖水中窒息我卵石般的脉相
啊，鹅卵石，仿佛与我纯粹的身体毫无关系

八

在渴望着你炽热的血液流经我的河流
沸腾的部分肯定是那些最无情裸露的礁石
空气中泛着暝色
我在野渡无人的渡口系上我的小船
从自我中走出命运之门
敞开的心扉献给你
像乳白色的月光
揭开层层神秘面纱
照进你的胴体
不断掀起你的波澜
汹涌的欲望显示出生命的初状
让它们发出刺耳的尖叫

九

在绝妙的白鹭的尖喙里
一颗失恋的星星发出幽暗如磷火的光
而荆棘却是无比的羡慕
因为它们无论怎么努力
也发不出一丝的光芒
只有地狱的鬼火将你烘托
黑夜浅薄的虚空映衬着你的名字
燧石也不能挽救你
梦幻的惊雷也不能唤醒你
大地绿色的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远
我试图用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刺进你的眼睑
然后带着锐利的鸣镝
逃离你的魔咒

十

远方在无尽的黑暗中徘徊
那些被你说破的语言
终于可以被雷声带走
闪电击破过我的手指
而伤口却在心里
我可不可以逃离
我可不可以用掏空一座山的力量来拯救另一个自己
我可不可以从一条长江
进入另一条长江
我可不可以从一条巴比伦河
进入另一条巴比伦河
我眼中的一颗泪珠落下
像一朵花在水面上飘零

十一

在旷野，我遇到了一个陌生人
如一只乌鸦遇到了一只喜鹊
我们能不能成为朋友
就看我们能不能找到共同的语言
即使没有共同语言也会找到共同的食粮
我们已经无法分离
只能相互偎依
雪地里的一株枯树是冬天的一则谜语
谁能猜透，谁就是春天的使者
鲜花就会开满谁的窗下
潮水退去
我们的日子尚未退去
转瞬又是秋季
我们的生命之花如树叶般纷纷坠落

十二

一只百足小虫吃光了最后一片树叶
泛着绿色的眼睛凝视着我
汛期过后
航道变得越来越狭窄
虫儿们也将乘着金风的余韵
进入即将干涸的河床
我们在渴望的眼睛里寻觅扎根的地方
只要有根在，生命就不会死亡
我们还将继续追随着日子
攥紧生活中的各项物件
仿佛这是最后的欲望
假如欲望离开了身体
那么，我的灵魂也会随之消逝
落日关闭了我多余的天空
蒙上阴影的镜头清空了所有的胶片

十三

我不会再添置任何新衣
木屋的罅隙生长着光芒
单人床仅仅盛下一具躯体
夜风重复着微弱的低吟
我只为最微小的事物思考
世界上所有重大课题皆与我无关
更不关心宇宙的问题
我甚至想要取消所有的命名
所有的地方都是无名之地
所有的人都是无名之人
动物们都失去名称的界线
都是一切生命的彼此存在
我的门前有无名之石，无名之树，无名之草，无名之湖
怅惘的日子里
我只能对着旷野
吟出这无以名状的浅句

十四

无名之物的蹄声哒哒漫过原野
蝴蝶，蝴蝶
但这时我也不能直呼其名
被它自己的花朵吞食
淡紫色的，粉红色的，黑黄相间色的
形形色色，林林总总，
我无法形容的颜色
无以言表的壮观
其实这世界不需要如此之大
有那么多细微之物足够受用
所有穿越而来的呼吸
皆是精美绝伦的音律
你路过后留下的脚印
在童年的记忆转瞬即逝
只有恐惧和尘埃仍滞留在星星的时光里

十五

月黑风高之夜，森林被稀疏的雨点击中
谁也不知道世界将要发生什么，
拿笔的手开始握枪
当枪声响起，一切均已改变
森林里的鸟儿全部飞走
连孤狼也不知去向
但是，我仍要勾画出黑夜最初的样子
雪依然是雪的形象
月光静默如初
但你已不是原来的模样
我也不能在原来的地方等你
白昼消亡的时候，万籁俱寂
我的声音离开了你的身体

十六

焦虑与失眠是一对孪生兄弟
我有完整的寝具
却不能消除这对冤家
饥渴承载着光的折射
我已显得形容枯槁
邮箱无法签收我的音讯
麦田怪圈在我的废墟中飘出蝴蝶的清香
没有人能让我说出夜不能寐的话题
雪夜上空的月光
让我想起葡萄牙诗人安德拉德的《白色上的白色》里的诗句：
“做一把钥匙，哪怕很小，
也可以走进家门，在甜蜜的赞许中，对梦和鸟的物质满怀同情”。

2022年4月——5月


作者简介；刘剑 ，男 ，居京皖人。
出版过诗集《守望》，《他山石》，《超验者》等十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