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花朵没有眼睛 （八首）

因为花朵没有眼睛
 
许多貌似健全的事物，都隐藏劣性
 比如螃蟹，天生八足，只能横行
 比如雨点，四面玲珑，只会俯冲
 
 女娲在造人时，之所以选择黏土
 而不是石头或树木，是因为臻于完美
 反成累赘，会落下病垢或把柄
 
 这世界从不缺少残缺的入胜之境
 玫瑰失明，更能触摸到热烈和爱情
 桃李没有眼睛，却能听到花开的声音

 
寂寞的形状
 
 我的寂寞是圆形的，挂在
 河流之上，越淘越明
 
 至于水中的发光物，是它的反面
 寂寞的另一种
 
 正值秋天，蒹葭白发复生
 然鱼群，早已失散多年

 
一棵树，也有自己的立场
 
 秋色殆尽。一棵树脱净落叶
 删繁就简，才托出内心的真实
 才裸露，一株乔木的老奸、与巨猾
 
 给花朵们捧场，给雏果们乘凉
 隐瞒残缺和伤疤。伴笑、陪哭
 为鸟类撑起疆界、族业、巢穴，或家
 
 一旦霜雪来临，便从败叶、落花
 和鸟鸣的梵音上，抽取骨骼。抱紧泥土
 以睥睨之眼藐视，这个被称为人间的天下

 
时光夹克
 
 时光，一件极易破损的夹克衫
 好看的样式，永远都在别人那里
 你今天换下的一款，穿到别人身上
 永远比自己舒坦
 
 宽松、紧束，掉色、鲜亮
 正穿和反穿，都是你刻意的选项
 你注重它的体面与质地，每每关注
 别人的眼光，忽略它的温暖与薄凉
 
 其实，作为夹克的基本功能
 一直与身材、体型、和心态无关
 陈旧或新鲜，都是寻常

 
失重
 
 一直渴望轻松的生活，却因为
 人在低处，压力山大
 无法自我放飞
 
 中年过后，该放的放下
 该卸的卸掉，该舍的舍去
 
 翠华山上，无欲一身轻
 被一堆石头，轻易举了起来

 
餐后
 
 在黄家湾，秋风是拿来涮锅的
 当原野上生米都成了熟饭，所有的
 盛晏散去之后，太阳这个白帽主厨
 终于调低了火候，放下滚烫的勺子
 
 轮到秋风打扫残局: 油腻的稻茬
 蜕皮的高梁，以及残剩的板粟、柿子和花椒
 它用白露和秋雨，一遍遍冲洗
 再敷上一层白霜，动作娴熟
 流程规范
 
 如果黄昏迟来，它就在田梗
 插几枝茱萸或野菊。如果弯月早到
 它就在每户的厨窗上，点几盏星灯

 
故乡的小河
 
 弱水牵着村庄的目光，不停流淌
 实破陕隘、缓急，和浮沉跌宕
 一部分成长为湖泊、长河和遥望
 一部分抽身为云朵、雷电和铿锵
 
 或清或浊，始终没有停顿
 只留两岸青绿、花香、和四季稼穑
 山截路，就凿壁而行
 泥阻道，就拓径前往。终极海洋
 
 这世间谁不是水的亲戚？哪一滴水
 不凝聚洪荒，怀惴故乡和清澈的远方？

 
晚月
 
 我所讴歌的夜晚，与一部典籍高度吻合
 流水带钩，月光回头，小南风无级变速
 
 我的马是灰色的，用苎麻搓成缰绳
 栓在北斗上。驼铃声有吴越腔
 略带江南哽咽
 
 时光之船摇曳青云之上，那个人在月光里
 一转眸，群山息屏，沧海止浪。
 唯有珠光里的江汉平原，还在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