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安辞（长诗节选21-30）

第二十一日

——以额触地时
一团光明从心空呼呼划过
我的世界明亮了一半

——以额触地时
一滴鲜血在血管滚滚流淌
我的血缘明晰了一半

——以额触地时
一群天使在午夜同声祝福
我的花园美丽了一半

——以额触地时
一个孩子在黎明沐浴滋润
我的声音纯洁了一半


第二十二日

仿佛来自深空，或比深空
更远的灿烂星河
正在宣读，召唤
人类纷纷起立：耸耳倾听
如此辽远，又近在心里
它触痛眼睛和花朵
从世界的中心
向寂静的时间宣告诞生
向燃烧的光阴宣告死亡
它不是刻刀！却比刻刀尖锐
它不是冰雪！却比冰雪纯洁

它传自肺腑，它是词语
在人间缭绕回响
耕耘牧羊的男子作证
背负生活的女子作证
一滴水总有它的源头
一朵花总有它的枝头
一个人总有他的血块


第二十三日

半个月亮里沉浮一生
半个身体里沉默一刻

半句真言灼痛一次
半条河流破碎一梦

半夜之舞跳开黎明
半首之歌唱亮东方

半种孤独坐空山川
半丝忧愁消尽头涯

半枝花，半句话，半个身子留给谁？
半条路，半页书，半个夜晚谁来陪？

半个村庄书写一个人的名字
半座大山铭刻一条河的哀伤


第二十四日

是席卷而来的风暴
是一缕清风
是风与风的嘶咬
是无数双黑鹰的翅膀
铺天盖地，黑沉沉地压下来
是翻滚涛浪的汹涌之河
是狮吼，虎啸
是纷飞的黑蝙蝠
是石头与石头的撞击
是一场灾难的序幕
黯然了世界，洪荒了灵魂

谁在风暴中把酒问天？
谁用风暴砥砺着骨骼？
谁在风暴幻影中飞翔？

我构勒的另一场风暴
席卷人类灵魂里的善与恶


第二十五日

光阴的翅膀，划不开天空
却擦伤老者的脸
——一座沟豁纵横的山
覆盖了草原：帐篷沉寂
羊群在桑烟下缓缓走远
风在风上舞蹈
云在云上翻涌

那翅膀，仿佛镶金的卷轴
刚刚刻下早晨悲绝的驼铃
午后的旗帜染红刀锋的鲜血
深刻的痛，隐入麾下
而风在吹：额首堆成白骨
如此壮美的牺牲

光阴的翅膀下
——瓦砾，废城和石头
在呼啸，哭泣
碎片中的鹰
——低低飞过峡谷
悲鸣，长嘶。不断推远的山川
在谁的伤口
种植黑暗和梦！


第二十六日

睡梦中听到宣礼声是幸福的
晨光下写下一首诗是幸福的
午后徜徉在沙滩
凝视着蓝天构画憧憬是幸福的
踏歌远行，轻风长水是幸福的
朋友欢聚，围火谈诗
把心捧给世界是幸福的

更幸福的，是纪念特殊的日子
把目光定格在更远的峭壁
寻找童年时代的那只黑鹰
夕阳下，懒慵地躺在沙发
回忆自己的隐秘生活

我是说，这样轻而易得的幸福
需要至诚至真地感恩


第二十七日

我说的吉庆，是鸽群漫步广场
是连绵不断的问候和致安
是午夜响过阁楼的涛声
是一家人，围着月光席地而坐
是柴门徐徐推开
祖父侧身而入的瞬间
是水流倾诉着温暖
在某夜：与我同枕共梦
一声声唤醒灵魂

我说的吉庆，是心灵的宁静
血脉的宁静，透心透肺的宁静
从胸腔深处弥漫而来的宁静
是眼睛与宇宙光泽中的宁静
在这宁静里
我把天堂的每一座花园
指给你看……


第二十八日

睁眼与闭眼之间如此短暂
死亡的旅途刚刚开始
泪水的海洋就汹涌澎湃
祝福的词语追逐着灵魂
时光进入了阴冷峡窄的地穴
不知名状的沉重
压下来：时空停滞
世界的繁华隐身幕后
光荣与梦想隐身幕后
衰落，调零，毁灭，孤独与忧伤
犹如箭簇穿透骨髓和血
虚幻开始在虚幻上狰狞
泪水开始在泪水上泼洒
而一束光清澈透明
洞开一扇窗：那是花园
那里的万物唱着赞美的颂歌
弥漫安祥和宁静
三条河流的酒，蜂蜜和牛奶
芬芳成熟的果实辅展而来
每个人伸手可摘

您说：行善者将居精美的天宇
作恶者必饮沸水，将居焰火的世界


第二十九日

时间的隧道那么拥挤
每个人蜂涌而来——
举着火把寻求真理的勇士
心怀慈悲云游大地的圣者
抚额沉思传达真言的先知
涟漪之间寻欢作乐的少年
这条隧道，有马帮的吆喝
筏子客的歌谣
灯盏下寂寥中的寂寥
烈日下苦难中的苦难

沿着隧道，伊布拉欣
耶稣，穆罕默德和我们
日夜不停地行走：深处的
黎明在黎明里消融
黑夜在黑夜里腐烂
残骸隐入大地，梦想融入月光
悲欢和离合，恩怨和情仇
一切将烟消云散

在王冠和宝座之前
洁净者将列入洁净之境
污秽者将列入污秽之地
那一刻，最初的契约
一侧是光芒万丈的荣耀
一侧是焰齿翻滚的煎熬


第三十日

三十三遍的清净
感恩脱尽时光最后的衣裳
在泪水的海洋里把我置入高地

三十三遍的超绝
感恩低头缄默的牛羊
隐藏杏树枝头的麻雀
一直守护天宇的精灵
终将听到我悲哀的呼唤

三十三遍的至大
感恩花园的花朵依然绽放
屋檐下的鸽子相互倾诉
大地画下我的名字

感恩赐予的阳光
滋润，粮食和水
感恩赐予的苦难
孤独，忧伤和爱
感恩赐予的泪水
感恩赐予的智慧
我们在黑暗里看清了黑暗
我们在光明里梳理了光明

注：（1）诗中引号内的句子引自《古兰经》或阿多尼斯《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