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浪从天边涌来（组诗）

大海记

我想用一座钟来模仿时间；用一艘船，来模仿大海。

此刻，我感觉不到时针和分针的跳动，只有秒针在不断撞击
夜幕下的海

……空荡，寂静。但颠簸的船
透漏了海的秘密：每一滴水，都在咬紧牙关。

大海的尽头是什么？
在大连到青岛的旅途中，我想到一本书：《悲剧的诞生》

时间是万物的神。像风暴始于海的中央
我的每一次旅行都始于神的召唤。

写作者

他丢了一只鞋
一朵鲜艳的郁金香
还有跟着她
一前一后，踩下的脚印

插着鸡毛的女人
一生都在驾驭，陌生的海浪
好在有泡沫的指引
让她心生安分

何其有幸，他们看见了
大海，沙砾，贝壳
椰子的浆，缓缓驶过的船只
它们，都和时间有关

当我想起生活中
那些热烈又不安的事物
希望能——像你写得那样
“我不需要欢乐，也不需要孤独”

大海，也像我的女儿

一群人拍照的时候
我正弯腰在一片滩涂上
拾捡贝壳。海浪一次次扑来
他们的欢叫声
让我明白——世界上没有一个人
值得我羡慕*

一个女人走来
远处的波浪闪着银光
我突然想把手中的贝壳
分一些给她
好像要把我对女儿的爱
分一些给她

我已经老了
大海，也像我的女儿

沙

这细微让我疼痛。它是独立的一粒
它在头发上，嘴里，思想的夹角
它和我在一起

如果你仔细端详过一粒沙
你会发现
它有过和你一样的磨砺
它已经无法，再分拆出另一粒

所有的沙粒都平庸，都相似
都已经发生，或即将发生

它们紧挨在一起，像我们抱着头
等着被遗忘
被遗弃

大海还在襁褓中

博鳌森林酒店还在这里
来自贵州的服务员
还在这里
他们看管着大海
像看管他们的后代
这么多年了
大海还没有长大
大海——还在襁褓中
人们来到海边
张开双臂
他们都想抱住
一生都抱不住的东西
而我又一次到来
仅仅是为了再一次离开

巨浪从天边涌来

大海有傲人的身材
然而除了神，无人享用
我只了解它——温柔的部分
在我的脚踝处，反复摩挲

“在大海上种植玫瑰”
我为此刻的狂妄怦然心动
像一个脾气暴躁的女人
突然遭遇致命的爱情

她的身体会软下来
像我现在一样，握着大海的手
想到毁灭曾发生在伟大的事物上
而我们，永远不知道真相

我也软下来——
大海被月亮反复驯化
我伏在她身边，想象着巨浪
从天边涌来

椰子

我接下它的时候，感觉沉甸甸的
它离开一棵椰子树
应该还没有多久

我抱着它，从卖椰子的女人那里
到大海边，我抱着它照了像
然后抱着它回到大巴上

不经意间我会吸上一口
但显然不是口渴，也不是喜欢它的味道
我只是想——抱着它

返程的路上我留意观察着一棵棵椰子树
它们的身上
都有刀砍过的伤疤

这是无法治愈的大海

大海不停地放大悲伤。
它把伤口缝上，又撕开……
在石老人海滩，我看见黑暗中的海，
细成了一条白线。画上，又涂掉。
这是无法治愈的大海，海岸已
无数次宽恕了对方。
当我从海边归来，我仍坚持它未知的部分
那跃出鲸鱼的风暴的中心。
大海仍左冲右突，却无法挣脱
大地的牢笼。

*米沃什 语

（刊载于《三峡文学》2024年3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