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年，为30位当代中国人写诗

 　　致——黄邦君、公刘、舒婷、崔健、麦穗、琼瑶、司马中原、蓉子、绿原、海子、洛夫、痖弦、余光中、梁小斌、雁西、何言宏、黄梵、管管、辛牧、丁建华、洪烛、孟浪、XB、吉狄马加、杨炼、周庆荣、许德民、向阳、贾浅浅、丁帆、莫言（30多年来这些诗作发表于海内外主流文学报刊，选自沙克待版诗集《致人类》之“桃花潭水”卷）
 
《从不致你》
 
刺玫瑰是护美的
紫罗兰含住雪青色的汁
致，内涵是云天……远无人迹
而我又爱听隔壁的雅歌
 
别认为是致你
我指的是被当做唯一的上帝的你
而非对面的谁遥远的谁
必要的时候，我也会借鹿致马
 
光，光的，光光的
在另一面，在表象的里面
搏动着梳妆的容颜
那可能是我倾心的对象
 
从不致你
即使你是假的、真的上帝
致——
我的冷静能包得住的轻身佳丽
 
墙根的野草
挺直腰来听动静
大，中，小，虚，实……
直到昨天晚上它才懈下腰来
不信所有的致
 
谁理解
谁给了我一生的致不尽的恩典
那我就致谁
 
(2018.10.18于南京)
 
《下一个世纪的老人》
 
——悼诗人黄邦君
 
很多大翅膀，小翅膀
没有翅膀的石头和城堞
重重地压住飞翔的云层
雨——海之泪
敲击着二十一世纪的门扉：
 
一个面目慈祥的老人
我的女儿的大伯
鸡叫三遍后起床
以太极拳的方式与上帝对峙
  冶炼心神
青青的原野上散落着一部部著作
小麻雀们围观过来
一字一句地计较着老人的业绩
 
我的女儿，一只最活泼的小麻雀
跪在老人的手心里，啄食着
夕阳的核，流芳的精华
有一股扑面的感情
把老人的姓名溶化成两行溪水
  涌出无数的小鱼
这时候，挽歌才开始回旋
震落鲜花和星辰
 
四十四岁的邦君大哥
你为什么不是
下一个世纪的老人
 
（1989.12） 《大家的心情都一样》
——访老诗人公刘
 
宿州路九号的门非常沉重
外面寒气逼人
患病的老人闭门不出
蓄一把大胡子
拴住倔强的性格
与老人相依为命的女儿
用蜂窝煤的微弱火光
温暖着老人的晚年
 
天南海北泡于一杯清茶
叙叙家常，亲人和孩子
  馅饼牛奶庄稼收成
只是缄口不提一个年度里
心照不宣的斗牛士之歌
告别时老人拍拍我的肩膀
  青年人，外头的风很大
  以后出门要多穿些衣服
  保住身体，才能抗过冬天
 
(1989.12.28) 《会唱歌的鸢尾花》
――致舒婷
 
我是这样倾听音乐的
以头发被割断的似痛非痛
以皮肤的张弛
以心脏的开合
无词而有意
这时候花粉轻轻抖落
蜂儿缠绕窗帘
午夜时分
书房里的历史忽虚忽实
那位古希腊的断臂女神踮起脚
跃出壁橱
坐在转椅的扶手上
捧着耳朵听我痴人说梦
听我形容
听我解释
那支会唱歌的鸢尾花
          
(1991) 《一无所有无法解决》
—— 兼答崔健《解决》
 
中国没有嬉皮士和雅皮士，只有本来的上好皮毛。
——题记
 
不是问题太多，机会太少
不是力量不够，空间太小
不是态度暧昧，好歹混淆
不是回避现实，独自逍遥
不是拍卖情书，勉强骄傲
不是骗取幸福，害不害臊
不是简单打压，复杂说教
不是装聋作哑，知不知道
不是胡乱发言，耳根发烧
不是潇洒浪漫，感觉良好
不是知识、道理、技术、手段、感冒
不是撒野、斋戒、操劳、悠闲、讨好
不是同志、师傅、先生、女士、幕僚
不是决心、帮助、礼仪、接吻、摔跤
不是换换口味应酬人民群众唱一曲
南泥湾好地方就是好好得不得了
不是不是不不不不是什么也不是
开头就已一无所有
所有问题都是摇滚呀摇滚呀人为的
可……可可人在哪里人是什么
人从哪里来又往哪里去
仅有的一块红布蒙住眼睛也是象征——假的
最后一枪更是虚晃——逃跑
其余的一切简直没有——感觉
感觉、感觉、感觉、感感感感觉
没有感觉就无法从头再来
一无所有所有无法解决
 
一无所有所以无法解决
一无所有——所以——无法——解决
 
（1991年夏） 《石头不说话》
——读麦穗兄诗作《石头的命运》
 
有一块，石头
裹在天地悠悠独怅然中
默默地，跳动着
跳动着
支撑着教堂、宫殿的荣耀
 
石头的命运
等于一颗心脏的兴衰
 
石头不说话——
历史和事实的幸与不幸
有心或无心
都在看不见的频率中跳动
 
（1996.9.27）
 
注：台湾诗人麦穗诗作《石头的命运》载于131期《葡萄园》诗刊。 《给台湾友人》
 
新年的钟声如此悠扬
透过两岸风景和一把海水
掬起婵娟的秋波和手足情义
与你共鸣，一脉流淌的平仄之声
溶入湖光帆影
在草原、水车和牧女的乡音中
点唱康定情歌
使骨和肉，嵌成青铜的光芒
照亮祖父的酒坛和血性
给我们注入力量的基因
扑火外来的刀光剑影
我们的家园啊是敦煌飞天
咏不尽的诗词
我们的家园，脆响的黄金
 
我分别以久的兄弟姐妹
烂漫的草本植物，磁性的
触须，伸过海峡
在阳光和月色中盘结
将一样的心空
注满一样的山水和爱情
两岸的每一个景点中
都有我们的爱人站成绝唱
了望祖先、火光和树根
从泥土，天空，飞翔的雄狮
到奔腾的瀑布，城市和心脏
对家园的祷歌连成一片
 
彼岸的来信，心意卡
吉祥的鸽子，盘旋的鹰
如心在握，在万里无云的
好日子，展读一声祝福
一份水晶点心
一滴汉语的血啊汪洋一片
怀乡成疾的余光中，花做的琼瑶
能否小饮两盅红高粱
司马中原你剑骨柔肠风靡村野
蓉子大姐，你何日坐轿回乡？
我胸怀最圆的月饼和亲情
倾听船舷靠岸的声音
倾听包裹挤开家门的声音
这如潮的心声啊
撞响了新年合唱的钟声！
 
（1996） 童话的大海
——致诗人绿原
 
在黑暗里说童话的人老了
在黑暗和光明中听童话的人
老了，已老了几代
摇响春天小铃铛的少年
长成一只白胡子的豹
他温和的目光，与钢铁为敌
熔断北京寓所的栅栏
焚烧所有寓言的华丽封面
 
在海外的童话中，一个
年轻的父亲怒投长江
在二十世纪中叶的黑夜
去找屈原煮酒理论
我告诉你们：他死不了
绿原活在更美的童话中
 
一只苍鹰的智慧和激情
让多少鸟儿失重
天空更空灵，大地更自在
那段历史在他的眨眼之间
显示原来的泪水和意志
 
让我们被迫在失重状态下
坐着高速的夜行车飞驰
我们只是大海所失落的原子
我们走向海，走过民族的
感情花园，语言的囚笼
我们走向全部的大海
 
海的深度包括天空的高度
天空的高度包括海的深度
 
(2003.5.26) 《看啦，天堂鸟在飞》
——献给21世纪初凌晨升天的绿原
 
看啦，这只为童话而生的天堂鸟
切开晨星的微光，升向世纪初的高度
 
茫茫飞翔，翅膀闪亮
亮过了一座星，亮过许多星
飞到他本质的身高时，亮过整夜的群星
过去、现在，将来直到永远
任性飞，飞向昆虫与民族的一念
 
这个孤儿从江边起飞，这一粒小昆虫
急着要长大，把幻想的银币都打了水漂
他咬开沼泽的野草，饿与瘦飞起来，羽毛稀拉飞起来
敏感的眼，炽热的头，温存的胸，勇敢的心
把战火的血口，连着疯狂、恐怖、绝望的筋飞过去了
 
写一叠万人重量的诗意，搏击独角兽的语法
不在乎双脚被魔幻的辫子拴住
用脊椎的弹力飞起来，骨髓的病精神的伤
飞起来，中途把低空的阴霾都飞过去
银河洗礼了爱情白发，荒芜的口袋长出麦芒
 
看啦，他掀动翅膀任性飞
硬伤的部位闪金光，软伤的每处细节闪银光
从鲁迅的膝盖飞到歌德的山岗
阿Q的命，梅非斯特的魔杖飞过去了
任性飞，飞过一个世纪，经过亚洲鬼与欧洲神
来到一个世纪，飞向云霄,飞向童话王国的钻石门
 
为什么，飞翔的生活从翅膀先流血？
白衬衫少年，白裙子天使，白胡子老人不回答
他负重而飞，掀动翅膀任性飞不回答
流光云影忍着翅膀的痛。混沌元色打开天意的肺腑
让羽毛划响不同语种的门铃
 
天上落下了碎片不是骨骼迸裂
不是蛇影，天上落下了羽毛几代人暖过
天上落下了液体不像泪花溅洒
也不是血滴，天上落下了香蜜几代人甜过
过去、现在，将来直到永远
茫茫飞翔，翅膀闪亮，越来越亮
 
他飞，嘴里含着汉语方言，飞过岩层的苦和福
飞向羔羊的血清，飞向和谐的耳环之音
 
看啦，什么也拦不住他飞翔
什么都跟不上他安详、平和与仁慈
天使吹响了排箫的音乐，无限清润的气流
螺旋上涌，他任性飞，飞进万物炼成的钻石门
取了那里的生命、自由、艺术和爱
发布给时间的网络，他飞进那一秒中
 
那一秒中的昆虫飞——飞成了天堂鸟
剥离一切飞成了飞翔的立方
无重而飞，万向闪亮，比血中的悲悯还亮
把光辉翻译给峡谷，窗户出版成天空
温暖留宿的梦，催动夜行的腿，给初飞的胚芽引道
 
请草根安静，也请花儿们抹去眼中的露水
用舌头换回骨殖的安静和思考
为什么？黑暗站在底层肆虐，生活让脚跟受重画押
切开世纪初的头脑，往里面看啦——
晨曦来临，智慧的风圈揣着秘密来临
胎动抓着生命，吹拂着自由、艺术和爱
 
看啦，天堂鸟在飞
过去、现在，将来直到永远
亮过整夜的群星，茫茫飞翔，飞破云霄
                                      
（2009年10月5日夜，在京为绿原扶柩送行之后） 《从过去式到现在式》
——纪念诗人海子辞世二十周年
 
哪有你那样玩火的
用文辞之力掘出火山的喷口
烧了前人，绝了同辈
 
独步于语境的悬崖乘风起飞
把麦种撒进太阳系
生产精神食粮
 
多少年来流星闪替
未见你舍得抛下一株麦穗来报平安
你俘获多少星辰做你粉丝
让你乐不思乡
 
你的抒情面粉已被和进课本
烤制成书童的甜味汉堡
 
多少年来流光映窗
照得许多俗物变成雅士
诱得一些才俊梦游到事实的悬崖
殒身换取你的复活
 
青年一代吃汉堡长大
务实又灵活，不爱玩火爱玩电脑
多以为麦子长在你家乡
摇着诗意的枫树上
 
（2009春） 《三只航船》
——致台岛的洛夫、痖弦、余光中
 
洛夫洞穿一块硬木头
套着它漂进深海
语词、语态、语义、语感
潜入马里亚纳海沟
 
痖弦优雅不知世风日下
自设文本的深渊
把一座造船厂放在里面
看起来像海市蜃楼
 
余光中不在船头就在船尾
编写一坛又一怀乡愁
压在舱底自饮
醉醺醺地靠上故土
 
敲锣的人是余光中
卖糖的人是痖弦
洛夫他把元音酿成蜜毒
我在海峡此岸喝咖啡偏爱苦些
 
近些年，他们组成母语的航母编队
装载五洲四海向原乡冲撞过来
我静处大陆某间小屋
安然如故，可远望也可近读
自守一角渡涉之泥
 
（2010.6） 《诗人的价值》
——致梁小斌
 
当你有用时，我放眼世界
追踪荷马、但丁、莎士比亚、歌德
埃利蒂斯、果尔蒙和翁加雷蒂
口头上超越反思的你，冷峻的北岛
单纯的顾城，复杂的杨炼优美的舒婷
 
当你无用时，我自顾生活
与你玩耍。你写地主的文章
醉态的书法，对我耍点儿酒疯
吹嘘自己的毛笔字多厉害
不断咳嗽，无视现实的亚健康
 
视力衰弱，不减手腕的蛇性
心眼里爬满智慧的螟蛉
在北京、安徽或我的客厅
雪白的墙下你皱眉多笑容少
你内心强大吗，敌得过稿酬五千？
 
无用，有用，不在诗歌，不在身份
当新一种生活方式的海啸到来
你捡回了逃亡的钥匙没有
设置了后半生的 WiFi密码没有
 
（2012.9.30） 《十个春天》
——致诗人雁西
 
十个春天是一个包
把南国之行的几个城市打在里面
温润的阳光和雨，翠绿的诗，花红的酒
产自你大面积的性情
酒吧因此醉逸，卡厅唱到高潮
 
两幢楼房永远不会靠近
两个城市相向而飞
佛山—深圳，中山—广州
被两只酒杯连成一线
海口的夜被海风熏得情绪斑斓
到椰林里幽会的鸟都是鸽子
游魂多走了好几条街巷
 
十个春天打一个包
把两个或许单身的男人交情打在里面
这远远不够，我们思想卡都没透支
足够去寻思一份正餐：爱与爱人
包里叠着不同的构思，一致的行动
写诗，吸引无止的美与自由
 
（2012.2.10） 《1912酒吧街》
——与何言宏、黄梵小聚
 
昨夜，总统府附近，1912酒巴街
光珊下的女生铜像，短发，应该是白衫黑裙
她穿越一百年，和我们相会茶客老站
红茶，绿茶，果盘。窗外的音乐和雨丝飘进来
被灯罩上爬动的灰蛾听懂了多半
大家小声说话，淡化主题
 
采用浪漫和象征神态，何言宏喝酒
黄梵喝绿茶。一百年，搬运着子夜的散漫光线
那位女生喝红茶吃水果说话少，听话多
老沙吸烟，把烟雾覆盖到每一个人
给每个男人包括自己制造雾霾
也许，雾霾的夹层里有人与女生勾手指
 
零点三十分我们打的离开
扭头一看，女生铜像还站在街边
细雨朦胧中，这位恋爱的祖母，在翘首以待
 
（2012.8.11南京） 《那种声音》
——致丁建华及那一代电影配音艺术家
 
时光的远处传来一种声音
在眼睛里
上演汉语的情节
缠绵，起伏，激荡
慰藉着几代人的心境
 
那种声音从口中来
从心中来
从别样的生活方式来
落到枝上像鸣啾的夜莺
融进水里自在地流淌
飘到窗外变成幽深的树林
 
我熟悉那种声音
来自海洋彼岸的人群
来自不同种族年龄的人们
喜，怒，爱，恨
端坐，奔跑，跳跃
浃带着我们的辞令和神情
 
从少年到中年
我的阅历成了倒转的时针
回到一个夙愿
与那种声音坐在一起
怀想八十年代的外国电影
 
当近海的一个夜晚降临
我们坐进初夏的月色
喝咖啡，怀旧，谈谈生活
谈谈那许多影片的细节
那种声音就自动地徜徉开来
 
像露珠，像珍珠，像海鸥戏浪
那种声音变成几百种形象
真由美，民子，茜茜公主，海伦……
那种声音连接着几百种命运
传给我无尽的快乐和感动
 
和那种声音坐在一起
我的喉咙里漾起了自己的语言：
生命、自由、美好和爱
为那种声音造句填词
 
金石之声，丝竹之声
吉他、萨克斯、布鲁斯口琴之声
那种声音，就是那种声音
纯正，优雅，甜蜜，烂漫
打开几道封闭的门扉
把记忆流动成血液的成分
 
那种声音，就是那种声音
生命、自由、美好和爱的声音
写进我明朗暖色的诗篇
生命、自由、美好
和爱的声音
 
（2015） 《台湾，或一个人》
一一诗人管管印象
 
在太平洋的一个蒸笼上
坐着一只瘦肉包子
包子皮是一张舞台风的长脸
不规则，裂着嘴角
 
脸上嵌着显微镜
向内透视脏腑
脸上还嵌着望远镜
向外瞭望海洋
 
包子馅咸淡可口
有老山东新台北的合成味儿
在两岸通吃……这不重要关键是
不论世事怎样五迷三道
管爷都不在乎只管独演自我
入戏太深时嬉笑怒骂“管他娘的”
泪眼婆娑吃掉自己的皮和馅
 
这不重要关键在
太平洋的那个蒸笼里
排列着许多老滋味的荤素包子
管爷坐在蒸笼上捋小辫子
做旧的牛仔裤臀部又被蒸出几个洞
 
他自写自画，自说自话
管他娘的世事怎样五迷三道
台湾岂能少了管爷神采
 
（2015秋冬交接） 《得<给沙克>诗回敬辛牧》
 
有一个汉子
为人如一元一次方程
上来就把心
当成答案抛出去
却被穿马夹的狗吃掉了
 
他不是憋不住气的昙花
谢一次就歇了
他备有一颗庞大的石榴心
焚化成一颗颗舍利子
在海风的觊觎中
无数地、反复地昙花一现
 
（2015秋冬交接）
 
《有和无》
 
一一献给海子和他的兄弟
 
到处都是
一眼不见边的有
有形的礁石、鱼鳍和沉船、浪沬
一眼不见边
 
看不到
一眼不见边的无
无形的虚心、流光和复活
再也看不到
 
土地里，可有，可无
原野里隐约着狐仙妹妹
农田里长满城镇、规划和人群
土地、原野、农田
散发着三种对抗虚无的气息
 
内心的格局和眼里的宇宙之间
没有鸟巢和扶手
一道连着沙漠的海岸插进来
给海子落脚
 
物质的比基尼多得一眼不见边
信仰的光阴不够看一眼
 
从前你死得其所
现在你可有可无
太多人，太多文字太多歌声
替你活着，你同意吗
 
（2016.3.26） 《两只红色大象靠到洪烛的头边］
 
两只红色大象
走在黄土和玻璃之间
靠到洪烛的头边
讲述生活和故事的奥妙
 
在北京、江苏、广东、山西和四川
两块想像力的玻璃移动着
架在洪烛的鼻梁上
映出他心里的光，反射进各种水土
 
与太多有水土的事物交流
与太多有风云的意象攀谈
两只红色大象含着太多事物的意象
靠到洪烛的头边
 
写到这里出现：我
仅仅为了在虚景中作叙述和见证
我发觉两只红色大象叫情商
叫智慧靠到洪烛的头边
 
两只红色大象从洪烛的领口
进入书香的身体了
前后三十年从他的手心里走出飞出
太多浪漫现实主义的走兽飞禽
 
有数量
有质量
我发觉又有两只红色大象的源力
靠到洪烛透明的头边
 
（2016年初冬于晋中王家大院城堡） 《遍地是胡子》
一一致大胡子诗人孟浪
 
墨西哥湾水流湍急，马林鱼深潜
桑提亚哥不再和大海缠斗
扛着破帆上岸后沉缅于白日梦
 
诗和艺术的教会里
蛐蛐在念经，专制的哲学家在打瞌睡
天窗上面的眼睛俯视一切
 
西西弗斯也不推石头了
隐居在海岛种橄榄
也许会去雅典学院辩论打渔术
 
过去的文化现场变成网络道场
你变化着形象，从不变自己的质地
落下一把直立的胡须
被年轻鸟儿当成树林练飞行
 
海内外遍地是胡子
三十年来戳透了各种象征
大陆云散风在，处处还是那种本质
你好孟浪，我还是沙克
 
（2016年8月13日）
 
《不是最后》
——再致XB
 
耶稣受难日又有受难者离去
电闪雷鸣，在飙泪
在赎什么罪？罪无终日
 
普天之下莫非走肉
复活节后竟还有受难者殉道
 
死，人人奔向死，有什么可怕
是生，在颤栗……
毁灭在人心中从未终止过
 
生而无魂无忌
你和你幸福得有罪
 
（2017年7月14日） 《吉狄马加》
 
雪山之琴，之渊……
族居的群峰间飞出鹰的单音
将广阔注入纯净
 
个体、族群、大小人类
——几位一体的鹰
衔着青色、蓝色的布旗
将体温注入寒冷
 
鹰是牛，牛也是鹰
合成伏案耕作的植物图腾
唱彝人口音的谣曲
 
祭祀天地、山水
引来不分地域肤色的和声
将篝火注入黑暗
 
素描着一己一族的自画像
翱翔起来，雪山背景里绿出祖国
炽热在内心的单间里
 
自在，灵动的意象
自觉，深邃的语义
自由，妙幻的语境
 
拿出一辈子的
静坐、行动与呼一口长气的箴言
注入物我意义的终极
注入生命、自由、创造和爱
 
吉狄马加
与我与你与他一样
活着生命、自由、创造和爱
 
（2017.11） 《杨炼》
 
长发的东方博士
构筑着原乡的核和核里的朗日朗
必然经过几场地震
核受伤，朗日朗完好无损
 
你的大海停止之处在哪里
同心圆有多少个圆
诗意的幸存者生活在外语和母语的
夹击中修炼成美学的国
 
巫师纵身跳进古典
骑士横刀拨通东西
个人意义中蔓延着神秘主义
 
炼字炼句
炼长河断流中的独木舟
行而上，行天上
高蹈的黑鹰时常落进峡谷
往地壳下深掘，是炼狱的岩浆
估计你已经受了一回
 
（2017.11中旬） 《烟斗入门》
——致周庆荣君
 
当云烟从鼻孔散去
身子渐渐空茫
轻了起来
 
灵犀游上天街
查找对应自己的品牌
找不到……
 
咬住北斗星
辨别爱恨和情仇的转变趋向
找到三生唯一的念物
无非过瘾的瘾字
 
理论、说教
被挡在坦然的肺子外面
 
躲在石楠门后的游烟
从细缝蛇行出去
去都城，召引个中的滋味伙伴
 
君子之风
雪茄浓香
飘曳到我这里的是绅士格调
 
(2018.12.28) 《抽象的人》
——致许德民兄
 
脱去外衣内衣的人
脱去毛发和脂肪的人
皮包骨头的人
和我握手的人是许德民
 
剥去皮拆掉骨头的人
抽取骨髓给我看的人是许德民
 
看不到骨髓听到骨髓流动的人
听不到骨髓流动感觉到骨髓存在的人
不止是许德民还有观察许德民
为何物的朱大可、陈思和、唐晓渡
王家新、何言宏、王珂、杨乃乔等二三十人
 
把上海抽象成一撇一捺
剩下一个字：人
 
(2019.6.29) 《致老文青向阳兄》
 
忽而打马穿插烽烟
转身论剑道场
忽而潜入内心剧场吟诵英雄义气
转身幕后又挥泪于儿女情长
 
从来是血质少年
忽而动如关公胸喷火焰
忽而静若秀才眼含悲悯
世界足够小，伸手触及天地良心
 
从来是温情君子
智能足够大，花月美，笔墨浓
惟愿这凡间兰芝常生
 
（2021.5.14） 《子夜，星空记》
 
　　在扬子江入海口一一启东的子夜时分，我与北京的向阳和西安的贾浅浅，望星空望了一堂课时间，承受天地人之间微弱的互感互动。
　　一一题记
 
大于我和想象力的光源
从无限的高深远处
向我靠近
 
从来没有连线过这么多的身外之物
夜穹的无数吊灯
悬在头顶上
 
高挑的冬青树支棱着骨骼
挂着云絮，为可能跌落的星子做缓冲
 
一根时间串
穿着十一颗星子
北斗，我，向阳，贾浅浅
和群星之心的启明星
 
星空的望不尽处
是湛蓝如深渊的物距
毕达哥拉斯和孔老庄站在那里
拿着一根时间串的教鞭
上了一堂四十五分钟的课
听课的，是半梦半醒的岁月之驹
 
被俯视的城市
夜不灭灯，灿若繁星
这人间，这激情，这澎湃至
万籁无声的火、理性及平安之态
本来就是一幕星空
 
云海越变越浅
星闪，星隐，心动
今夜被诸神充满
没有上帝凡人之分
 
我领养两颗盯着我看的小星子
搀着他和她，低头走了一会儿夜路
再抬眼望一下星空
回到慢移慢动的马厩中
 
伴着光，迎着光
度过此夜和后来的半生
 
(2021.11.28启东中国槭彩艺术节期间) 《夫子心》
——致丁帆教授
 
一砵乡土垫高学理
腰是直的，走心吐出的语汇
砌得起一座学府
 
磨穿讲台
在书页里熬过几朝几代的通宵
识破经史、典章的虚和谎
茶馆里的谈笑挥洒
溅出科学、民主及自由
 
太多的论证的蝌蚪
在笔记本电脑里长成一尾尾鲸鲨
激醒网浪中的茫茫民智
手指、笔尖，点通了雨雾之幕
还原精装下的错题伪题
 
在散文的漫步中
这位夫子端着五四青年的画风
跟几缕晚霞咬文嚼字
与孔孟先生争辩庙堂的使动用法
欲望与墓志：是朝纲本质
 
灵光频闪的观点里澎湃着江湖之真
呛着了江浙才俊的阴柔气
——几度文骨的软
把人味，人话，人血，人性
灌进弟子们的慧根
 
现代汉语的江湖里波涛起伏
夫子之心容得世态往复
庙堂一如毫末，被你的无名指一拨
掸出夹克衫下摆的布缝
 
（2021.12中旬） 《年尾的绝句》
——兼致无限可能的莫言先生
 
此际
竭尽专横的强光向左照耀
万般蛰伏
 
历史重演迫使
一条心线略略弯曲
免得被牵向二十万吨的至暗至冷
 
信我，善待我，美我
依然故我
 
(2021.12末)
 
《致人类》
 
抹去眼角的一滴液体
某个部落的生活从此泯灭
 
一滴液体中，原来
荡漾着核苷酸的草原丛林
山丘上，猎豹、狮子摆动尾巴
向一朵日落致意
蓝花楹托住幽幽静的天
为倚在身下的孕妇撑开树冠……
 
荡起一片风沙
又一滴液体被抹去
连带着笑、脂粉、药味
村寨里的鹦鹉歌手和花蛇女仙
连带时间地点、遗传密码一起泯灭
 
第三滴液体第四滴液体
第五滴第六滴液体的你们他们
还在贪玩，一脸的兴奋
制作风景的化合物和精神致幻剂
想从沼泽中提取母亲
重演不死的神力
 
在生物的五界
寄宿着疯狂裂变的欲念
顽皮难缠，争着做精神实验
从眼角抹去一滴液体
荡起风沙抹去又一滴液体
被电磁波渗透的部落相继泯灭
 
……对不起
我还没有被泯灭
在一滴液体中顺从自然
想一件事：爱
说一句话：爱生命
做一个动作：生活，生活，生活
 
（20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