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乡土（组诗）

⊙大暑的玉米地

烈日的针炙刺痛蝉鸣
电锯声，一阵
紧似一阵，绿豆谭
被蝉鸣点燃蓝色的酒精火焰

清溪河畔，玉米们出落得英姿俏立
宛若一片乳峰尖挺的青春少女
而扯筋草长势旺盛
玉米——绰约的风姿面临胡搅蛮缠

我的金竹父亲和松树皮母亲
携薅锄，扎进密不透风的蒸笼
以蒸桑拿的方式喷洒余生除草剂

随着“沙沙沙沙“的锄地声
杂草伏降，玉米坚挺，蝉鸣化雨
父亲和母亲，俨然两尊湿漉漉的泥塑

在故乡，本该享清福的留守老人
依然咬着牙
充当我们这个时代的衣食菩萨


 ⊙  芒种意境

油菜杆儿，风干只差一寸
雨夜，它梦见自已在灶膛起火
把铁锅和井水燎得心痒痒的

土地积蓄的阳光，已爬上麦梢头
而月牙镰，用铁锈屏蔽着锋刃的闪电

咕咕咕，鹧鸪催人分秧插秧
鸡啄米，箭掠水，祖传的招牌动作
插绿无边的蛙声和地平线


⊙    种子爆裂的声音

三月，大地是一座
绿色的弹药库
杜诗的夜雨，于万籁俱寂
把引线接通每一个爆点

梦中，父老乡亲
点播的布谷声，阳雀声
与滴下的汗水悄然受精

怀孕， 胎动， 惊懵
初醒田蛙， 几声咳嗽
引爆南瓜， 爬地豆， 竹杖豆
以及玉米辣椒的集束炸弹

特异的闷响， 只有
蚯蚓听见无数临盆的啼哭

翌日，阵痛后的土地
萌发一片绿茵茵的香波
把旭日熏染成一位
脸蛋儿红朴朴的十八岁少女


 ⊙她像一道闪电

孩提时代。父亲的桑条子
像一道闪电
一旦在树上，河中被他捉住
一抽，就是一串霹雳

十八岁。盛夏
湱水湾，突遇秀娟出浴
她像一道闪电
电得我天旋地转，血涌颅顶
睡梦中，尽是她雪白的光孤

半百光阴弹指而过
如今，秀娟额头的皱纹
像一道闪电，照亮
彼此相扶相携一路走过的风风雨雨
她头上的十万八千枚银针啊
令余生的火山，地震，台风，海啸
不敢有丝毫轻举妄动


⊙山泉

一根亮晶晶的水线儿
缝岀一片水菖蒲
串起一沟蛙鼓蝉鸣

一根又一根水线
串联起一个短笛扬琴葫芦丝乐队
汇入小溪的古筝竖琴电吉他
一支流动轻音乐队
怀着一尘不染的初心岀山闯荡

江河的奔腾，大海的辽阔在前方
泥沙俱下，幽深凶险，惊涛骇浪也在前方

前方的前方，有一轮
磅礴旭日
正骑在波峰浪巅间岀浴


⊙跑马雪

哪位仙子，弄碎玉簪花
纷纷扬扬飘下
春天的马，在树梢
竹丛，留下一片雪白的蹄印

布谷鸟，啼绿一片鹅黄
不等旭日起
黄葛树己萌发莺歌
杨柳梢，正掠过轻捷豹燕影

吁——驰，金竹又亲
板田里一声吆喝
跑马雪，浓缩到老人头上
稻秧刺青，纹绿小寨坝三千亩晨曦

父亲一试犁，月亮坵
滚出一轮太阳
万道金辉中，我分不出
哪是山影，哪是水牛，哪是父亲


 ⊙如雪的念想

如雪姑娘，三伏天
她是我最舒爽的清风明月

一个捣衣女孩儿
窈窕芳华，在月色中燃烧
飘动的蝉翼，掩不住怀春的娇羞

月儿已过柳梢头
如雪把小溪洗成一匹棉绸
鱼儿在胸纹挠痒痒

青春的笋苞撑破月光
遂稳住心神
等一只楞头小鹿撞进十八岁的心房


⊙ 延安颂

亘古以来怎样的传奇圣地啊
无数小米，经血汗冶炼聚合起来
就膨化成新世纪一轮气势磅礴的太阳

信天游，从粗沙石嗓子吼岀来，打在黄土地绵延起伏的沟壑砭梁
就是一孔孔炸不塌？震不垮的窑洞啊

每一孔窑洞，都挖成黎明的豁口
每一寸黄土，都冶炼成为
东方精神银行取之不竭的金砖啊

如狼似虎扑向延安山水的
到头来抱头鼠窜
反动派武装到牙齿的飞机大炮
被小米加步枪神奇的废了武功

宝塔山下的延河水和大青石
磨快了东方圣人改天换地的刀斧
然而，在历史强大的回声里
延河从未嘚瑟一声龙吟或雷鸣

⊙ 那片海

两汪秋波，漫过鼻梁的山脊
扩张成一生的情天恨海

朝朝朝暮暮，日升月落
出家的念头，曾烙下两块戒疤

单相思，在汪洋中沉浮五十载
上岸时，夕阳
晒岀满头头苦咸的海盐


 ⊙回家  

归心飞箭。然而
人醒着，不能以梦为马
只有39码的脚印
才是我抵达亲情终点站的邮戳

一路上，不同海拔的能见度
不同纬度的物候风
把我一头苇絮吹成晶莹闪眼的雾淞

一路上，高山流水直灌心魂
而我却无暇
与伯牙子期互聊知音话题
着火的双眸，紧随大娄山余脉
时沉时浮的月灯
靠岸于老家散发苦竹清香的床头

亲情的月光，被山风和林泉
如泣如诉为李白千年的霜
在母亲两鬓，凝成插满银针的冰挂

原想用火塘，热水，加上
祖传最孝道的跪姿，捂暖母亲
双脚化石，和额头上山路十八弯的苍凉
可是晚了！几十载风雨雷电
都冲不塌轰不垮的同胞弟妹
已在母亲定格为永恒的睡姿面前
匍匐成抽搐嚎啕的山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