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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的力量

—— 读诗人子非花作品有感

2023-07-23 作者:武放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诗人子非花将诗的想象力、情感力和语言力(表现力)三者进行了有机而又和谐的组合。他又在语言符号的缝隙之间又进行了丝丝入扣的重装和别种意义的点燃和延异。
诗人简介

子非花,原名王明伟,男,河南郑州人,非主流诗人;奔流·拾壹月诗社社长,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认为诗歌是“直接抵达人类永恒的宿命感的一种方式”;2016年底重新开始诗歌创作,目前已出版诗集《橘子》(南方出版社)等。

  
“小时候就听说,生命中应当拥有诗歌。
你我的身体里,有多少诗性的因子,在不经意间遗落?
诗人是幸福的,他们懂得文字的力量。
我们也是幸福的,诗歌抚慰了我们的心灵。”


  —— 引自美国格雷格·雅各布、乔恩·西斯克导演的电影《诗歌的力量》
 
  诗人因何驻足?又因何追索自然的奥秘和意义?因力量而作为,因作为而永恒。纵观浩淼的宇宙万物,诗的力量源于自然自身隐藏的巨大而又无限的能量。其实,自然万物即使最平凡、最卑微之物也都是有灵魂的,而且它们与整个宇宙的大灵魂合为一体。诗人的职责在于发现这些起伏有别、轻重有序的灵魂的奥秘。然后,以语言符号的形式将这些灵魂之气表现出来。因此,就诗人自身而言,同大自然的接触不仅能使他从现实、历史、时间和空间的创伤中恢复过来,使他纯洁、恬静,使他逐渐看清事物的内在秩序、规律和脉络,更促使他成为一个更善良、更富于同情心、更具有强烈悲悯精神的人。
  阿根廷大作家博尔赫斯曾说:“我们的命运并不因其不真实而令人恐惧;它令人恐惧是因为它不能倒转,坚强似铁。时间是组成我的物质。时间是一条载我飞逝的大河,而我就是这条大河;它是一只毁灭的老虎,而我就是这老虎;它是一堆吞噬我的火焰,而我就是这火焰。不幸的是,世界是真实的:不幸的是,我是博尔赫斯。”这段到底在强调什么?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过,从根本上讲,它其实是关于死亡或者生命的意义和价值的一种自我表述,甚至它也包含着博尔赫斯对于命运多舛的一种无奈和惆怅的心绪。我们无法改变生命自身的秩序,但是,我们一定要紧紧扼住命运的咽喉。在反抗命运的秩序中,诗人的力量在将自我的想象力、情感力融汇与自身的独特的语言的表述之中。从而赋予自然秩序某种个人化的变革并给予他者一种更加深邃的指引的力量。
  诗人子非花在谈到自己创作《橘子》的时候,曾说:“写《橘子》的时候,我泪流满面。其实,写这首诗的时候,就是一个下午。当时,有一个事情触发了我。等我写完《橘子》之后,我就疗愈了,就马上没有事情了,自然就产生了非常美妙的感觉。”这是一个成熟的诗人关于创作情况的真实境况。很明显,诗的力量不仅仅对于诗人自身,更多的在于对于他者以及社会的效用。这种情况在我国文学史上,乃至于世界文学史上,比比皆是。而且,它们的作用超越时空、历史以及政治,甚至改变了人类的走向。具体而言,诗歌力量的源泉在于:诗人自身超越的想象力,而且这些想象力由枯燥乏味具象的物象升华为某种深层次的精神性存在和追求;诗人自身蕴含的情感力,这种情感力源于诗人又超越诗人自身,这种超越性就是感染和同化,这是诗歌情感力的基本内涵;语言是表现的媒介和载体,诗从根本上还是要归结于一种语言艺术,这种语言艺术的根本在于表现,它表现的基本出口就是认同和共鸣,即一种阅读性主体的接受性认同趣味。
  英国大诗人华兹华斯有过一段经典的论述:“我给这些诗定下的主要目的是:选择普通生活里的事件和情境,尽可能通篇都选用人们真正用的语言来叙述和描绘它们,同时又给它们以想象力的色泽,使得平常的东西能以不寻常的方式出现于心灵之前;特别是要使这些事件和情境有趣,其方法是真诚地而不是故作姿态地在它们之中寻求我们天性的首要法则。……”①在这里,诗人面对“普通生活里的事件和情境”时会动容动情。同时,他非常经典地概括了此时创作诗的三个基本核心内涵,即“真正用的语言来叙述和描绘”、“想象力的色泽”、“真诚、天性”。在子非花的诗中,这三种因素随处可见。
  但是,在诗歌整体展示中,诗歌的想象力、情感力和语言力三者绝对不是无限制的飘逸的过程,而是一种被诗人自身牢牢控制和掌握的尺度。在不同的诗人之间,它们的叙事边界和控制度存在一种严肃的差异性和独特的个体性。就诗人子非花而言,他的诗歌想象力被自我的理想化的乌托邦探寻和追问所阈限;他的诗歌情感力被一种更加开阔而又丰富的悲悯域所控制;他的诗歌语言力被自身塑造的表现张力裹挟着,这种语言的表现力度被阅读性效果主体所不断地接受和认同,它展现出一种非僵硬化的穿透力,又赋予语言符号自身某种变化性、起伏性和生动性。总体而言,诗人子非花对于诗的想象力、情感力与语言力的边界控制呈现出一种劲道、圆润、庄重而又华贵的精神气质和内在卓异的道德品质。

 
  乌托邦阈限
 
  诗是一种想象力升华的艺术。对自我想象力的控制和反抗恰恰是一个诗人成熟的标志和其诗歌内涵的基本元素。时代以及环境的恶在于人类自身看不到恶以及确定性的存在,更让你无法靠近、体察和触摸善的内蕴和温度。对于这种时间中不确定的风险,人类自身无法使用语言的外壳去彰显时代的恶与善的矛盾性和复杂性。诗自身的想象力在于提纯、过滤掉现实生活和时代中可以被祛异化水分,从而保留诗以及诗人对于个人理想化边界的纯粹化和清晰化。就是诗人子非花而言,他的诗隐藏着自我精神性内涵的所有符码。在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他将自我引入物象本身并将超越的想象力禁锢于语言符号的呈现和表述之中。试举一例:
 
猝然的降临如风中之灯
秋天你披上一层衣裳
未临的一切静默守候
到达的一切隐入镜中

  —— 《镜子》

  在这首《镜子》的创作上中,诗人子非花引入了更多的神秘性元素,犹如面纱一样成为了蒙在诗中每一个语言符号之上的待解的符码。该诗4节16行,结构工整严谨,语言洁净,充满了令人期待的想象。它非常忘情而又朦胧地讲述了“皇帝”和“姑娘”之间的似断似连而又晦涩清晰的关联性故事。就“皇帝”这个传统意象而言,它象征着某种至高无上的权威和尊严。然而,就这首诗本身而言,我认为,它仅仅就是一种自我存在性的表述或者是一种超自我的情感性现实。《镜子》,这个标题性意象也被赋予了某种超越它作为诗歌传统意象的凝固性概念本身。镜子即呈现,象征着关于自我的存在,是对于自身在时间中诞生、成长、消失等过程的关照和靠近。第1节:“历史的天空悬满镜子/你高耸的乳房如月光之眼/天空布满等候的耳朵/有一张脸庞在野蛮生长”。在神秘的叙事中,诗人将自我引入历史、时间和成长。这是对于“你”的想象、聆听和触摸。或者,“你”就是诗人神秘的精神世界的反光、映照和自我投射。第2节:“皇帝忧伤的走下王座/庭院中蚂蚁蜂涌而至/皇帝的眼中噙满泪水/突然间镜子充满裂纹”。“皇帝”(超自我的存在,即我是自我的王)是叙事的核心。在现代语境之下,自我的存在越来越难以发掘和触摸。无论是家庭,还是社会,自我的核心越来越被质疑。回望来路,勤于耕耘,对生活的渴望终究虚无。纵然满腔热忱与爱,岁月不再,诗中充溢着无奈、惆怅与忧伤。第3节:“姑娘孤独的走进镜子/高举绳索和明亮的斧头/你不禁再次望向远方之远/你突然走不出这近中之近”。这是一种非常辩证的虚构性自我审视。“远方之远”与“近中之近”相对,现实生活中两种相反的境地,我们又何尝逃离?在诗中,“姑娘”与“皇帝”无法完成象征意义的关联,它们存在某种差异中的同一性。或者,她就是诗人一种相对完满的塑造和想象。第4节:“猝然的降临如风中之灯/秋天你披上一层衣裳/未临的一切静默守候/到达的一切隐入镜中”。当一切都凌乱的时候,当一切都惆怅的时候,当一切都拒绝的时候,一种想象性的美好和凄凉中温暖突然降临。他依然坚信:获得的终将“隐入镜中”;尚未来临的至善至美,静待花开。这是诗人内心某种复杂情绪的流露与书写。在这种纠葛不清的淡淡哀愁的情绪中,诗人充满了对于生活、现实以及未来的希望和激情。从某种角度,它象征着诗人对于未来的期待和灌注式想象。这种祛异性的想象力呈现是对于当下生活、现实等概念的边界性厘定和取舍。
  诗人子非花的另外一首抒情长诗《遗失的图景》更是通过辉煌的叙事、宏大的描写和绝顶无二的抒情将对于个人化理想乌托邦书写进行了极致化的装扮和呈现。现在,来共同欣赏这首优秀的诗篇。
 
一切犹如幻景:
如果火焰是你,那星宿岂不是我?
灯的普照,唤醒来世
我们重复着进入芬芳的尘埃

  —— 《遗失的图景》

  该诗共分5个部分,共18节114行;是一篇蔚为大观的辉煌长篇抒情诗歌巨制;也是子非花在诗歌创作的道路上具有个人化探索和实验集大成的优秀诗篇。他将个人经验与情感以及诗人对至美至善物象的理想化、形态化、自我化和现实化。在诗歌内在的结构上,他巧妙地采取“观察物象→主体感受→置入经验→呈现语言”这种循环往复的内在叙事模式,将个人经验融入物象自身,在不断地推进个人情感化腾挪式移情幻象的笼罩之下,然后将“谁在解读这荒谬的世界?”的核心疑问做了开放式的自我决绝性的判断和应答。最终,他说:“一切犹如幻景:/如果火焰是你,那星宿岂不是我?/灯的普照,唤醒来世/我们重复着进入芬芳的尘埃”。这是最终的语言性结论,也是诗人自我潜在意识的语言性表述,更是对于美好人间的一种发自肺腑的渴望与祈祷。这种个人化内在情感的祈祷不仅具有自我夙愿的渴望,更具有某种普世的精神价值。甚至,它恰恰成为了诗人自我的精神性归宿和对于俗世经验的一种反叛性的表述。
  《遗失的图景》是一篇诗歌游记,但是它又胜于一篇简单的诗歌游记。表面上,它是诗人现实中“林芝,拉萨之行的片段回忆”。实际上,它是诗人自身超现实的一种精神性追问和表述。它本身一直在描绘看到的现实图景,可以它又在不断地暗示和巧妙的诱导、触动阅读想象到另一个世界和另一个宇宙。在阅读和接受相互交织的网中,一种旧秩序在崩塌,另一种新秩序在形成。该诗更为精妙之处在于诗中形成了一种自由的对话场域。这个自由的对话场域在“诗人、物象与聆听者”之间展开。它们自由穿越、洒脱奔放,渐趋形成了一种“自我经验、承载体与艺术接受”之间意义生成秩序共同体。诗人边看边想边写。诗中涌动着希望、憧憬与回忆以及对事物的肯定和疑问。他犹如一只巍峨雪山之巅的雪豹一样正在一点一点的感受、靠近、体贴物象,然后又一层一层地深挖,一寸一寸地探索,一件一件的抚摸。这种超理想化的追问形成了一种无限向前的意义性运动。
  此种意义在另外一种诗中呈现出另一种价值。来欣赏一下,这种超自我的想象力在具体的诗中的另一种激情力量的价值。《秋天的戏剧(之二)——致s》共8节38行。它继承了诗人子非花一贯的诗歌创作的特点。整首诗萦绕着某种神秘、悲伤而又细腻、贴切的情感因素。在诗中,诗人创造了一种超想象、超语言、超经验的意境画面。这个画面迷离、朦胧而又传神。唯美之中透露出一种淡淡的忧伤;寂静、平凡之中点燃着自我某种内心深处的激情。他的描写充满了思考的成分。这种思考的范畴在于记忆中的时间、生命中存在、物象中映照以及那些象征着“时间、臆想、惊诧、引导、远方、往日、停顿、鸣叫、沉醉、灯火、破碎、旧事、过往、寂静、流经、镜中”包含着忧伤、爱恋、真挚、唯美等复杂情感因素的画面。他如此写道:“四季的铲子不停地铲着/时间的雪溅起飞沫……/某个夜晚,在山间穿行/飞鸟的臆想中泛起/温柔的惊诧”。在此,诗人赋予眼前的场景更多的转换。这种语言符号与意义的不断的快速转换促使每一个语言符号都能够充满展示更多的额外的意义和价值。这是一种细腻的观察、一种时间性的思考、一种生命的体验、一种情感性弥补的渴望。它是一种超语言的想象性力量。它潜滋暗藏地推动着关联性的情感以及阅读的渴望和对于语言符号更加深层意义的纠缠和探索。接下来,诗人在更加细微的体验中感受着周匝的事物。他说:“你坐在身旁/引导弥漫过来的黑夜/进入远方/洁白的手臂/从容揽过一轮圆月//‘月亮升起,如一个断崖’/这是一首往日之诗/这时,在松塔之上/月光忽然有一刻的停顿//森林和峰谷,还有山茱萸之夜/一起饮着月光/我们听到一粒松针/微小的鸣叫”。这三节意境朦胧、充满了令人匪夷所思的成分。从“你”到“我们”,这个叙事线索诗人将自我嵌入其中,犹如在讲诉关于自我生命经验的故事。该部分境界开阔,意义非凡,指向丰富,意义多元。
  接下来,他继续写到:“月光里的山路/像一枚沉醉的钥匙/树木像旧时光一样闪过——/越来越近了,陆离的灯火/一座斑驳的小城//哦,破碎的山城/破的像一个陈年旧事/秋天晃动金手指之夜/你美丽的脸犹如一个过往//郊外的旅店/铺满了霜迹/这黑磁铁之夜/被一种寂静/完美地劈开”。在这里反复出现一个词“小城(山城)”。或许,诗人端坐某高处,遥望灯火小城,抒发内心感慨,陷入自我的沉思中。此时此地此刻,此情此景此思。这是一个完整而又复杂的记录和呈现。反观标题《秋天的戏剧》,戏剧是一种艺术题材,但是为什么增加一个“秋天”的修饰词?从词源的角度来说,秋天是一个季节,象征着收获,同时也是阴阳转换、阳气减退阴气渐生的时间节点。其实,该诗抒发了诗人居留“山城”的的特感受以及他对于生命、人生、时间、情感等复杂因素的思考和醒悟。整首诗萦绕着某种惆怅的情绪,虽然其中不乏积极的情愫和渴望,但是就是在最后诗人依然没有越过自我情感的纠缠和困扰。最后一节,“轻盈”与“碎裂”相对。它们是两种情愫的底端。这个情感的底端也是诗人想象力的边界和刹车点。
 
哦,小城你好
今夜,就让我们轻盈的
流经你吧
此时此刻,今天的风不断吹向
那一夜
碎裂的镜中

  —— 《秋天的戏剧(之二)——致s》

  这是诗中语言符号最终的归宿,更是诗人内在情感的归宿。它充溢着情感的眷恋与内在倾诉的纠缠。他需要一个澄明的内心。这个小城成为了他所有存在的寄托和意义的讫点。“那一夜”是一个观察的时间,一个思考的时间,一个回忆的时间。这就是它的密码和想象力的阈限。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济慈曾提出过:“由想象力捕捉到的美的也就是真的,不管以前有过没有——我对人们所有的激情和爱情都持这个看法,它们在达到崇高的境界时都能创造出真正的美。……想象力可以比作亚当的梦——他醒来后发现梦境成了现实。”②在这里,济慈经典性地阐释了想象力在诗歌创作中的可靠性和可依赖性问题。诗人想象力的核心在于“美”与“真”。其实,个人化表述的边界就是自我理想化或者乌托邦的“美”与“真”临界点或者界碑。布罗茨基在其名著《悲伤与理智》的《一个不温和的建议》文章中写道:“无论你是否相信,进化的目的就在于美,美比一切东西都更持久。”所以,诗人的目的在于创造出“美”来。我们再来看看这篇“美文”:
 
喷射不会停止。这个黄金般的下午
一只橙子和自己的命运撞在一起

  —— 《橙子》

  这是一首静态画作般的诗歌作品。它将一个水果“橙子”的形象进行了超自我超存在的语言性陈述和呈现。他这样写到:“橙子,我黄金的故乡!/你流出的金色蜜糖/秋日之果,贮藏着风和昆虫的隐秘交谈/你把一段流淌的蜜卷入核心”。这些语言充满了诗人内在的冲动性情绪。它们是如此精雕细刻,如此细致入微,如此激情澎湃。这种瑰丽的情绪置入语言符号的能指中进一步延伸了所指的欲望和阅读的信念。“年代酝酿的果实,流淌心酸的蜜/风起了。岁月金黄的倒影涂满太阳/你收拾行装,落入粗糙的手掌/被投掷到一个个远方——/橙子,我汁液饱满的故乡!如膨胀之水,隆起/印满手指的美丽臀部,肿胀的弧形诱惑。/一把利刃从腰部斩开/汁水开始喷射,击中你的口腔”。这种描写详细、纯粹而又干脆,毫无臃余拖沓的语言。

 
  自我叙事的通感性
 
  华兹华斯曾说:“因为所有的好诗都是强烈感情的自然流露……而且出自这样一个诗人,即他具有超过一般的内在的敏感,而又曾经长时间深刻地思考过。”③相对于诗人子非花而言,这句话中肯而又富于建设性。它意在强调:自我情感叙事中的悲悯成分和色彩是构建诗歌本体内在情感的丰富性表述的必然要素;诗是诗人敏感情感因素的自然流露,而且这种流露必然经过了时间的深刻反省和沉淀。
子非花在代表作《橘子—-写给我的自闭症孩子》的“后记”中写到:“这是我写的最简单也是最艰辛的一首诗。重新写诗三年了从来没有专门给大儿子写过诗,可能不愿触碰心底的那片忧伤。但写的每一首彷佛都是写给孩子的:关于爱,柔软和生活之甜(或者苦)。今天算是把自己写泪奔了!边写边流泪。故谓之艰难。写完之后,仿佛完成了一个事情,反而有说不出的轻松和愉悦。”可见,情感是诗歌书写的起点。诗人的敏感在于外在物象对于自身内在情感经验的触发和映射。我们来阅读一下这首代表作:
 
“你就是我呀,我们一起映照于镜中
我们将一起度过漫漫此生”

  —— 《橘子—-写给我的自闭症孩子》

  这首诗共6节24行,结构谨严,叙事完整,语言干净,情感丰沛,一个父亲对自己孩子的爱跃然纸上,感人至深,令人动容。“橘子”就是一个隐喻,象征着孩子自身,更饱含着父亲诚挚的爱怜,也象征着一个父亲对孩子的观察、体验和认知。该诗起于“橘子”,又结于“橘子”。前者是一个特定场景的回味,他说:“像一个个柔软的橘子”;后者是一种生命的体验,他说:“简洁像一个/偶然的橘子/秘密的升起”。他对这个特殊孩子的评价如下:安静,柔软的橘子,小小的房子,简单,简洁,神秘,芬芳,偶然的橘子,秘密。这种爱以及诗人内在的向善向美的精神给人一种感同身受的细腻性和穿透力。在阅读中,一种被这种情感捆缚的黏链性力量渐渐将他者情感吸附。这种吸附性就是艺术的感染力。这种艺术的感染力具有强烈的同构性和通感效果。再试读一首:
 
寂静的阳光注满一只碗
——这黄金的照耀是持续的钟
在尚未抵达的地方走动

  —— 《地下铁——所有的消逝都和我们有关》

  探究这首诗歌情感的通感性,我们务必要关注它的副标题:“所有的消逝都和我们有关”。其实,它恰恰具有更深层意义的指向性和穿透力。它是关于一场自然灾害的书写,关于那些在这场自然灾害中逝去生命者的悲歌。它是关于2021年郑州7·20大暴雨灾难的自然流露和标注。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济慈曾有过一段经典论述:“就济慈而论,他不止一次地提到诗人要有成就,必须痛切地感到人世充满患难困苦,不仅在这里用诗句明白点出,还把这苦难感作为他的诗论里的一个重点,曾经说过诗人在从‘无思之室’进入‘初觉之室’时,‘觉得世界上充满了悲惨,伤心,痛苦,疾病和压迫’,这才达到了更高的境界。另一点是:真正刚强的人无须来爬这座神山,他们留在世上为别人的幸福而斗争。”④在这里,济慈从自我创作经验的角度将诗人定义为“留在世上为别人的幸福而斗争”。我个人深以为然。诗人要不断地注视、凝望这个社会和时代,而且要对它的起伏和变化充满深情和激越的情感。这是一个成熟诗人最基本的成分之一。
  对于诗人子非花而言,他将关注的目光投向更加细微而又处于最基层普通群众的命运和情感的关怀与书写。从这一点而言,他正是济慈所说的那种“必须痛切地感到人世充满患难困苦”、“觉得世界上充满了悲惨,伤心,痛苦,疾病和压迫”那种诗人中的一个。对此,他描写到:“湿漉漉的地铁车站/挂满眼睛/大雨透过雪的幻象/秘密的降临”。这种书写充满了宏大的境界、感人至深的温度和沉甸甸的悲悯与同情。这四句的架构是“实”+“看”+“虚”+“悯”,如同那些逝者凝视地铁车站。这种场景叙事令人感同身受,如临现场。第2节:“从生到死/雨水持续地浇注两端/晶莹的泪珠/永不停歇地旋转”。这是关于死亡的描写,更是关于人与社会的存在关联的探讨,期间,饱含着诗人深深的自我情感。情感因素,诗人继续写到:“啊啊,尘世啊/为什么透明的……/总是眼泪??”接下来,诗人注入了更多的叙事的成分。他说:“嘴唇所收拢的幻觉/使你一下子坠入周围的空白/世界沁入水中/一条通道骤然打开//‘爸爸,这是回家的路’/花朵们醒着,铺满一地/如我返回的漫长路途/而你端坐如一夜的路牌//多年以后,一个早晨/陈旧的地下铁/崭新的人们”。一个逝去女儿的父亲,推着一辆自行车,带着墨镜,车前挂着一个牌子:“宝贝,爸爸接你回家”,披着雨衣,静静地坐在地铁站口。这个画面如此孤绝,如此冰冷,如此永恒,刺入肺腑。生命不再,意义永在。这些诗句在平淡中充满了纠缠和交织的情感。读来,令人激荡。但是,诗人最终的意义指向在于:“寂静的阳光注满一只碗/——这黄金的照耀是持续的钟/在尚未抵达的地方走动”。这种象征性隐喻在于时间、在于未来、在于诗人理想化的隐蔽深处。这是一个空前的想象,一个令人纠缠的终点。如此还会不会发生,还能不能发生?一切都是未知的谜底。诗人为此忧虑。他警醒:它该是一个明证,一个高悬的警惕,不希望、也不该在那些未到达的地方出现。这是一种现实境况的直击性书写。他又是还表现出另一种形态。
  这种表现在《赤裸行走的鱼》中展现的比较详细。他写到:“风向八面吹/过去的云朵/未来的云朵/聚集//云朵聚集/开始飘流/像一条鱼/降落在你的鱼筐里/背着走吧//鱼在行走/无腿无脚/赤裸而行//鱼啊/游遍万千岁月/抵达如今的红尘//雨从何处而来/打湿了鱼的脊背/一条鱼/披雨而行//风在过去吹/风在远方吹/鱼扇动翅膀/风在风中吹”。这首诗略待一些个人化的神秘色彩。表面来看,诗人似乎在书写“风中的云”、“云中的风”及“风云之下的雨与鱼”,而且这种书写波云诡谲、意义飘忽;究其根底,诗人恰似在书写人生,在书写人生的过往与路程。诗中时间指意性类比词语如下:过去、未来、开始、岁月、如今、远方。这是诗人对于时间中的自我以及心中澄明之境的纠缠和表述。这种表述在于自我情感。但是,语言符号的多义性将它们的意义指向更深邃的境界。
  对于时间和记忆的描述和关注,在子非花的诗歌中存在较为重要的意义。另一首诗《故事之二》将诗人关于自我的深邃的时间和记忆的描述推向了一个更加神秘和丰富的世界。他如此写道:“幸存之诗和唯一之书/锯齿般切割……剩余的岁月/我们的甬道烦闷悠长/你年轻的肌肤在暗夜闪耀微芒/岁月正捧起一本陈旧的书,缓缓打开/书页新鲜而芬芳,/整个下午是一朵未完成的花/你和镜子相互映照/我们彼此阅读……飞鸟震竦于落日”。这或许是诗人自己的一段阅读札记,甚至是一段阅诗后感悟之词(读后感)。当然,它更多地指向一种面对引发诗人情绪的物象的此时此地的情感性抒发和描绘。但是,这种“感悟性描绘”充满了神秘、多元、非清晰、非确定的意义指向。诗人的内心是复杂的,纠缠的并充溢着无奈与伤感的情调。这些色调包括:幸存、唯一、切割、剩余、烦闷、悠长、暗夜、微芒、陈旧……;相对于此,诗人的情感体验存在一定的起伏和转换:新鲜、芬芳、映照、阅读、震竦……。这种阅读体验关照了自我,存在某种内在的独特性。
 
你扳起脚趾,呀,过去年代的广阔
把你包围……
叶片上升起遥远的金葡萄

  —— 《故事之二》

  他继续写到:“第二天早晨,我们穿上最轻的火焰/穿过黄金巨碗/稀疏的图景开始从幻影中飞升”。在这里出现了一个代词:“我们”。它是谁?他又写到:“你扑面进入微风的边界/事物忍住最初的泪水”。你又是谁?还有:“你扳起脚趾,呀,过去年代的广阔/把你包围……/叶片上升起遥远的金葡萄”。在这里,诗人再次提到两个代词“你”。我们和连续的三个代词“你”,均指向何种意义?这首诗的整体架构是:眼前之境→现实之情→未来之旨。它延续了诗人子非花一贯的诗歌创作源泉和理想,将自我的时间经历、情感体验与内在幻想三者进行了有机、和谐而又瑰丽的因子融合与交织在语言符号的凝聚和组合中。《故事之二》更让我们深切地感受到一种深沉而又饱满的爱恋和想象。

 
  语言技术的认同性
 
  在时间中,存在是如何生成?又是如何打开?在源头上,一种艺术形式如何展示、消化和凝固自身的存在?诗人的责任在于从某种已知的复杂真理的现象中获得恰当的语言符号的意义,并从中延伸出更加幽邃的现实性的逻辑形态和存在模型。这个过程是诗人对于真理性存在的创造和延异。这种延异和发掘的过程恰恰正是诗人自我语言形态塑造和生成的过程。这种自我语言形态的塑造和生成务必具有个人化独特性的症候和标示。这种独特性的症候和标示越是清晰诗人及作品本身越是能够获得阅读效果主体的认同和接受。这种认同和接受正是诗人及诗获得某种确证的必然道路和价值取向。
  布罗茨基评论博尔赫斯时说:“一个评论家的麻烦事(至少)有三重:一是他有可能成为一个雇佣文人,像我们大家一样无知无识;二是他可能对某种特定的写作方式持有强烈的偏爱,或者干脆与出版业一同去牟取私利;三是如果他是一个天才的作家,他就会使他的评论文字成为一种独立的艺术形式——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就是这样的一个例子——于是,你就止于阅读这些评论而不会再去阅读那些书籍了。”其实,这是一个评论家对于另外一个评论家的评价。而且,他认为,博尔赫斯的评论已经俨然成为了一种独立的文体,而不是被评论对象的衍生品和附属品。他这种认知的根源在于评论性文字精神内涵的独立性。博尔赫斯俨然是一种语言技巧大师。他的技巧性已经超越了文本自身。但是,他为什么能够做到这一点呢?根本的源泉在于涌动在博尔赫斯语言符号之间的另一种精神性阐释和生发。这种阐释和生发是一种流动的表现,一种丰富的展示,一种无与伦比的意义延伸,甚至一种超越文字内涵的延异生成。一首成熟的诗歌语言即如此。它本身务必象征着某种生命的活力、精神性跳跃和价值性求索。这些语言符号也应该被赋予一种内在的生动性变化和凹凸有致的意义性起伏。
  诗人子非花在对诗歌语言符号的意义性追求上存在着一种过于严谨性的苛求性审慎品质。对于这种品质,他说:“诗歌是一种直接抵达人类永恒的宿命感的一种方式,用内心的纯粹和透明触发最震撼的诗意,追求语言的直接抵达。”其实,对诗歌创作中语言技术成分的自觉回避是一个大诗人必然而又有意义的一种趣味性的价值选择。诗是一种语言符号的呈现,但是,更多的意义在于语言符号内涵的丰富性指向。试举一例:
 
你把手举起,仿佛攥着一个意义
手松开,一个不确定的答案飘落下来
问题像是蚂蚁,在很多空隙钻来钻去
我保持着一轮缄默
 
事件闪动忽明忽暗的眼睛
一个卖红薯的老人牵着一个往日
一个少女迎面走来,人群升起奇异的背景
一朵花开在幕布中央


  —— 《街景》

  这是一首短诗,共2节8行。先来复盘一下创作的场景。标题《街景》透漏出某种触发诗人创作的信息线索。这是一个小场景性的描绘,一个小切入的感动。他遥望着,审视着,思索着,慢慢地一种关于意义的心灵图腾与此时此地的场景相契合、相撞击、相交汇、相融化。第1节核心词汇如下:“意义”、“飘落”、“问题”、“缄默”。它偏于虚构,偏于语言符号之间意义的疏离。从“你”到“我”,这是一种“外在现实”和“内心情绪”之间的勾勒和描绘。第2节核心词汇如下:“事件”、“老人”、“少女”、“幕布”。它重于叙事,重于物象之间内涵的关联性黏连。事件:“一个卖红薯的老人”与“一个少女迎面走来”;它们之间是“往日”与“奇异的背景”之间的强烈比对。而诗人恰恰正是那一双“忽明忽暗的眼睛”;他在观察、在思考。他看到了“幕布中央”。它在叙述某个瞬间的感动、思考以及诗人对于社会意义的追问和反思。将第1节与第2节进行比对,我们发现:“词语与词语、句子与句子、单行与单行、每节与每节”之间均存在语言符号意义间的似断似连的间离性。总体而言,这首诗透露出诗人娴熟的语言技巧。它干净利落,均称而又优雅,整齐与工整中寻求某种形式和意义起伏与变化,同时又赋予某种强烈故意的节制与含蓄的色彩。他在努力地寻求现实秩序与语言秩序之间的某种契合点。同时,由这个契合点延伸到阅读性主体价值的认同和确证。在这种潜移默化的认同中,诗人对于历史、现实、生活、生命、时间以及空间的审美感受获得了高度的一致和认同。
 
月亮忧郁地朝向北方
瞬间,这根绳子挂满岁月
岁月啊

  —— 《椅子逃往冬天》

  在诗歌史上,“椅子”属于常规意象。椅子是一个具象性的概念。但是,诗人子非花却打破了传统意义上塑造的椅子的经典型格调,通过独具个性化的语言符号赋予了“椅子”本身一种生命的沧桑感、无奈感及时代性的印痕。他说:“偶尔有沉默者端坐于手掌/一如乌云坐满天空”。这种奇异的想象给阅读带来一种惊诧而又悚异的感觉。其中,“椅子”与“手掌(天空)”之间超类比性的概念更促使阅读陷入一种无限性和超丰富性的想象中。他又说:“年代像一条垂死的鱼/执着于残酷的呼吸/黑雨滴比我们更懂得珍惜/生活?那些飘浮于暮晚的气息?”在这里,诗人赋予被塑造意象一种时间的内涵和生命的意义。此时,椅子就更多地寄托着诗人生命的感受和对于现世的观察和思考。诗中,代词“你”是被倾诉和被描绘的对象,更是诗意聚合的起点。关于“你”诗中如此写:“你所捕获的黑鸟群”、“你低头嗅嗅手指的芳香”、“你快速闪躲于年代的印记”、“你美丽的脸闪动如夜色”、“你抬手升起一轮新月”。如此精妙,如此沉寂,如此灵动。
  然而,诗中分明又透露出淡淡的忧伤和无奈。在一咏三叹中,诗人将诗意指向“岁月”。你在诗中,他(她)也在诗中,我更在诗中。就现世而言,生命的意义如此沉重,哪一个人能够逃脱宿命呢?《椅子逃往冬天》,其中,“椅子”即生命本身;“冬天”象征着现世的境况;“逃往”是一种宿命的假说。诗人又说:“台阶一级级庇护着/雨滴一样坠落的脚印”,现世的困厄和沧桑的脚步跃然纸上。“桌子潜伏/椅子逃往冬天/你所捕获的黑鸟群/囚禁于哪一片树林?”一切都归于平静和隐藏,那些丰满的羽翼也收拢起了敏锐的目光,这个冬天他们首先感受到了寒冷。环境困厄、时代压抑、万物沉浸于“月亮的忧郁里”。不过,诗人对于现世依然抱有极为乐观的情绪。所以,他说:“瞬间,这根绳子挂满岁月”。“这根绳子”象征着诗人遥望“一轮新月”的视线,更饱含着诗人“时不我待”对“时间”的流逝的无奈和惆怅。纵观全诗,诗人将自己精当的语言驾驭能力赋予物象丰富的内在真挚的情感,读来情真意切,具有强烈的感染力和认同性。
  类似的诗歌创作风格和特点,在子非花的作品较为常见,甚至已经成为了独具个性的创作特征。在《谁将漫长的一生切割完毕——致一位友人》中,他写道:“夜晚漂浮的圆桌/部落的图腾嵌于月光/你我怀抱一粒种子/进入各自的雪中”。如此传神,如此生动,如此精确。引人遐想,点燃沉思,诱入秘境。诗人勾勒的画面唯美、朦胧而又冷静。故事在“你”“我”之间展开。二者如此的近,又似乎如此远。他说:“微笑跌入一个细节/某次等候像一个逗点/我闯入尘土之门/微小的事物泛起涟漪//想和你稳定于一杯水中/杯子碎裂/某个瞬间突然折断”。诗人的观察是细腻入微的。二人之间的微妙而又迷离。然而,故事冲突依然存在。诗人不仅暗问:“谁将漫长的一生切割完毕?/岁月疯长/日光葱茏”。这照应了标题:“谁将漫长的一生切割完毕——致一位友人”。其中,“切割”让我们感受到一种决绝而又悲戚的情绪。然而,对于这次“宴饮”的记忆,诗人依然充满了某种内在的深情。他说:“美丽如周天子的某次宴饮/夜晚漂浮的圆桌/部落的图腾嵌于月光/你我怀抱一粒种子/进入各自的雪中”。对此,他依然充满了眷恋、呵护与不舍的情愫。但是,岁月流逝,舍得必选其一。无奈又惆怅油然而生。“切割”如此艰难而又彼此镌刻。在“总是在臃肿的时刻/等待的雪山崩决如/万马齐喑”的时候,“谁将漫长的一生切割完毕?”整体而言,该诗语言凝练,结构顺畅,秩序井然,既有消极的内心情绪,又有积极的外在抉择。将一次约定的“宴饮”描绘的惟妙惟肖、楚楚动人,字里行间充溢着诗人恋恋不舍的情愫。读来令人动容,令人感同身受,令人哀婉叹息。
 
你我怀抱一粒种子
进入各自的雪中

  —— 《谁将漫长的一生切割完毕——致一位友人》

  美国大批评家布罗茨基曾说:“一首好诗能在一个非常小的空间里覆盖一片巨大的精神领地,最终常常能使人获得一种顿悟或启示。”这段话正暗合了诗人子非花大部分诗歌作品的意义和价值。正如这首《谁将漫长的一生切割完毕——致一位友人》的诗一样,他采取“小切口、大产出”的叙事模式,将出现在自己日常生活的某一个片段、场景或者微妙的感动、感受、体验等场景纳入诗歌的语言,然后创造出促使阅读主体“获得一种顿悟或启示”。其实,在某种意义上,这种“顿悟或启示”正是海德格尔阐释的“容纳”一词的内涵。在《荷尔德林诗的阐释》中,海德格尔说:“容纳的意思是:去命名高空之物本身。诗意地命名意味着:让高空之物本身在词语中显现出来,而不光是道出它的居所,即明朗者,神圣者,不光是首先着眼于它的居所为它取个名字。”也就是说,在真正的诗中,普通的物象必然要被诗人赋予某种神意的光芒。这是对诗歌语言的约束和要求。诗的语言是神的显现,是理性之光,是符号凝聚性意义的整体。
  对于诗歌语言的理解和阐释,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济慈曾有三点经典型经验之谈:“关于诗我有不多几条信条……首先,我认为诗应当写得有点恰到好处的过分,以此来使读者惊讶,而不是靠标奇立异。要使读者觉得是说出了他自己的最崇高的思想,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第二,诗的美要写到十分,要使读者心满意足而不只是屏息瞠目:形象的产生、发展、结束应当自然得和太阳一样,先是照耀着读者,然后肃穆庄严地降落了,使读者沐浴于灿烂的夕照之中。当然,想想怎样写诗要比动手写诗容易得多,这就引到了我的第三个信条:如果诗来得不像树长叶子那么自然,那还不如干脆不来。”⑤在济慈看来,经典诗歌的三个要素就是“要使读者觉得是说出了他自己的最崇高的思想,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先是照耀着读者,然后肃穆庄严地降落了,使读者沐浴于灿烂的夕照之中。”、“树长叶子那么自然”。其实,这三点几乎都是着眼于阅读效果而言的,当然也可以认为是基于创作角度的思考。甚至,可以概括为:最完美的诗歌就是阅读完美的作品。在某种角度上,诗人子非花的诗歌显示了这种阅读品质的必要性。试读一下《消隐者之歌》:
 
轻盈的蠕动:一次逃脱和一次潜伏
含满水分的房间把你再次注满
你会再一次妖娆
你把自己放进丝绸般的欢乐

  —— 《消隐者之歌》

  在冥冥之中,我以为,这首诗就是描写郑州7·20的《地下铁——所有的消逝都和我们有关》的前奏或者演练。或者,后者正是前者的延续和分化而已。在诗中,对于“消隐者”这种存在形态的关注和描绘往往寄予诗人自身某种内在契合因素。诗人子非花对“消隐”的理解是:“一次清醒的花开”、“人类的头顶,消逝/这神祇的呼吸——”、“神秘扩展如涟漪般的眩晕”、“片刻的消隐/唯有面部充满缓慢生长的植物”……;他对于“消隐者”的思考也会走向反叛的论证:“竹子,这唯一的觉醒者/吸饱了晨曦和暮色”……。对消隐者的存在性和意义的思考,诗人子非花是深刻、细腻而又赋予个性化的特点。这种叙事手段恰恰暗合了“读者自己”、“照耀读者”、才生“自然”移植的快感。这种暗合化根源在于诗人的思考对消隐者的洞察和经验:“舌头,这丛林中踱步的老虎/不断抛掷出思想者的絮语——/漫天飞翔的石头”、“衔满杯盘/把隐蔽的食物打捞上岸/完美的呈现/在碗中一次性绽放完毕——/食物是午夜饥馑的花蕾”。这些诗句充满了警醒、呐喊,甚至于卓越的体察意识和精神追求。对于阅读效果,它们都是一种潜滋暗藏的引导性力量。他做到了。在自觉与不自觉之间,他完美地将语言符号的价值和意义向前推进了一点点。这一点点的前进就是一种对语言符号意义的延异,更是一种深度的打开和拓展。
  在另一种意义上,法国著名的哲学家、思想家福柯曾说:“人们是否把现代性看作一种态度而不是一个时期。我说的态度是指相对于现实性的一种关系方式:一些人所做的自愿选择,一种思考和感觉的方式,一种行动、行为的方式。它既标志着属性也表现为一种使命。”在这里,他提出了一种对“现代性”这个概念理解的维度。对于诗人而言,介入现代性的描写和呈现恰恰是一种个体化的言说性使命。在某种程度上,这种言说的使命性决定了诗人及作品的高度和厚度或者诗歌自身的效力和作用。在此种角度上,诗人子非花存在一种自觉不自觉的警醒态度。而且,这种态度在他的作品中获得某种展示和暗藏。我们先来看看这篇《杭城记:碎片》:
 
在食物芬芳的碎片里
自行车眩晕的漂过

  —— 《杭城记:碎片》

  这首诗正如它的标题《杭城记:碎片》一样充满了碎片的思考、观察和碎片的语言性呈现。在诗学技艺的层面上,这种碎片化的语言性符号拼接却在不经意之间成就了诗歌内在意义的不确定性、丰富性和开放性。诚然,它缺乏完整诗学形态上的统一性建构。但是,却在触摸物象内在秩序上充满了阅读的认同性。身处历史名城杭州,诗人思绪万千,心绪难平。他说:“昨天裂成很多个碎片/像尘世涌起的一场冬雪/你映照其中的部分终结于一场漂流/内心幸福的球形闪电——/啊,你把一只手臂伸进浩瀚星空!”它是关于自我时间性的陈述,更是自我经验的历史性呈现。期间,甚至还充满了理想化的气息和追问。他说:“事物柔软的部分被我们拼接于天空/我们站立湖畔,坚硬的部分沉默如铁/一个飘落的时辰/对应着一朵境中的花/一只只红色的蜻蜓,城市的灯火——/从宋朝伸过来的温润手掌”。独立湖畔,美不胜收。诗人想到天空、沉默、时辰、境中的花、蜻蜓、城市、灯火、宋朝、手掌……这种阅读和理解带有强烈的个人化色彩。比如,“从宋朝伸过来的温润手掌”,这是对于杭州城历史性的触摸和定位。这样的诗句不仅引人入胜,更引发另外的思考和认同。这首诗诗意是复杂的,多元的,象征着诗人内在情绪和认知的丰富性和不确定性。但是,我们还需要注意到这首诗在叙事中异质成分。比如,“在食物芬芳的碎片里/自行车眩晕的漂过”。这或许就是一个喝醉了酒的人骑自行车经过了他身边的场景而已。但是,在语言的连贯性中,“自行车”与“食物……碎片”是非关联性逻辑。不过,这种非意识性创作技术却为诗歌意义的拓展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探索和实验。

 
  结论
 
  法国批评家亨利·佩雷在《什么是古典主义?》(1933)中写到:“恰当构成一部经典之作的品质的要素,乃是一种其中所有品质共同促成艺术作品的完美境界的均衡。”这里的“均衡”就是一种整体的艺术观。诗是最高的语言艺术形式。在它庞大的枝叶下,烘托成型的因素潜滋暗藏。比如,诗歌的想象力绝不是孤立的概念,而是一种与理性、逻辑性、个人情操、艺术的形式与内容等等概念都处于完美地均衡之中的呈现和绽放。自然,情感力与语言力(表现力)也即如此。它们均处于一种和谐共生的语言性场域内。
  这一点,诗人子非花做到了。他将诗的想象力、情感力和语言力(表现力)三者进行了有机而又和谐的组合。他又在语言符号的缝隙之间又进行了丝丝入扣的重装和别种意义的点燃和延异。“新抒情主义的崛起——从经验到超验,浅谈诗歌的治愈作用”,这是子非花在西安翻译学院演讲的主题。但是,“新”在何处?核心在于经验与超验吗?这两个古老的概念,犹如古希腊的城堡一样悠长。在于治愈作用吗?诗歌育教功能绝对不是一场新的论证。因此,我们一定要注意诗歌情感力与认知、主观性、语言逻辑、秩序、规律等概念纠缠和反叛。新抒情主义绝不能陷入“个人主观性的肆意无度”言说的泥沼之中。
  他崇尚一种“合一性”诗歌叙事理念,特别是通过写作,进行内心的疗愈和救赎,带给自我心灵一种“合一性”体验,从而获得某种超验性的时间和空间。其实,现时代之下,诗歌的此中作用正是人、宇宙与他者之间的一种平衡和均势。这种平衡和均势恰恰是现代诗人必然经历的精神性历练。诗是一种幸福性的言说,也是真正的诗人必然而又内在的一种修行。
  他即如此,也亦如此!
 
  注释:
  ①.转引《英国浪漫主义诗歌史》,王佐良,中国,生活书店出版有限公司,2018年版,第51页;
  ②.同上,第365页;
  ③.同上,第53页;
  ④.同上,第387页;
  ⑤.同上,第339-34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