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伏微言(60章)
——伍荣祥早期散文诗小辑
1
晌午,房顶的槐叶在夏季蓦然纷纷下落,惊诧之际只见十二个子夜的梦将陈旧的木门推开。
啊,天空缄默无声。
困惑时,信手伸出无力的双臂,在十指淡淡的光芒放射中,仿佛远方有山羊在昨日的凹处穿越,耳边仿佛有咳嗽之音在看不见的的深处隐隐地响。
以剑相试,树上的天空在指缝中流血。
2
后院有风,三只眼的猫跳上树桠。
又能说些什么呢?一只眼仰望星空,一只眼俯瞰田野,一只眼窥视内心。
或许,这是另一种猫。
夜风扑来,当院内的槐叶在脚底悄悄移位,这猫亦没有唬唬的叫声,亦没有扬爪的举动,惟有陌生的风在不停地拍打鬈毛。
真的,又能说些什么呢?
静夜,虎样的眼里燃着三朵火!
3
十月的院坝,高朋满座。
瞬间,轩然大波。
眩晕时分,山脚的木琴被石子砸碎,随后阵阵共鸣之声从后院翻墙传来,冥冥中使厢房内精致的红檀木家具在摇动时愈加晦暗。
噢,无奈。
然而,无奈之手却用燥热的桔色涂满天空。
琴师已逝,谁为悦耳的琴声负罪?
4
火焰在暗处走动。
有谁尖叫?后院潮湿的灌木油然燃烧得噼叭着响,使林子间茂密的幻想冥冥地沿着火点碰撞和上升。
黑色在夜里巨烈颤动——
惊恐之时,火焰嘎然熄灭。
5
憧憬于蓝,厢房的窗户紧闭。
可是,槐叶依然在院子张望暗红的远山,使受伤的天空忽然大雨淋淋,任些许微小的心事在单薄的掌中冲刷和浸泡。
蓝。雨水敲打内心。
地老天荒,二十年的隐疼静静穿院墙。
6
风来,雨来。小屋塌坍,太阳的双臂也无力撑起。
雨水尽情淌流。
风声静悄逃遁。
转眼,满地清朗,雷声哑然,风儿欢愉般在空中画云朵。
光芒四射。森林从此没有背影。
7
心灯有意无意已盛满一灯油了,火苗万般清亮。
残阳从山后的树桠上沉落。
丛林的山雀盘旋在深夜。
驻足的海岸被浪花逐渐淘白。
昼夜无眠,风儿徒步走进穴说话,转瞬之间有一种东西将灯盏的火星熄灭。
旧事难灭,绿叶在窗下依然灿烂,而酒却成了当然朋友。
8
白粉蝶沿坡轻飞,一丝微风掠过房檐,随风低语,海边禁止筑巢。
恋七月之夏,灌木丛中常驻蝉声。
此时此刻,山果欲坠、柠檬灿烂,淅淅沥沥的细雨油然拂湿额发。
请缓留一步,疲惫的日子也有双翅。
9
狗吠,水淌。
一阵声音蓦然从心底飞越而过,愈飞愈远,耳边轰鸣一片。
冥冥之音,
浅浅之水……
幸福竟然在无奈中跌倒,挥手无缘,纤弱之臂永远扬不起云朵的风姿。
水淌,狗吠。
立秋以后,也许夜里的眼睛终将填写漆黑的文字。
10
不敢呼喊,窗前的烛光已经熄灭。
是谁用动态的手势将橱柜的金属器皿全部倾出?刹那间哗当当的声音沿着我的木梯纷纷滚动,惊呆之时一种贯力轰然把底楼的墙壁掀开一个窟窿。
不敢呼喊。此刻,
许多看不清的黑色从洞开的墙外轻易趁机而入,并且以威胁的目光朝我步步逼近,使我的宅内顿时无主。
灾祸降临,能否置物阻挡?
或许,用双脚向我的屋角退一步,再退一步?
11
百年如风灯,好汉不死。
冷夜,繁星在屋顶爬行,黑旗在域外的高处猎猎地最后飘着,当后院传出一阵犬吠后,我的槐树却在踉跄中号啕失声。
向隅而泣,冲动在决然中泯灭,而槐叶和心病在纤细的十指间摇曳不止。瞬间,墙外一枚石子正中要害,一句难以回避的预言在若暗若明时骤然应验。
风哟,让我的黑旗今夜在云端慢慢上升!
12
思想钉在墙上,纸马在剪刀之下无心奔驰于厚茧的手掌。静夜,我的烟蒂在窗外燃烧,我的姓氏在十八层高楼肃然无言。
疼啊,雪点在域外的柳河搅动。
有刀吗?难道刀的用途仅仅只是杀戮和砍伐!
噢,鸦鸟掠过森林,心事在白雪中踽踽行走,然而我的柳河终于被冬季全部侵占。
大雪封天,炉火曛黑眼眸。
我的天空是内心,宇宙的天空是什么?
13
月随愁起,而夜色很冷。
在尘封的窗棂下,有一种琴样的实物横置桌上,无言无语地默视着斑驳的墙壁,使墙面反射的月光将它精巧的琴柱映得十分清晰。
窗外无犬吠,子夜很静。
这时,琴样的实物勃然在桌上跳跃起来,睽睽的眼里射出两束刺目的绿光,飞溅的光点将墙面碰得噼叭作响,还挥动一双无形的臂仿佛在昭示着什么。
月色在惊恐时褪去,桌上的实物逐渐平静如初。
14
岸边,孤独觅酒。
酩酊之后,用一双颤抖的手把卵石垒成陡峭的山峦,然后信手领着一群打着旗帜的少男少女沿山麓呐喊和攀登。
呼声震耳,远在森林的鸟儿也光临近处鸣叫。
突然,浪花在脚底拍岸泻来,水悄然漫过卵石垒成的山顶。瞬间,打旗人束手无策,众人在疾呼中纷纷落水。
鸟惊人起,眼前汪洋一片。
15
灼伤槐叶的是双眸中一缕微光。
深秋,一双长满老茧的手在暮色之时高高举起,使一枚硕大的蓝色果实在残红里的无比亮丽,并且让久远的情愫最后悲壮一次。
弃甲曳兵,一种酸心刺骨的愁绪油然随风拂来,脚掌在一阵颤栗中宛若触到飞速旋转的地核深处。
此时,人还年轻,
岁月却已老去。而且,
冷峭的身体仿佛再也经不起秋的拍打了。
16
以指迢遥,十年烟云扬手遮。
记得,从一个无名的下午开始,是谁家的绿叶昼夜泪痕涟涟?
整整一个夏天,使支撑的枝桠沉甸起来,如风一样地掠过额发和浸湿些许病意的心。
将寒风与雾气颠簸的是岁月的太阳。
也许,那句承诺还在山外的河边哗哗作响。
人事全非,就以酒长醉一次吧?让纤细的十指朝向远处扬起,任梦履缓缓踏过微波弱澜的静水……
孤狼长嗥,心枝摇曳不止。
17
骤然而止,荒原一遍茫茫。
昨日,夕阳以血滴入眸子。顿时,漆黑的事情终于在内心发生,宛若四周的景物在瞬间静悄地消逝。然而,万物隐遁之时,极处的风景扑面而来,使我困倦的身子横卧在羊皮的筏子上,随极处寒冷的河水漂流而下,一些孩提的心事也在筏子的吱嘎声中全无。
沦落天涯,明日会发生什么?
18
恶之花,又悄悄在后院开放。
夏尔·波德莱尔这颗病态之心,1857年它注目地别在巴黎贵妇们高耸的胸脯上,刹时间让这幅冷风景席卷欧洲。
今夜,后院无风。天边的蝴蝶不来,南方的紫燕也不来,唯有墙角的蟋蟀之声敲打着畸异的花蕊,而酒盏却在掌中渐渐着凉。
阵阵唏嘘,域外的冷风景蓦然嵌在尘封的窗户,并且在不知不觉中一种病意的郁香扑鼻而至。
诗人未死,恶之花依然在院里开放。
19
舌尖干燥天空依然晶莹,城市的高楼排成雁阵印在画上,其实用手杖发掘宝藏也是一种秘密。
地球是秃顶——
老人涉浅滩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阴云密布,盗贼开采的金矿在烟囱里收割,而又常常躲在潮湿的暗处用蓬垢的毛发织衣。
贼眼迷茫。瞬间,
夕阳匿入驼鸟的翅膀下匍匐……
20
河堤那棵弯曲的胡桃树已过半百了,额际的欢愉已沉淀在斑驳的树杈里。蛙声歇息,唯有一支忧郁的洞箫在深夜的檐下独醒。
鸟儿是一种弹性,树叶不让历史封存。听一声狗叫,内心就怦然颤动起来,而脚下却是一潭浅浅的水。
重荡一回秋千吧?
响声细微宛若一朵淡弱的云。
仲夏随风悄然从头顶掠过,一阵寒意从天边袭来。今后,自己只有逼视自己。
21
一种问答让双唇抿紧。眼前,彼岸的水手掠走了起锚的帆船,然而自己刚刚开口又缄默成一种沉静。
河水清清见底,
哨声袅袅动人……
此刻,拂袖而视,只觉得遥远那一丛繁茂又翡翠的树木异常单调。
噢!心意黯然。道什么雨呢?
摇动此岸的船吧!
——风平浪静,或许,成熟的时辰才会盛满一船遗憾。
22
何必再登高望月,只要无意敞开对面的空门,一种冥想就会哗声戛然。
在有积雪的季节,时间和太阳很冷。
果实在秋日的晌午坠地。纵然枝桠重摇千次绒绒的鹅黄,终将乐极生悲,泪淌成河。
月光闪烁,渴望重跨一道门槛。
23
万物相持而视,距离拉得无比惶惚,在这冰雪凝固的日子里,有谁为近处的景色鸣掌?
心事茫茫,深邃的天空无人眺望。
在这方无心耕耘的土地上,众人也相持而视;一双冻僵的手将昔日的向往分解为一组组零散的笔划,并且信手将剩余的部分牢牢地钉入岁月的栅栏。
雀鸟远遁——
冬天,双掌为谁而鸣?
24
树叶在暗夜移动,目光浮于远处的河流。
此刻,头顶的霍霍风声拍击着斑驳的船舷,使我的帆樯瞬间在河心之上无所适从。
月黑风高,这是什么年月?一些隐匿内心的秘密随着河水的流动蓦然公开,还由暗渐明地在对岸的林子间呼呼穿行。
怔怔伫立,将唯一的向往放置于手掌。
风夜,树动我却未动。
25
狗吠。或许是进入黄昏的时辰。
在一阵喧嚣中,院内的房门紧闭,而桌上的一尊精致的花瓶突然倒置。茫然之间,只觉得发生在子夜的梦提前惊醒。
无人嘘吁,窗外有人敲门。
就这样,一种惊恐的氛围让罪恶翻墙入院,使一团幽影轻盈地沿着我的树桠任意蔓延。
罪恶渐渐逼近。
狗吠。门吱嗄地响动,而今夜室内有人独醒。
撑灯瞻望,四周什么也不见。
26
谁为自己修筑碑坊?在一群群翻飞的蝴蝶缝隙间,一丛丛杂草在视觉之外悄悄枯萎。
掷石寻觅——
在冥冥的叩问中,只觉得远方静谧的山凹处有什么召唤的声音响着,并且有一双灼热的眼睛与人对视。
纷至沓来,深邃的天空应该有什么升起?
踏入太阳的背面,忏悔的露珠在月夜里悄然地打湿我纤弱的手臂,并且让我的心情异常庄重。
仲秋,太阳很瘦,而大地的风异常撩人。
27
一张静悄悄的纸上,谁在上面画了几枚星星?
惟月五月,在草长莺飞的季节里,星点跳动着用缕缕桔色的光线抚摸着我细细的额发。
光芒四射,身后的景物照得通明。
此时,内心仿佛有马蹄响动,仿佛有一些久远的事情在十指摇曳时逐渐清晰。
噢——
一声长叹,只言大病初愈。
28
房檐有鸟跳跃,叽叽地鸣。
人说,此地不能久留。
在一个绿叶触及阳光的晌午,谁愿用一种绝断,用一只有力的臂撕下这幅罪孽的布条?
的确,罪孽应该在黑暗中反思。
鸟鸣,在寂寞的牢笼之中。也许,我不言的思想是自己终生之绳难解的一个结。
竖琴朝上,歌谣重新弹响。
29
地平线的距离在视角之内愈拉愈远,门外有人踽踽而行,有家难归。
山高水长,石子从掌中抛掷于水面。
一路无人鼓掌,只见许多恣意狂乐的鸟儿销魂于森林,还信手将一些洁白的羽毛从桠枝上纷纷甩落。
夕阳时分,赝品却备受推崇。
陷阱仿佛早已挖好——
脚踩疑惑。阵阵静谧若一面小方巾在尖秃的山岗飘着,我孑然之身沿途溅满了斑斑点点。
30
鱼饵,由掌心掷出。于是,飘渺之心顿时沉入深深的水底。
蹲下静候——
水无语,草无语,树无语,山无语,人也无语……
万物皆无语。
向晚时分,将手缩回,而池潭依然不溅一滴水花。
盛夏,河床干涸,于篓空囊。
31
一桌。一椅。
小猫伏掌倒立,瞪眼朝上,头顶蓝天是没法清晰的。
一阵狂风从远处吹来。心儿颤颤,院子的每片绿叶惊诧地在枝头摇铃。天,好圆……
斜眼平视,方形桌儿只有三只脚。
32
雁阵横飞,登高仰望,信手将近视眼镜架在山顶。
英雄迢遥,土地空蒙一片,诱惑之语并非迎来花雨。
酒太烈性,
孤独是夜。
人说,消逝是向背的传奇。为此,你何必再掷石子去问?唉,纵然饮一杯清茶,心房似火!
33
黄昏笑笑,往日的事情弹指而逝。
爬树不脱鞋,
弹弓一响……
其实,歌儿步履在昨天。习以为常,心想随溪流是一种季节。
一梦醒来,影子坠入水里。
34
花鹿,在山上山下来回点打。一印一蹄,一晃一影。这时,前方布满星星。
无字。
无歌。
星儿倦意,长巷洞深,谁说远古喊句箫声?晌午时辰,花鹿却伸颈而歌。
左踏一步,
右踏一步。
山脚之河,是一条无限的省略……
35
数日,有些许的啧啧之声从域外的墙缝传来。槐叶在院内闻声坠落,小鸡纷纷逃逸,昨夜玻璃破碎的梦在房檐下应验。
蓝天在上,十指在一伸一曲时无形。
此刻,炎阳将云朵抛掷于山后,劈面而来的晌午风,凉意无比袭人。
槐叶四起,域外之桥在恶意的一念时突然断裂。
36
举竿而过,锋利的刀尖闪闪发光。
在柳河,南来北去的风中宅内常常有人织衣,使疾步离去的南方在手指的摆动中如此粗糙,还有一件件往日的小事在棒针的穿梭之间荡来荡去。
劫数之例,锃亮的刀子依然如故。
37
子夜,以契合之手在洞开的窗户瞥上一眼,蝙蝠的道路无数,院中的事让隔壁邻人愈来愈模糊。
瓶内盛水,在器皿的响声中有提灯人蹒跚走近,笑意十分真切,并用伤残的左臂不停地打着手语。
哑然,一切都拒之宅外。
房门紧闭,后果让人避讳。
38
水流,病夜听雨。
喊声无应,唯有一缕揪心的炽热在屋角唠叨,无意把一叠叠缘分铺平又撤开。
蟋蟀在悄悄低吟。这时,一种预感油然沿着檐下窗棂来回踱步,还围着墙面惊诧地绕了几个大圈。
鸡鸣,三更已过。
茕茕孓立,此院无路可寻。
39
笃笃,谁在院外敲门?
步出木质的门槛,拂地在檐坎打坐,以低垂的眸子将客人巧言打发而归。忽然,域外南风顿起,槐木之叶随风在墙内四处环绕,转眼沿着陈旧的房梁呼呼穿行。
怀想穿腹而过,该消逝的终不能消逝。
笃笃,谁又敲门?
40
弹指。这是清晨。
太阳从槐树茂密的叶缝中射来,瞬间让院内的植物熠熠生辉,四周的枝桠在一撇一捺中噼啪着响。
然而,昨夜有人横穿院宅!
肆无忌惮,趁主人鼾然大睡之际破门而入,一双异样的黑手在花木格格的窗子上布满爪痕。
宅中藏宝,墙外有人窥视。
清晨,夜晚之事在阳光下大白。
41
枝桠用残缺的十指伸向苍穹,树杆默然伫立茫茫的旷野。双脚无力,而干涸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真的,什么也看不见。
看见的,是帷幕般的蒙蒙雨色。
头顶无遮无蔽,进入八月的叶子依稀地散在脚下。蟋蟀逃逸于巢穴,蚊虫无声无语,惟悉近处的细雨让岩边的石子泪痕满面。
此刻,谁也不再怨恨谁。
42
厌倦歇息的只有琴声。可是,琴上的弦早被窗外吹入的风声弹断。
室内空寂无比。
窗棂的双眸遥望血红的太阳从地平线坠落。瞬间,挥手不见五指。
再次降临,从一只只萤火虫的陌生面孔中,一种发绿的烛光将计划流产。
琴声又起,地面愈来愈静。
43
村舍在山间座落千年,谷物归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太阳在对面的河堤上收敛了飞翔的翅膀,暗河波光粼粼。
深夜,梦中有人放火!
人打哈欠,骏马跨不过栅栏,终日徘徊在秘密的山岗远离风景。
有归有宿,鸟儿应该回巢;
虫儿应该在藻草或岩缝中安闲。
噢!祷告无言,季节来自偶然。
44
草帽由上下落,恐惧的吱嘎声随桃红色的双唇间轻轻滑出。
天体在宇宙悄悄运行,
脸庞在夜色渐渐苍白……
在樱桃似的红晕中,群蛇袭来,一条艳丽的长廊凄美无垠。
拂地而坐,不哭亦哭。
45
雀笼撕裂,一群雏鸟磕磕绊绊地飞越碍物。
四周雀跃非凡。
许多酒盏从桌上摔落。
城市由此拥挤起来,露水不干,大朵大朵的无名花蕾绽满阳台,室内五颜六色的灯火昼夜不熄。
不眠之夜,手势之物纷纷窜出,裙带飘舞,柠檬色的话语由肥厚的嘴唇中字字泻来。然而,有人无处匿藏,信手用纤细的指头在原地画一个大圈,醒来三更已过。
公鸡在房檐下高声鸣叫。
雀笼终于撕裂。
雏鸟们欢欣地扬翅飞翔。
午后,有狩猎人站在山顶仰望。转眼之间,却用一副强健之臂拉响了手中的弓箭。
46
窗外轰鸣,域外之音在天幕阵阵着响,头顶仿佛有什么四蹄之物狂奔而来,隐退之时一排排黑木在墙下噼叭倾倒。
天悬地隔,这是午夜。
在一声惊叫之后, 城市一道道透亮的窗户瞬间话语嘘稀,一团阴影从树梢之上铺面笼罩, 巢穴之内恶梦四起。
此刻, 梦中之物停滞不前,双脚踏入泥泞愈陷愈深,而九十九的吉祥数字让人产生预兆。
三声无应,大地属于自己。
47
星火从遥远走向遥远,小鸟的翅羽一片片飘入深渊。
在柳河,七天七夜的疫情在汛期内四处蔓延,并且沿河两岸的村舍已经折腾疲惫, 右臂来回摇摆的纸扇让汗水往前额汩汩淌流。
噩耗传来,去年亲人逝世的事情确实难以置信,至今仍两袖掩面,以一种沉重的感觉动步。
双掌擎灯,红云斜挂房檐。
孤独碰响黑夜!
仲夏,药物已经无效。
48
无庸赘述,秋叶坠地属于让步。
急切地,在域外有一道门敞着,冥冥地朝向旷野,门内的深处充满静谧般的诱惑。
谁是祸首? 荒诞向院内的植物加剧靠拢。
残叶摇曳,天空的内心隐隐着疼,檐下的墙壁蓬头垢面,花缎和绸衫在紧紧包裹着窗外的咯噔足音。
是夜, 举首瞻望,高楼之下言轻人微。
一阵枪响,两臂陡然下垂。
49
清明, 槐木滋生的坏脾气渐渐好转, 内心的欲望在临近三月的气温中呼呼上升,枝桠还以拐弯抹角的绝技将几片圆叶葱笼起来。
翌晨,千年的古木在蓬春之际目不暇接。
衅起萧墙, 然而灾祸出自冲动和无意,许多大惑不解的小事在林子间越集越密,病中之叶在惊蛰之后悄悄朝向周围延伸。
燥热从此袭来,怀疑变为现实。
倒果为因, 衣衫挂在树桠上,房梁亦可劈下做窗,亦可劈下做椅。
咔嚓——
白日见鬼,谁能拂袖离去?
50
林中人,长发在空中飘曳如云,以洁白的手臂抚着心脏走着,宛若沿途的话语已经道尽。
过目成诵,许多民间的汤方却逐渐失传。
这时, 邻人的鸽子从冰凉的前额拍打掠过,釜底抽薪的兵家术语终于有了用场,一种离群索居的感觉又油然而生。
五月, 前院扎篱,后院筑墙,女乳悄悄诱惑不良之心。
月晕而风, 础润而雨。
纸马,四蹄无力!
51
停歇不了的是月亮的光芒,当夜色湛蓝的时候,域外的枫树用掌中的火把与月光对语。
沸动,—颗炽热在忧郁时慢慢消解。
收割的季节,期冀伫立水中,一种心愿沿着耀眼的光芒边缘不知是升腾还是下降。
芒刺在背,台阶缓缓升高。
月夜,有一只知更鸟立在河心之上寂寂地守望。
52
老,一个悲哀的汉字,夜晚在远处的梦中摇起秋的枝桠,呼喊着并朝着山麓微笑。
无可讳言,被什么牵引,将被什么同化。
日子从额发轻轻飘逝而走, 暂时的分手将意味着永远相逢,遗嘱却让时间细心珍藏。
灵魂不朽,十指抚过双眸。
老,一个生畏的汉字, 颤抖着在昔日的古籍中字斟句酌,将银色的器皿照得熠熠发光。
瓜剖豆分,而香烛在坟茔十分清亮。
53
栅栏在上,几十对双轮飞速擦肩驶过,两年前对这些碍物谁也不曾屈指预想。
冲刺,身后布满陷阱。
人说,以什么支撑以什么承受。
天呀, 神秘之事在慧星来时大白!
扑朔迷离,窗棂终于被星光戳破,遮掩十年之久的窗帘蓦然撕裂,许多陌生的实物在刺目的光线下无地自容。
高处不胜寒,对话猝然中断。
54
七月,有意拍着双掌。
蹑足而行,尘封的花木格格的窗户蓦然敞开,痉挛的臂信手把冬季厚实的棉袄猛地翻晒和拍打。
昨日有足迹留在厢房,在夜的深处还传来轻轻喘息的余音,使高悬在屋顶锃亮的铜环亮得让心底隐隐着疼,一种异样的情怀油然如桌上端庄的杯盏愈盛愈满。
脚下,蟋蟀叽叽 。
七月,谁在远处有意拍着双掌?
55
槐叶放在风里,狂言却在酒后泄漏。
夜路人,一手擎灯,一手摇扇,一手把发楞的心事沿途全部公开,还将往日的寂寞一一撒满大路。
匕首插入天空,谶语仿佛被墙壁和窗棂包裹。
泳者逝去,从布质的衣袋里逼出的是一枚锈斑斑的尴尬,在炽热的微风中许多癖好已成恶习,宛若血淋琳地将黄昏染得大红。
夜游者,槐叶放在风里。
56
兔起鹘落,一浪盖过一浪。
步出门槛,潜于岩石,潜于山峦和地壳的表层,用坚硬的卵石在浅浅的河岸筑一道长堤,重新用另一种母语喃喃独语。
聚集广场,人声鼎沸。
此刻,有谁在十二月的林中呐喊?
坐以待旦,假如唬声窜入窄窄的胡同,或许腹背受敌的却是自己一次虔诚的善良。
唉!终于转满了一个大圈。
树叶老去,一句许诺在夏夜淌满泪痕。
57
面对我的城市,面对西街又耸起的一幢幢高楼,我猛然怀想域外消逝的一些质扑而简单的东西。许多时候,我预感在我的视觉之内会有一些不曾有过的事情将在这个城市发生,有一些突兀又陌生的东西将撞击着我单薄的木门。
双眸湿润,仰望头顶的天空,我不知道该是感恩还是痛苦。
58
在这些日子里,我的双手一点也不知道该如何摆放,也不清楚自己的双脚在我的房檐下还能站立多久。屈指数来,先前许多熟悉的东西悄然离去,宛若头顶的月亮和星星在这冷夜远离我去一般。如今,我惟有持一种等待,并以一种平静的心情整日在我自己的院内虔诚地盘坐。是呵,我期望我的前方渐渐少一些隔离,在我湍湍淌流的河面上横置一座通往彼岸的桥。
59
也许,敲得最响的东西是金属,不能敲响的东西是我的内心。许多年过去了,往事如风一样依然拍打面额,一些昔日的落叶在我的脚下轻轻地发出微响。此刻,人心躁动,我在自己的后院草坪上孓然踱步,当我擎手之时却忘记该问自己还是该问稠密的天空。
严寒袭来,在凛冽的风中,我缄默地让双手放入棉质的衣袋。
60
槐树落叶之时,我仿佛听到地底有一种声音在轰鸣。
这是真的。有时,我想用手中的刀子在房顶的天空和檐下的墙壁上深深划上一条口子,尤其双臂噼叭地着响的时候。无可讳言,当夜的烛光在我的窗棂重新照亮,我就想让我这把生锈而不带血的刀子在一些不是生命的东西上用力划上几下,让我细心看一看这些坚硬或柔软的东西的肠和胃,还有那颗视而不见又隐隐跳动的桃形心脏。
噢,谁为我手中这把生锈而不带血的刀子击掌呢?
写于1993-1999
(选自散文诗集《檐下疏影》/伍荣祥 著/作家出版社/2005.5)
附:《末伏微言》1-60章原载期刊存目
1、1-5章:《檐下疏影》(五章)载于《星星》诗刊1998年第4期,其中1-2章收入《中国<星星﹥五十年诗选(1957-2006)》;
2、6-9章:《仲夏独语》(四章)载于《星星》诗刊1995年第2期;
3、10-12章:《檐下谶语》(三章)载于《诗歌报》月刊1999年第1期;
4、13-18章:《极处风景》(六章)载于《诗歌报》月刊1997年第11期;
5、19-23章:《击掌之音》(五章)载于《散文诗世界》(双月刊)1995年第5期和《星星·散文诗》2017年第1期;
6、24-30章:《踽踽之迹》(七章)载于《散文诗世界》(双月刊)1996年第5期和《星星·散文诗》2015年第4期;
7、31-34章:《视听之内》(四章)载于《散文诗世界》(双月刊)1993年第6期;
8、35-40章:《宅内之事》(六章)载于《散文诗》(双月刊)1997年第1期和《诗歌报》月刊1997年第4期;
9、41-45章:《入秋残梦》(五章)载于《诗歌报》月刊1996年第3期;
10、46-53章:《域外之音》(八章)载于《黄河诗报》期刊2012年16-17卷合刊和《散文诗世界》月刊2015年第7期,收入《中国当代散文诗回顾与年度大展(1949-2011)》;
11、54-56章:《末伏微言》(三章)载于《散文诗世界》月刊2007年第7期,收入百花文艺出版社《21世纪散文诗排行榜(2000-2009)》(王兆胜 主编);
12、57-60章:《檐下之音》(四章)载于《散文诗》月刊2002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