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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诗的建筑

——读伍荣祥散文诗组章

2023-10-28 作者:林晓波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林晓波读伍荣祥散文诗组章《吃马铃薯的人——题梵高同名绘画作品》。

  有人说,散文诗的建筑表面上很简单,一看是否分行就能判断出来。那么,这是不是散文诗的文本特质?记得著名诗人昌耀说过,分行不一定是诗,不分行不一定不是诗。所以,他的代表作名篇《斯人》《良宵》等都没有分行,却公认是当代文学史上的诗歌经典。耿林莽先生在关于散文诗文体的论文中,再次强调“散文诗本质上是诗,是诗歌的变体和延伸,是她的支脉和变体”(文载“我们”微信平台)这样看来,散文诗建筑就不仅是形式,而涉及到散文诗的核心问题。下面,我特地选择伍荣祥的散文诗《吃马铃薯的人——题梵高同名绘画作品》(十章)为例,与大家探讨一下散文诗建筑的特征。
  散文诗建筑长短句式有机组合,具有散文广场的舒展,也有诗歌书房的精致:“都有一双粗黑的手,我们都是兄弟。/我们饥饿无比。吃吧:悄声嚼咬,缓慢细咽,用心品味这些刚从泥土里挖出的粮食。/简单,贫寒,而且衣着有些邋遢。”(《吃马铃薯的人》)这些句子不仅没有分行,也没有整齐的外表,而诗味特性明显。第一个组合“都有一双粗黑的手,我们都是兄弟。”这不是简单的呈现,而是浓缩的诗句。我注意到“粗黑”“兄弟”,就是意味深长的意象。而第二个组合“我们饥饿无比。吃吧:悄声嚼咬,缓慢细咽,用心品味这些刚从泥土里挖出的粮食。/简单,贫寒,而且衣着有些邋遢。”明显是散文的场景,还有小说的细节“悄声嚼咬,缓慢细咽/衣着有些邋遢”。再仔细读,发现这段散文式的叙述中蕴藏着不一样的含金量:“我们饥饿无比。//用心品味这些刚从泥土里挖出的粮食。
  散文诗建筑把诗意凝结为具象,更有背景感和广阔的意境。诗人落魄 “两手空空,只有逃遁。”荒凉感弥漫而凝结成为“海滩上的渔船”。这种诗意的转化是准确的:“我的船舱已空,一无所剩……//是呵,我是被海水摈弃的一个不合格者。”(《海滩上的渔船》)诗人一方面在集中叙述海船的破烂、困顿、无奈、死寂,另一方面又写大海深渊的汹涌:“这里不是自己的海域。/我是一个被动者,海里没有自己的鱼。 /每次航行我都遭遇风暴与岛礁的洗劫,包括海鸟的嘲弄和攻击。”(《海滩上的渔船》)读到这时,我们感觉到海船的海滩、海滩的大海、大海的风浪,层层构成了一个动荡时代的象征。一连串的隐喻组合,以诗的逻辑形成了散文诗建筑的哲学、宗教结构。我们可以想象,奔向大海,却登上海滩上的海船多么失望。但是,我们可以进入散文诗的建筑,打开诗歌虚掩的窗户,看见了一个无边无际的意境,无数的名画在梵高们的梦中翻飞。
  散文诗建筑为名画添翼,为大师配音:为世界名画写诗,自然有画面感:“太阳沉睡,月亮躲进后山。//许多麦穗被鸦声吵醒,睡意全无。//噩兆终于降临,而一束束麦穗在惊惧中颤抖!”(《麦田群鸦》)但是,绝不是简单的复制。面向疯狂的向日葵,梵高们肯定会疯狂的:“这夜将发生什么?//群鸦横行天空,以怪异和狂叫主宰今夜/一种惯性让群鸦肆无忌惮。”(《麦田群鸦》)这些句子的多喻指向,已经超越了油画的平面场景。我们好像看见中国画“从自然到人,再从人到内心”的纵向深入:“离教堂这么近又那么远,钟声已经停止许久,祷告的信徒沿路稀少,我自己也将《圣经》信手扔进墙角。”(《奥维教堂》)至此,西方的油画意象,得到了中国式的解读,打上了伍荣祥诗歌的烙印:“仰望,然后与星空对视。//让马铃薯填饱肚子,然后学会思想。”让人有些惊讶的是,诗人为名画添上了自由的羽翼,复活画面飞出了更加诗意神秘的天地。散文诗特有的链接方式,断断续续形成特有的节奏。有快的节拍:“一边呻吟,一边呼救,一边用锋利的麦芒尽力抗争。”(《麦田群鸦》)又有慢的节拍:“深秋了,万物在加速变异和衰老。/还是重弹那首陈旧的歌谣吧?让内心若水,用另一种琴声把世界悄悄挽留。”(《弹钢琴的加塞小姐》)这是诗人对中国传统诗歌音乐美的承接,又用现代意识让散文诗的节奏慢下来,更符合现代人默读散文诗的心跳。
  翻开文学史,以建筑寓意诗歌由来已久。记得闻一多就说过诗歌“画面美、建筑美、音乐美”的名言。散文诗人、理论者崔国发在《我是谁》中,还公开自称为诗歌的“泥瓦匠”。而我要说的是散文诗建筑是否大器,一定与作者的气度(温度、深度、高度)有关。伍荣祥长期生活在底层,做了三十多年临时工。后来,他凭借散文诗创作的影响力被破格调到县文化馆端铁饭碗,现在已经退休诗意栖居在川南一县城。不一样的是,他一直坚持散文诗创作与研究,到退休年龄高度近视还在修炼西方哲学、绘画、诗歌。这样的经历表面上并没有多少诗意,但这种不平凡的经历正是产生诗意的土壤和源泉。世界的诗歌日,他还要对我们说:“或许,这是最后的一次呈现。为了来之不易的活着,我无须任何背景相衬。”(《花瓶里十四朵向日葵》)读到这样的诗句,你有何感想?星星诗刊原副主编靳晓静老师在诗人2016年出版的《伍荣祥诗选》序言中说:“生命的感受,扩大到生命的各个层面。这种独特的视觉切入诗歌,其个性色彩也是显而易见的。” 
 
  (此文选自2017年4月14日中国散文诗研究中心微信平台“百家论坛”栏目和林晓波诗文集《反光》/四川民族出版社/2017.11)

  作者简介:林晓波,1963年出生,四川江安县人。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就职于四川工商学院及三苏文化产业研究所。已出版诗集五部。
 
附录: 
 
吃马铃薯的人
——题梵高同名绘画作品(十章)
伍荣祥
 
花瓶里十四朵向日葵
 
或许,这是最后的一次呈现。
为了来之不易的活着,我无须任何背景相衬。
我在呈现,我以最后的激情和持守呈现,并用十四种表情合唱同一首歌,包括懊恼、苦笑、无奈和隐匿。
我一点也不在乎,即使有些卑微、难堪和丑陋,十四朵盛开的花瓣就是一世的见证。
感激陶罐,感激救赎。
器皿的一滴水给了我最后一次飞翔。
我在竭力呈现,以一种极端的方式。
 
麦田群鸦
 
太阳沉睡,月亮躲进后山。
群鸦横行天空,以怪异和狂叫主宰今夜。
许多麦穗被鸦声吵醒,睡意全无。一边呻吟,一边呼救,一边用锋利的麦芒尽力抗争。
这夜将发生什么?
麦田轰鸣,罪恶密布头顶,这是谁给谁的恐怖?无法阻挡,一种惯性让群鸦肆无忌惮。
恶兆终于降临,而一束束麦穗在惊惧中颤抖!
 
割耳自画像
 
从未正视自己,也惧怕正视自己。
此刻,我紧紧关闭门窗,我匆忙点燃一盏明亮的灯,我将刚刚自残的右耳包裹着厚厚的白色纱布。难得这番闲适,我在自己的木椅上端坐。
正襟危坐,我在看自己的丑和世界的罪恶。
我仔细用画笔描出自己的丑:右耳突然没了,眼睑有些浮肿,眼神模糊无光,棉帽和厚实的冬衣布满世俗的污洉与尘土。而下颌的胡须让岁月稀疏泛白。
唉,我的左耳还隐隐听到从门缝不断传来的计谋和灾难,以及谎言和贪婪的牙齿磨动声。
四周依然有响动,不因我的右耳自残而停止。
我惊恐万状,我怕瞬间失去自己唯一的左耳。
 
海滩上的渔船
 
两手空空,只有逃遁。
只有选择无奈,只有不再发出撒网的声音,只有将没有意义的樯帆悄然卸下,即使偶尔有海浪从远方再次诱惑船舷。
这里不是自己的海域。
我是一个被动者,海里没有自己的鱼。每次航行我都遭遇风暴与岛礁的洗劫,包括海鸟的嘲弄和攻击。
我伤痕遍体,我的船板开始生锈和腐烂。是呵,我是被海水摈弃的一个不合格者。
如今,我在自己的海滩喘息。
我的船舱已空,一无所剩……
 
吃马铃薯的人
 
都有一双粗黑的手,我们都是兄弟。
我们饥饿无比。吃吧:悄声嚼咬,缓慢细咽,用心品味这些刚从泥土里挖出的粮食。
简单,贫寒,而且衣着有些邋遢。
时下的世界喧闹的很,并且乱象丛生。我们只有躲进这漆黑的屋内,夜晚就静心这里安眠,还要执着地以木纳的方式抵触。
嚼咬吧,慢慢品味这些简单的东西。
让马铃薯填饱肚子,然后学会思想。
 
星  空
 
仰望,然后与星空对视。
今夜,狂欢与躁动已成定局,当房顶呈现异样的星空时,其实昨天的教堂已经不敲钟声。
万颗星子醒来,并以旋转、呼号和淫威的方式俯瞰我们,从此脚下城市与村庄的静谧开始终结:这时,大地在颤抖!
星空狂躁无比,生灵理性全无。
不知要弥漫多久?我再也不敢仰望。
 
弹钢琴的加塞小姐
 
外面那么乱,你却专注、安详,裙角也不在意微风撩动,可谁也不知道你在为谁弹奏。
弹奏,琴声让院内的树叶不断坠落,一只只鸟儿从你指尖却全部飞走。
季节也是深秋了,田野的庄稼已经收割,该收敛的已经收获,不该丢掉的已经遗失。面对无望与叹息,你只能以琴键在低音区域痛苦地沉默。
深秋了,万物在加速变异和衰老。
还是重弹那首陈旧的歌谣吧?
让内心若水,用另一种琴声把世界悄悄挽留。
 
把犁者和种马铃薯的人
 
城市高楼矗立,人满为患。而这里只剩余你们,一个把犁者和一个种马铃薯的人。
土地撂荒,许多人逃进城市。
谁让这个舞台冷清,整日以天地为幕,犁具已经破损,耕牛开始低垂,唯有远方的地平线那缕夕阳还泛出一点红晕。
这是世界的一幅悲怆!
太负重了,这是不是最后的土地?
 
太阳下收割的麦田
 
岁月流金,右手的镰却开始挫伤。
宁静被丰收的词全部覆盖和遮掩。
一地黄金,麦穗在焦灼时被一一伐倒。势不可挡,这里只有收割的嚓嚓声,没有停顿、回顾与瞻望。
草帽之下,阴凉只是瞬间,而汗水、思想和阳光下的影子与波涛般的麦田相互交织。不知道自己在收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收割谁的麦穗?
挥汗如雨,村舍在远处仿佛被炽热溶化。
此刻,我只想粗声喘息。
只想放下右手挫伤的镰。
 
奥维教堂
 
道路使人眩晕,满地无比缭乱。
离教堂这么近又那么远,钟声已经停止许久,祷告的信徒沿路稀少,我自己也将《圣经》信手扔进墙角。
我知道塔尖的上帝已死,还知道天体中的黑洞在不断吞食恒星的消息。虔诚的信徒呵,我还看到教堂被贪婪、谎言和罪恶占领!
今晚已经没有去路,唯有头顶星子已被厚实的夜空覆盖。
举头之时,除了可以唠叨和议论,我一点也不知道该去仰望什么?
教堂会不会即刻坍塌?
而我却以一种恐慌的步履在四周徘徊。
 
(选自《中国诗歌》2016年第3期“散文诗章”栏目/89-9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