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冬夜，我看见了一弯凿冰的弦月（10首）
《回故乡》
在故乡的风里，只要
有一丝愧疚从心头泛起
替我守着老屋的那些草
就会纷纷跪倒
代我伏地
在故乡，我还看到，多年前
就离开土地的那一些谷穗
已颗粒不存。像那把挂在墙上
已锈迹斑斑的镰刀
和我的父亲与母亲
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惟愿所有的花开
都有目的。所有的叶落，都是去找寻
尚在人世或已不再人世的
那些亲人
兀自站在，曾生我养我的黄土之上
我就像一瓣落英，降于
专供赎罪的庙宇
只是，在我到来之前，佛陀
已化身一枚青果
于红尘之外，去普渡红尘
《坐在海边的一座山顶，写山下的一些浪花》
1
山下就是大海。大海
是波浪的王国
浪花冲向山崖，一朵接着一朵
坚守和突破
总在此处，握手言和
2
海鸥的鸣叫，是海浪突围的
冲锋号
3
大山，始终以环抱的姿势
拥抱着海水
像母亲，面对那些
决意离家的孩子
4
只要紧靠这坚实的土地
我就能从破碎的浪花里
一眼，认出你
5
土地就是土地
生树生花生果蔬生万物
养活人，也埋你我
6
当我俩，在无休无止的翻滚中
成为飓风中
一粒沙砾
明天的太阳，依然会找到
像今天你我一样的
一具靶心
《曲终散（sǎn）》
此一瞬，全世界的蝴蝶
都绕着他在飞
所有的春风，都像来自一只手的抚慰
风过之处。火
似星辰
更像那片，要将他托起的云
一只又一只的背影，像一群
偏好叹息的灰鹤。它们结队而去
仿佛一泓，欢呼着的流水
一场酣畅的风和一场尽兴的花事
结束于一座山冈，恰到好处的静谧
恰到好处地来临
像一章高深且内敛的乐谱
尽情的高潮之后，便将所有的喧哗
悉数收回
《云冈纪行》
1
当春风依次吹化了石窟前的冰
所有该在春天泛青的乔木
便纷纷开始泛青
当一柱又一柱
在春风里被点燃的高香
在春风里依次燃尽
长跪或短跪的人，依次
返回，各自的红尘
2
一轮明月下，有春风，将一些
不携任何祈愿的花香
敬于空寂
一些离开佛身的尘粒
让所有的开悟，都有了声音……
3
已经开过的那些花
在今年，又悉数被缀于
今年的树梢
千年万年的归途或来路之上
只将自己，轮回成
恪守品相的籽粒
一些果，挂在树上
像是凿在崖壁之上
那些佛身。更像是
滋养了岁月之后
又被岁月送回土地的
那些核
因果。所说的
其实，就是一枚果。
4
云岗之佛，大都有眼无珠
有躯，而无筋
其实，所有的真佛
都无需肉身
做佛，就是做人
要走路，更要走心
5
当袈裟沉沦为冷酷的外衣
庙宇里，不再会有
普渡的足迹
6
在佛像前，每照一张照片
便会剥落一茬人间
7
日落云冈，风自静生
月挂高冈之巅，尘扰俗身不眠
只要存在于三月，界河两端的边关
都同属春天
8
毋庸置疑，风化的过程
就是一个隐喻
让那些成为佛像的石头回归
也将那些没有成为佛像的石头
修成佛身
9
在林立的石头或是佛像前
沉默，永远
都是最虔诚的语言
是心事，就应该服从于石头
秘而不宣的操守
并与石头一样可为佛形
亦可为尘土
《在冬夜，我看见了一弯凿冰的弦月》
该咆哮的时候，一言不发
说明人心，已趋于死亡
或无限强大
面对一具在无风的原野，不停
晃动的物体。其用意，无异于一枚
只为缝合而活着的钢针
在一个并不太黑的冬夜
我看见许多星星
全都倦卧在一场臃肿的雪中
有一弯弦月，在天上
将人间的一些眼泪，一粒一粒
从冰层里，凿了出来
《记事贴》
每一条鱼儿游过
岸上的苔藓就会为它记上一笔
每一条船儿驶过
岸上的苔藓也会为它记上一笔
某一天，河面上
浮来一个溺水的人
岸上的苔藓也为它记下了一笔
有一只来江边觅水的鸟
在这个人的尸体上落脚
一个漩涡，便将鸟儿惊飞
惊鸟飞离时，抓掉了
岸上的一些苔藓
掉进江里的苔藓，像
它记下的那些船和鱼儿一样
带着自己的记事，顺着
那个溺水人漂走的方位
向大海追去…
《雨前》
一条大河，与一阵风
一路向东。
谁也不停。
当风，吹跑了
在河水中沸腾着的太阳
鸟，一群，接着一群
向山林之中
俯冲
最终，风，死了
倒在地上
一动不动
没有了大风相随的大河
顿时，悲恸
大河的泪水
挂在天上，随着乌云
不住地翻涌
《拯救或蹂躏》
一只猛虎
在豢养自私、暴戾
以及残忍的同时
也繁衍着责任、怜爱
以及忠贞。像以警惕
为终生职责的那些刺
最终沦为果实的奴隶
我与虎，拥有同一副躯体
在相互搏杀的同时
也同时被时光一起驱使
我们一起来到人间
拯救或蹂躏
像那些优秀的雨
与被自然流放的洪水
《石头渴了》
大海渴了
有江河给它喝
大山渴了
有溪流给它喝
湖泊渴了
有雨水给它喝
石头渴了
把嘴都渴裂了
石头不需要水
它只要崩裂
或是粉碎
一个一心想找寻幸福的女人
填没了
高原上，惟一
一口水井
一个石匠，用一根钢钎
和一柄铁锤
在一块还没有裂开的石头上
为一个打井人，凿制
墓碑
《冬天里的红日》
冬天里的红日，与一年之中
其他三季的红日
都一样
总是在早晨或黄昏
与一群白鸽或归鸟，相依而出
相依而归
有些人，也想将自己的出行
和回归
过得像白鸽子和鸟一样
与红日相随
却都让一些关乎
靠粮食而活着的那些生计
给弄得貌合神离
在这种景况下，红日之下的炊烟
往往会变成，为出征或凝望
树起的一根标杆
当黄昏让来路归于苍茫
红日便把自己分身为霞光
隐于大山一侧，把天上的星星
一一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