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洮河岸边(组诗)

2023-02-04 作者:包容冰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包容冰,号舍利,梅川居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甘肃定西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岷县作家协会主席,《岷州文学》主编。出版诗集《我的马啃光带露的青草》《空门独语》(上下卷)《内心放射的光芒》(上下卷)《觉行慈航》《驿路向西》(上下卷)等多部。
 
抱紧无雪的冬天
 
转换一种角色,在城乡之间
往返不休。有人用异样的眼色打量
这出乎所料的举措,令一些人
百思不得其解。玄而未解的事
多如牛毛,一如无雪的冬天
一朵雪花贵如一锭银子
我于梦中都在期盼。谁来诠释
天象异常的自然,总是事与愿违
 
抱紧无雪的冬天
炉火,茶罐,酥油,青稞酒
煨热的烙炕坐满久别的稀客
飞来觅食的麻雀,不时向这边张望
西风劲吹,撩起它们单薄的羽衣
赤裸的腿脚,一种幸福溢出酒杯
发烧的酡颜像盛开的桃花
 
我像一只进城的麻雀飞回乡村
守住寂寞,守住祖训,守住清规
戒律。扫净的院落比冬天的额颅
还要明亮,谁来造访
谁就是这里的主人,和我一样
放松禁锢的思想,抱紧冬天
大醉一场……
 
 
忘却旧时光里的忧伤
 
有人一再告诫我,好了伤疤
也绝不能忘了疼。疼是一种
养料和胎记,在故乡的肋巴缝里
挤出带泪的微笑
 
几只红嘴鸦穿着红皮鞋
走过当归拔节的夏天
像一个个满腹经纶的绅士
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炊烟袅袅的乡村,母亲喊我的乳名
牛粪燃烧的味道钻进鼻腔
顿时减轻了锥心的饥饿
 
捡满苦苦菜的笼子
是我每天放学后的家庭作业
母亲再三叮咛,不敢怠慢
挨骂的泪滴比寡淡的晚餐浑浊……
 
1973年,一个十岁的孩子
在开满打碗花的山梁上东奔西跑
饥肠辘辘。久久仰望蓝天白云
鸟儿们鸣叫着飞过头顶
拉下一滴白色的粪便
打在眼前的草叶上,微微颤抖                           
 
 
洮河岸边
 
住在洮河岸边,心驰神往
每一天匆忙的日子都在结果
无论早晨抑或黄昏,我对着岷山
不断刷脸。奔流不息的洮河
与我的梦一样悠长。走进黄河
涌入大海,那些沉淀的泥沙
慢慢抬高海洋的河床
 
汹涌澎湃的洮河啊,对着你
我有时发呆,间或浮想联翩
有人跳进你的怀抱,再没有回来
有人坐在你的身边夜夜号啕
两岸青山静默,虽然一言不发
其实它心里什么都明白……
 
一段明城墙,历经劫难
在我的窗前矜持多年
其上长满荆棘和杂草,那是它
栉风沐雨的衣衫。偶尔有几只小鸟
落在它的肩上鸣叫几声,又飞走
剩下的大多时间,忍耐犹如涅槃
 
世间所发生的一切变故
与洮河无关,与岷山无关
有时,我像洮河激越
有时,我又像岷山静默
《西藏生死书》分泌出哲理的思辨
唯有智性的眼睛
才能读出她的精髓和博大内涵
 
人在洮河岸边
进出东门,独自在岸上行走
口中念念有词,擦肩而过的人
难以看到我内心放射的光芒
 
 
珍惜慢慢老去的时光
 
年逾天命,时日锐减
多么精彩的回忆都显得
黯然失色,遥不可及
走散的人和那些缘尽的事物
何须耿耿于怀,再牵挂也回不到
从前岁月灿烂,激情澎湃
 
秋风吹拂黄叶的声音,如诗
场院里堆积新挖的党参和黄芪
我在局内也在局外,忙乱的人
收拾晚餐,我呆坐在屋檐下
内心翻腾难言的波涛……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我已走出
饥寒交迫的困境,远离农事
撂荒的土地于梦中喊我的乳名
细听,像极了母亲微弱的声音
充满巨大的磁性和悲悯
 
属于我的时光慢慢老去
一寸光阴就是一寸遗失的金钻
我必须抓住每一天精髓的部分
加紧修炼,让我的智性上升
成为一面高蹈的旗帜,迎风烈烈
 
孤独来袭——
我制服豢养多年的猛兽
不敢出来造次
 
                                                  
沙尘暴袭来
 
来到生我养我的乡村
给祖先上坟,东风劲吹
纸钱纷飞,离世的亲人拿到多少
我不去追问,只是觉得阴阳相隔
世事飘渺,钱这东西生死
都离不开人的需要
 
此刻,沙尘暴袭来
将我们掩埋。记忆回到从前
跪在土地上劳作的日子
黄芪,党参,当归,这些经济作物
喂养了疾苦的岁月。风暴锤锻
我软弱的骨骼,走出困境的磨砺
才深悟苦难是人生成长的良药
 
沙尘暴席卷了整个村庄
清明的日子顿然暗淡,灰尘肆虐
我坐在堂弟家里讲经论道
胃囊酸水翻滚,服几粒花椒调和
把信仰的种子撒在故土的风沙里
不失正觉正念,正思维正精进
 
良药苦口利于病啊——
                                 
 
 
 
随着肉体的老化,衰竭
感觉越来越迟钝,越来越麻木
对于一些新鲜的事物
也不再惊呼。倘若发出一声喟叹
那是我内心的慈悲由衷地再现
 
偶尔有一种年轻时的感觉
青草的气息,土地翻开的韵味
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氛围
徐徐洇染,如痴如醉。却瞬间消弭
 
无边的回忆使我深感悲切,却
贫穷与潦倒并没有扼杀奋进的信念
我仿佛预感生命的斑斓
超越世间的卑俗和龌龊,将升华为
一种高迈的信念,引领群蒙
走出泥沼的险滩
 
食素问道,已有多年
结怨哪有解怨好。缘生缘灭
起心动念,举头三尺,我的思想
灌进清风明月的旋律,竹影婆娑
异样的感觉袭来,陋室独坐
翻开三千大千世界的图解
于股掌间萎缩成一粒微尘
 
 
抚摸愈合的伤口
 
好了伤疤,并没有忘记
那年的疼痛。伤疤是烙在
肌肤上的一记印戳,多年过去后
谁也不愿翻阅那些腐朽的旧账
可冷不防跳出来,像芒刺
扎在我的神经末梢,打秋千
 
抚摸愈合的伤口
回到记忆深处,那些人和事
不复存在,在这个大地上早已消弭
伤疤难再张口,于是死了
报仇雪恨的念头。我长叹一声
有人在九泉下血泪纵横……
 
不知前因后果,难信前世今生
圣哲有言,要知前世因
今生受者是;要知来世果
今生作者是。我在圣贤发黄的典籍里
觅到人生的真理,听懂
天空的呼吸和大地的心跳
 
抚摸愈合的伤口
教导我苦海回头的血色菩提
                          
 
独立如旗
 
认真回想,如此抉择
也算人生一个华丽的转身——
 
我把自己从世俗的热闹场分裂出来
慎思追远,持戒修为,惹得一些
酒肉朋友咬牙切齿,狠狠诅咒
多年的交情一刀两断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父母倒下的日子,不见酒肉登场
把斋没有过成庆贺的酒宴
更使一些亲友匪夷所思
躲得远远。寒冷的腊月越加寒冷
雪花飘舞,那是上苍慰藉父母
往生西去的盘缠……
 
循规蹈矩的日子已有经年
过惯了洋芋白菜的清淡岁月
我的思路越来越清晰
脉管里流淌清纯的血素,透明洁净
没有动物愤恨的毒素与眼泪
 
不需要人去理解
评头论足。我知道自己是谁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有了信愿持名的法宝
走近光明无量的世界不是虚说
 
我的人生独立如旗
猎猎飘扬在西北高原
                      
 
蓦然想起一个人
 
酷夏轮回了一圈,告诫我
去年在南京拜谒中山陵,汗流浃背
那风水宝地上,蓦然想起一代伟人
我的内心泛起万千波涛——
 
多么远大的抱负,于壮志未酬的
遗憾里喟叹。群雄逐鹿的中原
一座座坟冢长满荒草,是非站在墓碑在两面
谁胜谁负难以定论
浪迹的蛆虫,读不懂那些吊古的铭文
累了在一片草叶下休憩
 
我也累了,栖在一棵棕榈树下纳凉
如织的游人,相忘于江湖
谁也猜不透谁的心思。仰望长天
寰宇一片朦胧,栖霞寺梵音袅袅——
 
此刻,仿佛听到有人在天际
大声喊着我的名姓——
                            
 
一切都恢复不到从前
 
这个世界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
原来的事物变得面目全非
顺着记忆的线索,辨析大概与轮廓
面面相觑。我在你的眼里也是
生熟参半,似是而非
 
兰州的炎夏,我一个人在大街上
漫无目的地转悠,所有行人的眼里
噙满焦灼和无奈。九年前的夏日
我在这里醉眼朦胧,看花花也醉
伊人的笑靥斟满浅淡的月光。迷离
照彻消失在农民巷里的背影
 
而今,物是人非。月光依旧
你陪我小坐在宁卧庄的牡丹亭
构思未来。夜莺啼鸣
饥饿的蚊子你来我去,亲了又亲
供养一吨热血,让兰州的蚊子
学会念佛……
 
一切都恢复不到从前
面对当下,删除内存不用的软件
给生命的E盘腾出足够的空间
                              
 
宁卧庄的月光
 
沐浴满地清辉的月光,在宁卧庄
我依然凌晨三点苏醒,起床洗漱
第一件事想起列祖列宗,于六道
等我超度。绕着诺大的庄园
我念念有词,手中的檀香珠子温馨四溢
雪松挺拔,一棵棵傲岸婆娑
仿佛辐射菩提。像无言的智者
 
花影摇曳,谁也没有计算
这里眠宿过多少达官贵人,巨贾富商
弥漫多少佳丽淡去的胭脂和梦寐
谁也没有计算
宁卧庄的月光到底洒下多少宜人的重量
 
我独步幽径,穿过牡丹亭沉寂的走廊
犹如一个孤独的王
寻觅遗失多年的江山——
 
黄河翻滚咆哮的波涛
惊动中国的甘肃,一个个人物
翻身落马,乃至下落不明
兰州的街头巷尾,酒肆茶馆
增多了新鲜的话题,热议不休……
 
宁卧庄的月光,照旧清辉依依
沐浴花草树木,分蘖生长
 
 
恍若隔世
 
懵懂的岁月,过错难免
一切造作都滴着罪恶的血污
将我的青春挥霍殆尽。言说
褪色的往事,像梦魇一般不可详叙
 
谁能赦免,告慰神灵
我跳出沉沦苦海的怪圈
背着灵魂赎罪。跪伏在圣哲的足下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那些邀约,那些幽会,那些狂欢
那些酒肉肆虐的不可一世。那些……
好似恍若隔世,与今天无关
 
脑海里无意间常常
跳出潜藏的几多窃贼
晃荡,晃荡。我不愿揭穿它的阴谋
昨天阴雨绵绵,今日晴空万里
                           
 
慈悲苍生的目光
 
某个傍晚,天还没有彻底黑透
我忽然感到有点儿头晕
彻身遁别酒肉肆虐的圆舞曲
沿街寻找。寻找到一所便民诊所
和颜悦色的大夫给我量过血压
报告结果:低压50,高压100……
 
在这肥胖臃肿的时代,“三高”是
他们营养过剩的代名词。我常常被挤兑
成不谙世事的另类,食素问道
明枪暗箭冷不防就射来,满身疮痍
只能忍气吞声。一芥朝中无人的草民
到哪里去明辨是非,讨个公允的说法
 
路遇九十老翁齐法一,问询
我要去找包主编送稿。
请看,那我是谁?
哎哟,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我去了一趟重庆,又在成都草堂
拜谒了杜甫。在峨眉山,乐山朝觐
老妻似乎埋怨道,十多天回来瘦了一圈
 
对镜刮胡,看到苍老的嘴脸有些憔悴
眼窝真的微微深陷——
我用慈悲苍生的目光
把自己深深地怜悯了一次
 
 
走过梦境
 
1
 
回首走过的脚窝里
风停止啸叫。整顿杂乱的思想
青春早已卸妆,问苍茫辽阔的大地
沉浮不定的微尘,喊醒扑蝉的螳螂
一脸茫然,举目四顾
 
燕子衔泥在我的屋檐下筑巢
草窠里觅食的麻雀也许记得我的前世
改变计划的理由,给一个人诉说
门外偷听的杂草,刚好长过斑驳的墙头
 
2
 
深夜听流浪猫凄然嘶叫
读了大半的《无量寿经》,喟叹一声
我的心软了一半,剩下的一半
像穿过窗牖清辉的月光
照亮左脸,右脸仍旧茫然
 
诸多往事涌上心头,对于谁诉
那撕裂的契约,泣血的黄昏
走散的亲人留下荒年的债务
我一个人落入雨夜,寻找人生的出口
滑到又爬起的泥泞路基
如泣如诉——
 
3
 
尝遍人生的苦辣酸甜涩
才学会理解与感恩。放飞的梦想
踅回来到出发的地方,始知欲望
掩饰了爱情的陷阱。幼稚的抉择
难以医治灵魂的创痛
 
伊人呐,你远走高飞的岁月
我才死心塌地,选择了诗歌
这些年磕磕碰碰地跋涉
缪斯女神夜夜眷顾我的孤单
 
4
 
回顾多么怆然。风干的泪水
祭奠早逝的亡灵
父母归西的坟茔长满荒草。佛说
一草一菩提,一叶一弥陀
 
证悟光明无限的前程
说与谁听。孽障如山
隔断苍生的慧命,喊一声亲人的乳名
巉岩剥落一片喧哗
 
5
 
这一天终于到来
我幡然醒悟于无量寿光的照彻
嘎然止住狂奔的悬念
独来独往。断交了酒肉肆虐的岁月
安心疗治,溃烂的盲肠
 
伊人,难再回首的日子
开遍罂粟的芳香。狼毒花,格桑花联手
进攻我的堡垒,何其销魂
轮回的汪洋里,命运实践不虚的因果
 
6
 
清辉的月光喂养饥饿的梦境
五月,花海如潮,激荡我的
日出日落,上下沉浮——
你从遥远的北方姗姗而来
缘灭缘又生。前世的回眸一笑
落果今生的相拥,草原放开的狂跳
泪水里滋养游弋的鱼苗
 
不怕念起,就怕觉迟
我要把一切情缘转为善缘
把一切善缘转为佛缘
把一切佛缘转为法缘
把一切法缘转为僧缘。供养三宝
在一朵西天的荷蕾里
永续恒常不绝的来生
                           
 
陪友人听岷州花儿
 
1
 
你从遥远的北方而来,心旌摇荡
听岷州缠绵缱绻的花儿,像魔咒
蛊惑游客迷醉。多少花季翩翩少年
陷入迷宫,走出来华发斑白
眼窝深陷。江山易主,洮河消瘦
 
陪你坐在乡野的浪荡里
一声声撩人情思的花儿,像刀子
刺伤我的心肺。你似懂非懂
仿佛陶醉——
岷州的土语方言甜得似蜜
 
2
 
野草的芳香沁人心脾
你也像一朵玫瑰开在山野
光芒四溢。多少惊艳的眼睛读你
多少仰慕、嫉妒的目光
灼伤我矜持的尊严,于安谧
 
转换一种角色,我成了你的配角
手中的相机掩饰了内心的慌乱
走在花儿的海洋里,我仿佛是一首
过时的老情歌,无人吟唱——
 
3
 
二郎山上挂满藏文飘拂的经幡
偕同旗袍灿烂的五月,你的登临
开颜阁绽颜微笑。仿佛听到
1936年的枪声依旧鸣叫。我给你朗诵
朗诵《七律·长征》,毛泽东大手一挥
翻阅达拉梁走进岷州绿叶河
岷州的百千药草,唱了一夜花儿
 
八十年过去了,我陪你在张国焘
朱德坐过的太师椅上,感受威严
此刻,一只蜜蜂落在我的手上
气喘吁吁。岂是“玉树琼枝作烟萝”
万千里路云和月
 
4
 
狼渡滩烟云弥漫,风吹四野
你躺在花儿簇拥的草原。吃草的牛羊
停止反刍,举头朝那一边观望
盘旋的老鹰,那是谁派遣的高原绅士
贼亮的眼睛,发红得滴血
 
伊人呐,我听了半世纪岷州花儿
一字一句掏心剜肺,肝肠撕扯
思念的喟叹,像晨钟暮鼓
敲打得静默的岷山落泪
奔腾的洮河呜咽……
 
5
 
回归的夜晚,温婉的小雨淅沥
被激荡的花儿撕碎的梦境渐渐复原
一缕清风拥住我的腰肢
哥哥,真正的爱情不在肉体
宁可搅乱千江水,也不动道人心
我感受到了岷山的巍峨磅礴
体验到了洮河的纯洁清澈——
 
6
 
陪友人听岷州花儿,五月十七
陶醉在花的海洋,流连忘返
想起“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的
佳句,我安静的内心诗意纵横——
 
来自霸州的绝代佳人
才情横溢,芬芳靓丽
像一只彩蝶落在洮河岸边
你看着滚滚北逝的洮河,浮想联翩……
 
多少听花儿的人,心不在焉
都在痴痴地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