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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觉投尘(组诗)

2023-02-09 作者:包容冰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包容冰,号舍利,梅川居士,中国作协会员。甘肃定西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岷县文联副主席,岷县作协主席,《岷州文学》主编。出版诗集《我的马啃光带露的青草》《空门独语》(上下卷)《内心放射的光芒》(上下卷)《觉行慈航》《驿路向西》(上下卷)等多部。获第四届中国当代诗歌奖贡献奖;甘肃第四、六届黄河文学奖等。
怀揣十月冷暖 
 
1
从岷州到阆中,一觉梦醒
坐在大佛寺下参禅。蚊子的小尖刀
扎进我的肉体汲取营养
为它施舍一顿饱餐
留下褐色的疤痕,加深记忆
犹如一场揩不尽的梦魇
 
嘉陵江蓝得像一面镜子
映现我的三世。过去,现在,未来
漫步古镇的大街小巷,保宁醋
张飞牛肉,肆无忌惮地张扬个性
游客疲倦的眼睛,波澜不兴
一棵百年大榕树神目如炬
读懂了我的心跳与呼吸,彼此不言
 
2
老妻的五亩油菜,在风中嘶鸣
牵肠挂肚。早出晚归的身影
刷新岁月憔悴的姿容
我喊醒涅槃的凤凰,浴火重生
带来西方黄金铺地的消息
确指,智性投奔的地方光寿无量
 
黄叶点燃的十月,色彩斑斓
一个人毅然踽踽独行
听惯了风雨敲打孤寂的窗牖
童年的乡村,沉默
飘荡饥馑洇染的火焰旗
我的血脉清纯如山涧的小溪
不带丝毫浑浊的杂质
 
3
季节变换了冷酷的脸谱
海青衣加身,抵御风寒。我坚信
未来的日子,光明超越日月万倍
朗照环宇。我透彻的眼睛会看到
一粒微尘有三千大千世界
一滴水里存活十万八千生物……
 
又一个华丽转身,到了甘谷
大像山大佛等我千年——
泔目澄清四大海
白毫婉转五须弥
一片祥云落在我的肩头
擦肩而过的人,只能看到
我脸上的黑痣与淡淡的雀斑
 
4
武山温泉镇,深深峡沟内敛
暮秋的黄叶擦亮我干涩的眼睛
温泉洗浴中心,联袂铁路疗养院
点缀荒寂的山野。我游目驰骋
站在黄昏的路口打探上山的路径
汤池寺苦修的老僧已等我多时
几多莲友,仆仆风尘
在一路颠簸晕眩中,怀揣虔诚
忘却十月跳荡的冷暖——
 
山不在高,有僧则名
简陋凌乱的会客厅,我和苦修
半个世纪的师父促膝长谈
当年的苦衷不可思议啊
一堆树叶下藏身夜宿,寒冷刺骨
七角钱的债务压垮了他的脊梁
至今佝偻,偿还了整整一年……
 
5
老僧啊,坐在你的身边
我倾耳聆听,青杠树掩映的一片
寂荒之地,长出小小汤池寺
长出三间砖木结构释迦牟尼佛大殿
长出药王菩萨土木结构配殿
也正在生长,地藏菩萨偏殿的框架
 
三年瘫痪在床,十八岁
恋人远走,只有靠佛法捡回一条
九死一生的命。决定出家……
 
我怀揣十月的冷暖,走进汤池寺
感慨万千,两顿斋饭的思量
在神泉里浸泡片刻,治愈了我多年
手指脱皮皲裂的顽疾
 
6
名利虚幻不实,凡夫趋之若鹜
六道轮回的斗闹场,冤冤相报
血腥屠戮,互相啖食的悲凉残酷
真叫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之所以我悬崖勒马
将跳出六道轮回……
 
有了临终关怀的秘笈
命浅福薄的人千载难遇
多半年无人邀约,尽管天天
撒手人寰者络绎不绝——
我的喟叹,像十月的闷雷
在空无一人的旷野炸响
 
7
寒露不约而至,告诉我
出门别忘了加衣。忽然想起
跪在泥土里挖党参、黄芪的乡亲
满足油然而生。感谢上苍
我经历种地背木头砍柴放牛的岁月
锤锻年轻的骨骼,铮铮作响
 
怀揣十月冷暖,诗歌给我加冕
信仰的力量凿穿贪欲的堡垒
安贫乐道的人
看清宇宙人生的真相
自度度他,僭越生死轮回
揽一怀阳光给灵魂取暖
                              
 
寒冷渐渐逼近
 
寒冷渐渐逼近
我的陋室凉气肆虐,只能
加衣焐身。自己发电照亮昏暗
想起在乡下教书课子的岁月
早已扶正火炉,围炉煮茶
酒友们不时登门造访
乃至酡颜大肆喧哗
把再冷的日子都放不在眼里
 
喝着喝着,窗外下起了大雪
一朵雪花,一锭银子
十万多雪花
十万锭无人捡拾的白银
封裹了我的乡村,我是乡间
最富有的王,醉倒在热炕上
鼾声如雷……
 
寒冷渐渐逼近我的高原
晴耕雨读的妻子在无量寿经里
早出晚归,证悟自性。舍不下
一亩三分土地,再苦再累
也感觉不到疲倦。收割油菜的镰刀
听着圣号的铿锵缠绵
上下翻飞,一个人砍翻五亩油菜
仿佛把整个秋天收获在怀
 
掂量大半年自己耕耘的庄稼
有点寒酸,打出去的诗稿大多
如石沉大海。偶尔在百度上搜索
自己的名姓,像在大海里捞针
一个寒噤,我猛然想起
寒露一过就是霜降……
                       
 
怀念火炉
 
只要临近冬天,我就
情不自禁地怀念起火炉。虽然
烟火弥漫,灰尘荡漾,我却喜欢
柴火燃烧的那种味道。闻着烟火
长大的孩子
在贫穷凿穿的洞眼里
走出来,走进城郭
吸纳岷山脚下的阳光,在梦中
听洮河夜夜低语浅唱
 
离开故乡,离开火炉
红嘴鸦鸣叫的乡村,炊烟袅袅
背着当归回家的父亲
花白的头发被夕阳温热的舌头舔亮
那时我正在生起火炉
烧一壶水,给老人沏茶做饭
 
下雪的日子,围炉而坐
手捧诗书,灵魂出窍。一杯绿茶
点亮岁月消顿的神经
有朋自远方来,敲开虚掩的门
喜出望外。我将炉子捅了又捅
将煤块填满,知道该做些什么——
 
围炉而坐的日子渐去渐远
咽下如许无奈的乡愁。遥想
老屋在风雪弥漫的日子
铁锁生锈,守门的秦琼敬德
被风雨剥蚀得面目全非
莫衷一是……
                         
 
背觉投尘
 
一闪念,大地失去了颜色
汹涌的海水失去了重量
富可敌国的人眨眼间走进了黄泉
 
佛律有言,教导弟子——
不犯国法,不谤国君
不做国贼,不漏国税
而唯物是取者们冠冕堂皇
仰慕歌星影星和大腕们,垂涎三尺
拜倒在黄金封裹的石榴裙下
醉梦黄粱,沉湎不醒
 
儒释道背上封建迷信的枷锁
打入紫禁城的冷宫
近百年抬不起头
科技恣肆汪洋,国际风云剧变
剑拔弩张,战火一触即发
勾头族们吸上麻醉神经的微信鸦片
背觉投尘
在酒色财气里精神浩荡
 
有人戳着我的脊梁,
在背后道四说三
以为持戒食素,误入迷途
不和他们同流合污,娱乐至死
在我的诗篇里精心搜索
不让出现“佛”与“神”字
我感到多么可笑可恨可怜——
 
仰望苍天,我长叹一声
安静的内心波翻浪涌……
                          
 
把苦难嚼碎咽成壮骨的蛋白
 
越老越爱回忆。童年旳饥馑
像无法揩去的疤痕,留下
难言的泣诉,在夜深人静时分
一幕幕上演。苍茫历史
被咸涩的泪水腌制成生死契约
分手的人在远旅的站台抱头痛哭
 
安静的乡村,苦苦菜招手
红嘴鸦鸣叫着飞过头顶,一丝凄楚
涌上心头。我蹀躞在田间小道
寻觅先祖走去的脚印
土路坑坑洼洼,一如我的人生
波澜起伏,沧桑风雨洗涮
身寒骨冷的岁月,瑟瑟发抖
 
而今,我把所有历经的苦难
嚼碎,咽成壮骨的蛋白
特立独行……
                        
 
梦境里的鸟鸣
 
一只鸟在梦境里,鸣叫
把孤独的夜撕开一道口子
流出的不是泪水,而是
决堤的海洋。人类疯狂至极
啸叫而来,狼嚎而去
死寂的荒原空旷无边
一位白头老人仰天长叹——
 
鸟鸣继续,我找不到它的影子
一棵棵落尽叶子的白桦树
发出诱惑的邀请,我继续深入
偌大的森林像一口陷阱
阴森而恐怖。转念间鸟叫再次鸣啭
仿佛喊着祖先古铜色的名字
使我百思不得其解,内心升起
难言的悲怆……
 
恍惚间,我侧身而卧
一切又发生了转变。有人说
凤凰生蛋,百鸟齐鸣
听到鸟叫的人有福了。天使飞来
站在我的身边,双手合十
雪白的裙裾在微风里飘拂
笑容可掬,眉宇间的美人痣
闪闪发光,七彩斑斓……
                      
 
 
 
乘坐时序轮回的马车
走过每一个驿站,我都要回头
看看身后的人,来了几多
 
岁月沉重的轮子
辗轧过苍生的头颅
深深浅浅的辙痕,每一道
都是一部发黄的经卷,写满
风霜雨雪无尽的泣诉
 
当头上落满纷乱的寒霜
我在喟叹里打捞起生命的沉船
遭遇每一个霜降的日子
我知道冬天快马加鞭,在窗外
吹响尖利的口哨
集合起散乱的高原,整饬培训
 
给南方的知音写一封信
我在乡下的火炉边,煮茶悟道
天渐渐暗了下来,将要下雪
不用谁来催促,剩下的时光
我知道该做些什么
                        
 
 
 
告别故乡多年,我是一个
没有忘记疼痛的游子。内心的
创伤一再告诫我,忘记苦难
就意味着数典忘祖——
 
站在故乡光秃秃的山梁上
凝望,远处飘荡的炊烟
牵起我悠远的思念
父母离世经年
喊我乳名的人越来越少
和我打招呼的人越来越少
认识我的人越来越少。虽然
灾后重建的老屋,属于我的家业
新栽的果树长势葳蕤,招揽
恓惶的麻雀和乱窜的老鼠
点缀了黄叶飘零的寂荒
 
夕阳西下,我在暮秋的寒凉中
感受孤独。儿时饥饿的往事
在记忆的脑海里沉浮
掏鸟蛋的玩伴背腰佝偻
胡子拉碴,皲裂的手指
彰显岁月磨厚的老茧
欲说还休……
 
凝望良久,我的眼睛
开始模糊
                      
 
立冬的黄昏
 
用什么样的方式可以表达
我对这个消顿的秋天
淡淡的感怀——
 
冬天像不速之客,挟带
严寒与风雪的礼物登门造访
我有些措手不及,掩饰尴尬
即使感冒在身,也不敢大声咳嗽
望着苍白的大地,捶手顿足
 
曾经在乡下的日子
我抱紧冬天,在火炉边煮茶
咂着小酒。有朋自远方来
也不亦乐乎。偶尔谈论天下大事
也不漏了家中小事
窗外大雪纷扬,我举着酡颜
唱一曲岷州花儿给友人赏脸造势
当归党参黄芪扯起耳朵在门外聆听
一个黄昏就这样嘎然消失
 
如今,窗外依然大雪纷飞
我抱住冬天的肋骨瑟瑟发抖
伊人徘徊在洮河岸边,垂下眼帘
若有所思,好像情怀低迷
那是我看到的唯一风景
在这个立冬的黄昏
                          
 
岁月悠悠
 
情不自禁,一再想起西归的父母
已有经年。我是孤独的孩子
满腔积郁的委屈无处倾诉
远离乡村,天寒地冷的日子
一个人在水泥森林的夹缝里
深居简出,独自出没
那么多陌生的面孔,阴森冷峻
擦肩而过,我认不出时代的公母
也好像无法辨识肉体的善恶
沉沦的岁月,悠悠荡荡
谁给苍茫的远山贴上朦胧的标签
 
我在走,风在吹,雪在飘
套在身上的肉衣被风雨揉搓得
褶皱纵横。岁月打上去的烙印
深深浅浅,像一道道无法破译的密码
只有上苍才会读懂它的内涵
 
日出日落,冬去春来
死亡的信息不绝如缕,而我
常在梦中遭遇死去的人
他们向我问路,乞怜的眼睛
泪光闪闪,悔恨交加的样子
难以复述……
 
岁月悠悠,我每天凌晨跪在堂前
喊着父母的名姓,在万德洪名里
拉近多维时空的距离
                            
 
谁在冬天蛰伏
 
掀开冬天苍白的册页,仿佛掀开
历史之大树上一片发黄的树叶
在这片即将枯萎的树叶上
我写下幼稚的学步,淡蓝的思想
与圣哲对话。曾经和青天赌咒发誓
写下回忆苦难时一滴泪水,打湿
冬天蛰伏的神经。肆虐的劲风发芽
写下活血补血的当归,益气凝神
增强免疫力的黄芪。一切蛰伏的事物
不见踪影,销声匿迹。只有我
踏着城乡发懵的头颅,皎洁的月光
背着放不下的包袱,归去来兮——
 
春天芬芳的桃花扰乱行人的步履
葳蕤的夏天恣肆放荡,欲望疯长
秋天扬眉吐气,低头的稻穗
给我汇报风雨洗练后的重量
内敛低调。冒着风雪走进朔野的人
回头一望,我的目光像一道火焰
点燃了他僵化的思想。我在想
打通冬天的气脉,冷凝地思考
尝遍今生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
我才敢于撕破死亡的嘴脸。让死神
手中的铁链变成了七彩霓虹
 
我不想在冬天蛰伏。像蓄满
毒液的蛇,盘曲在冰冷的地下洞穴
吸膏养命。我将软弱的思想修炼得
炉火纯青,与欺世盗名的人分道扬镳
与招摇撞骗心术不正者戛然疏离
期待下一个春天,和醒世的桃花
在逃河两岸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