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瀚海间的情歌
没有见过诗人关雎,只通过一次长途电话。在电话里,我告诉她读了这一组诗歌的初步印象:虽然写了一些新疆风物,但主要的还是表现内心爱的感情,抒情主体非常明显。我一直认为,抒情品格的确立对于一个诗人是至为重要的,“感人心者,莫先乎情”。
初冬时节,我也曾漫游新疆。天山雪峰,茫茫戈壁,漫漫沙海,如火如荼的胡杨林,浪漫多彩的民族情调……在心灵上产生了强烈的震撼,这种感觉若仅以“辽远、广袤、苍凉”这些形容词来描述也只是触及了表象。显然,现在读到的这组诗是关睢一次新疆之旅的作品,尽管她写到了喀什的红头巾、秋天的胡杨树、天山神木园等带有新疆地域特点的事物,但诗人并未以游记式的旅行印象作为写作的主体,而是侧重于表现此时此地的内心情怀与感悟。细细读来,便会发现辽阔、苍凉、神奇的自然风景是诗人创作的触发元素,然而在作品中它们已转换为感情的背景和“喻体”,由此引向的是诗人的内在世界。作为一个新疆的过客,满眼的新奇稍纵即逝,如果摄影式地客观抒写,也只是浮光掠影。关睢避免了这一点,她一如既往地以自己强烈而深刻的抒情穿透力唱出了天山瀚海间的情歌。
天苍苍,野茫茫,那萦绕着的心灵歌声也直达“天荒地老”。关雎所表达的感情,折射着一个爱的内核。而这种爱强烈、执着,乃至生死相依。在《喀什的红头巾》中她这样深情吁求:“如果这诱惑注定与我有缘/就让这命运的血色/渗透我的今生和来世”;在《奥依塔克的雪》中她又娓娓诉说:“也在用簌簌的语言/对残秋承诺体贴无比的爱……”,在《你的气息》中她则款款道白:“你的气息落在了我的肩上/随我一路远行……”。然而不是所有的呼唤都有回音,不是所有爱的月光都能得到阳光的呼应,尤其在这样物质化的消费时代,人心的荒漠风尘迷天,感情的“绿洲”恍若海市蜃楼,可诗人她依然无悔他守望着爱的“家园”。因而这种“爱”便具有了一些悲剧气息。“爱到深处人寂寞”,爱的孤独的奏鸣格外动人心弦,在《对眸的酒杯》中,我们听到了这样心灵的咏叹:“是谁揽镜自照”,而这镜子却是深碧的夜空,恍惚李白“花间一壶酒,对影成三人”的诗歌意境,而诗人进一步展开奇想“开启两只对眸的酒杯/斟满心情与血液”,可是,到底“有谁与我共饮……”这便是让人怦然心动的爱的孤独,这爱也因为孤独到极至便显得分外美丽感人。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关雎的名字取自于《诗经》吧。“关雎”在汉民族文化的深层积淀中,已成了“有意味”的爱的符号,我不知道诗人的名字是否有如此寓意?可我确实试图联想到一种微妙的关联与意味。诗中爱的渴望、距离以及难以言喻的爱的悲哀,它具有更多的现代色彩,但它不也正与亘古有之的人类最美好的感情一脉相联?爱情是诗歌乃至一切文学艺术永恒的主题,然而一代代诗人和艺术家们总能以自己的心灵之火折射出崭新的爱的光彩。所以说,“太阳每天都是新的”。关雎以自己的诗歌对爱情主题的演绎,因为现代元素和个人话语的融铸,便显现出了一些新异的特质,这一点值得重视和进一步地加以探究。我们慢慢地品味,会意外地发现,关雎把万里风沙、无垠瀚海中的孤独感进行了巧妙的“艺术转化”,从而形成了一种深邃、静穆的诗歌境界。“秋的残梦/被一场雪怜悯地覆盖/让钢蓝的山体也有了一层暂时的美丽”。(《奥依塔克的雪》)。这里洁白如梦的雪覆盖“钢蓝的山体”,不是单纯的雪景描绘,而是情景融合,呈现出一个美丽而忧伤的动人之境;而在《秋天的胡杨树》、《天山神木园》两首诗中,诗人以宗教的“入定”和“修炼成道”来譬喻心境,我们不能把这简单理解为宗教性的默诵“心经”和对佛的“皈依”。我倒更愿意把这视为一种情到深处的境界,而这种境界是对“此在”痛苦的超越,是对心灵更深处的领悟与回归。“做个静默的关睢/让隐匿的心向更深处隐匿……”激情飞扬的关雎与深潜向内的关雎,却构成了统一的抒情主体,展现出一个成熟、丰富、多姿多彩的女性情感世界,而关雎诗歌的感染力与诱惑力可能就来源于此吧?
关雎的诗歌,不同于一般女性诗歌的婉约、柔美与纤秀。她的诗笔触有力,诗境开阔,时有豪迈、苍劲之气。这一方面是由于感情的充沛、强烈和深挚赋予了诗歌的整体格调与气韵,另一方面与诗人的语言风格也不无关系。《神秘的大峡谷》便是一首颇为大气的诗作。该诗一开篇就从大处着笔,“一到峡谷,大自然突然变脸/仿佛只须一步/季节的色彩 就能从秋的赭黄返回夏的褐红”。这里不是工笔细描,而是大写意,是大手笔的不凡想象。大峡谷本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是造化之作,刻意的描摹又怎能传达出美妙之一二。“沿着山体/有种气息冉冉而来/从我脚底有力升腾”,诗人以感觉来写自然,写得文气沛然,渲染出了一种内在神韵。诗人酣畅淋漓地写来,既是在写神秘的大峡谷,也是在一步步展开内在的生命灵魂。“太阳如神来之笔/从峡谷嶙峋的肋骨间显现/挥写我生命的笔笔光彩”。写到最后,已很难截然区分哪里是写峡谷,哪里是写生命感悟,二者已融合为一,构成了博大、神奇的诗歌语言之境。
读完关雎的诗,我似乎也有了这样的感觉:“谁说造化无心/无须问路/我已熟知通向神秘的路径”。然而,我是否已找到解读关雎诗歌的路径?本来诗歌就是可解而又不可解的,我倒更愿意这一番解读能指向关雎诗歌不可言说之处。
(戚华海:《诗刊》理事,诗人,诗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