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中俊2019年3月诗选：寄身一滴春雨

 
 
榄菊颂

昨天，一个叫联丰的新枝
绽新芽了。听说榄菊
四时不谢。有春菊
有夏菊，秋菊和腊菊

各花有异色，李永雄
开的气度恢宏。萧哥
一派豪放，张鸣琦有严谨之风
其余诸君，或端庄，或斜倚
或恢谐，或高峨，春色满菊城

在龙山脚下，听凤鸣
观榄菊斗艳，品菊花宴
颂菊花章，正其时也
园里诸君，就着这一缕春风
咱们，干了这盏菊花酒

2019年3月1日
 
 
欢场

这小兽，鹿，笑面狐
欣然领命，斟酒
小白兔雀跃而上，献舞
黑乌鸦，伏身黑夜枝头
击鼓是老牛的本份
筛锣的千里驹，喜失了前蹄

狼铺开围场，高亢一曲
又一曲。下山虎
今天摆开八阵图
看野鸡如何在生死场
欣然赴约。锦豹子
披上鹿皮，来一场时装秀
月光，揣着一万把银刀子
装起了糊涂

2019年3月4日
 
 
老地方
 
它用了三天，从十一楼的阳台
爬上了花盆里玉兰树的顶端
这一刻，他和我昨天爬上五桂山
看万山丛林起伏一样
以为世界俱在掌中
登高凭远，从此将能风帆万里
 
他这小小的一生，就在阳台上
和我一样，在这个城市的小阁楼
耗尽一生的光阴。从东侧到西侧
从阳台到花盆。蜗牛
从少年走到白头，站在树梢
他没明白，他还是站在老地方
而我，三十年后依然蜷在小阁楼
 
2019年3月5日
 
 
词语的闪电

丛林在颤栗
大地沉睡，黑夜的海水中
青色的鱼脊在游移
陨石划过，燃烧的森林
多年的迁徙，流浪
一个词语终于回到故乡
在逻辑的两岸，一些人
开始一次漫长的泗渡

我们总是历史上那个负心人
和逃亡者。被词语追踪
足以耗尽，三千里光阴
和数十年的热忱
只有时间，划开伤口
剩下的岁月，都是劫后余生
闪电来临，所有倒伏的
青草和厥类，都挺直了腰身

2019年3月6日
 
 
白银时代

黄鹂从竹笼换到金丝笼
我从草房搬到水泥房
赵大哥扛着他的砖刀
从中山转战深圳
笼子越精致，空间越小
口号越响亮，内心更怯弱
春天的桃李们用累累的笑颜
展示内心深远的孤独

每一个聪明的人，都愜意地
给自已绕上五彩的绳子
穿上一套又一套黄金琐
万物皆有成色，不是金色
就是银色。人人都有一幅好肠
主啊，这盛世的欢愉
皆赐予这高贵的金银之心

2019年3月7日
 
 
群英会

它穿过庭园的草坪
她带着它，跨过小桥
他跟着它从冬青丛钻出来
在喷水池的大理石花坛旁
从三个方向来的人们相汇了

三个男女站着，说风
说云，说小朋友的分数线
三只小狗，也没闲着
你咬我的耳朵，我咬你的尾巴

穿着锦缎的“小贵妇”
欢快地围着它的新伙伴
不停地打着转，用鼻子
闻闻泥土，闻闻同伴
看，又八卦了，又八卦了
她一边扯着缰绳一边喝道

2019年3月8日
 
 
寄身一滴春雨

内心的火焰，是一首
慢慢凉下来的诗篇
颂诗者，在夜色里弥散
渔火明灭，披着晨霜的人
像一丛盛开的词汇

我也要慢一点慢一点
把我内心的凉热
藏起来。从蓬蒿的发际
从枯瘦的眉宇，空空的袖管
一路润过去，到桂山的尽处

所谓的人间，就是一场春游
从一滴鸟声开始，春雨一般
落在大地的眉间，我这枚
花骨朵，总是迟迟
无法从一场深眠中，醒来

2019年3月11日 
 
 
木乃伊

一个闪电之后
我看见他们，蘑菇一般
舒展了臂膀
在林子里他们呵气成云
是一枝枝行走的花朵

生出一个念头
就长出一片枝叶
大街上树木繁茂
三千年后的今天
他们都在这里找到了亲人

2019年3月12日
 
 
换档
 
门前的香椿树晃了晃身体
风就一浪一浪地
从横梁山的大麦地涌过来
银丝样的细雨洒落时
我听见油菜花们
压低了调子互相咬着耳朵
 
何二狗从城里回来
穿了那套泥巴的旧衣裳
他的那辆宝马，像条老狗
正卧在香椿树下喘息
而何二狗，是一个灰色的符号
在大地的绿毯上，弹跳
 
2019年3月14日
 
 
卷心菜

我这一生，不断向内
一层层地把自己卷起来
多少光影，用自己的唇
包住自己的牙齿，坚硬的铁
怀抱多年，展开
就是层层锦绣，叠叠银纱

故国犹在，我羞于提及
像一条大江，羞于重回
旧时山河。卷一层风沙
一层明月，还有一层霜雪
我等着那个趟过河流的人
将我的往事，层层打开

2019年3月15日
 
 
将进酒

把往事切片，抓一把孤独
掺一把离散，来呀
马归于南山，让燕子
回到旧巢，给低头的人
一把大斧。给远行者
一片迷离的风雪

大哥把你的头挪挪
凤凰山，搬开你硕大的屁股
请你们，下山的人
赶路的神，在每一个村庄
在每一个路口，为夜盲者
留一支火把。给失意的
卑微的草族，悬一颗星辰

2019年3月17日
 
 
呱呱

大地在上，天空倒悬
从石径开始，回小亭
就像一个人，从7O岁
开始向十七岁出发
他用半条腿，敲响
黄昏的街沿。薄雾
是一层苍苔，无意抹去
山水的悲喜。一个人
在初春的长夜，像一枝枯藤
池边有数声鸣叫
呱呱，呱呱，他豁然一亮
像死去的枯枝，挺出了苞芽

2019年3月19日
 
 
人类这座森林

这座金字塔，揺摇欲坠
几块顽石，被虫蚀的木桩
支起将倾的一隅
炼金士们正努力开荒

空心的桐树，睁着大眼
松树们一再退守雪线
柳树们忙着追赶水迹
梧树这个绝本，隐身藏经阁
虎狼之木，琴柏之心
徒守孤独之身

马槡山呼，吾王万万岁

2019年3月20日
 
 
富翁

一只绵羊一群绵羊
一片绵羊。羊越数越多
越数越兴奋。一只绵羊
一千元，十只绵羊一万元
钱也越积越多，越数越厚

钱数不完。我干脆
凌晨2点到庭园里去数星星
从一颗星，数到满天星
这时我突然发现，人生无眠
是多么富有。我的绵羊金钱
和星星。已经
可以和一个囯王差不多了

2019年3月21日
 
 
荫香花
 
我以为，有些树
是不会开花的。比如荫香
有些人和它一样
一年四季都是一脸严肃
不苟言笑
 
今天，和荫香树站在一起时
我看见它们从浓密叶丛里
有无数米粒般的花骨朵
像一丛丛撒在绿叶上的白芝麻
 
不是荫香不开花。只是
它和那些树下走过的人一样
谦逊又羞怯，不善表达
 
2019年3月22日
 
 
花期
 
我以为，有些树
是不会开花的。比如荫香
它和有些人一样
四季刻板，不尚言笑
 
今天，我站在荫香树下
我看见它们浓密叶丛里
展开无数米粒般的花骨朵
像一粒粒撒在绿叶上的白芝麻
 
有些人，不是不开花
而是他们和荫香一样
谦逊又羞怯，不喜表达
 
2019年3月22日
 
 
软桃子
 
瘦女孩跟着我
每看一样水果
我就用手捏捏，一边
用眼睛看看价格表
 
柚子，橙子，苹果
槡果，草莓，车厘子
有的硬，有的软
摸到桃子的时候手一凉
我立马缩了回来
 
瘦女孩面向墙角
半截话果核一样停在了嘴里
我提着一袋桃子出门时
她把张开的嘴合上
 
2019年3月24日
 
 
神谕
 
我是那棵高梁
在石缝里，很多年
被神遗忘
生前，奶奶说
 
她走后，凤凰山的高梁
就开始疯长。一浪接一浪
涌向老屋
从不同的方向，漫上土檐
 
2019年3月26日
 
 
裁缝

雪落下来，他忙着
沙沙沙。琼枝碎裂
是他的离帛
雪线露出来，池塘边
柳树伸开手，在太阳里晃
入夜，他依然在忙着

沙沙沙，沙沙沙
细蚕样啃着冰凌和冻土
何二爹收拾行装
放羊的人渡过了开花石
他铺开花缎子，展开绿缎子

三月三，我从书斋里出来
看见锦屏山穿了件新衣服

2019年3月27日
 
 
春风是一贴膏药
 
总有些事，是赶不上趟的
比如从凤凰山出发，去川北
赴一场黄金的盛宴
 
每一朵云飘过，我知道
这人间又有一处隐疾
被贴上了欢喜的膏药
 
春风站在山顶上
用力地吹，用力地吹
像天旱时，下一场人工雨
 
睡着的香椿树开了杈
映山红用云锦般的喝彩
扶住了摇散的骨头
 
2019年3月28日
 
 
毛娃

毛娃磨磨蹭蹭
掉了好长一截山路
父亲心怀重重
蹬蹬蹬地走向村里每户人家

父亲照例站在檐前
尊从古老的习俗:不进门槛
那父亲照例无语先哽咽
嗫嚅着复述先前说过的话

腊月二十三，灶前失火
一家八口，净身赤臂
这冰天雪地，毛娃娘气短命绝
大哥，大婶……

我爹舀了一瓢麦子
我娘去拿了两个鸡蛋
那父亲颤声叫道:毛娃
过来谢过你家婶娘

山路迂回，当爹的没看见
我十岁的同桌毛娃
躲在我家后的桃树丛里
他赤踝的双脚冻得像对桃子

2019年3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