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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家言:批评沙克《诗意的运河之都》

2022-07-31 作者:吉狄马加等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吉狄马加、耿占春、聂权、何同彬、张清华评沙克诗歌。

《为大运河立传的诗人》

  
  吉狄马加
   
  沙克是当代诗人包括60年代以后出生的诗人中创作非常活跃的重要诗人之一。近几年沙克的文学写作,重要的一方面是为运河立传而书写一系列诗歌。我知道,任何诗人的成长都和他的生活环境和影响他的地域及文化有关系。淮安具有悠久的历史和诗歌文化传统,历代人才辈出,在江苏和全国都是有影响的地方。运河流域以及淮安成长出诗人沙克,重要的一点是,这绝不是偶然的出现,沙克从开始写作到现在,已经经历了几十年的历程。沙克很长时间把自己归为“新归来诗人”,我对他说,你从来没有离开过诗歌,永远生活在诗意的土地上。”新归来诗人”,是诗歌界在对当代特别是60后诗人的阅读研究方面,提出的一种诗人群体的客观认定。
  沙克的诗歌是有根的写作。我们60年代之后的一批诗人,在中国当代诗坛一直是主力,沙克是其中的重要一员。沙克《诗意的运河之都》的写作,与运河流域及这片土地的人民生活息息相关。在研究中国百年新诗历史的时候,针对上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开始写作的诗人,会发现他们每个人都有显著的特点。对于诗人沙克,重要的一点就是,他是一位有根,有着深厚的本土文化情缘的诗人。这次研讨的《诗意的运河之都》,与大运河文明有着清晰的紧密的联系。这次研讨会,不仅是对沙克本人作品进行学术上的分析、梳理和一些方面的总结,也是对当下的整个诗坛特别是60年代以后出生的诗人的及物写作的深切关注。
  沙克的这本《诗意的运河之都》,确实是在为大运河立传,沙克是为大运河立传的诗人。长城、都江堰、大运河等伟大工程,刻录在世界文明发展史上,是人类的珍贵文化遗产。沙克为大运河立传写诗,实际上是在构筑一种梦想,实现大运河物质、精神文明的集中再现和艺术化提升,拓展现实与未来的文学发展空间,这也是沙克包括大运河两岸诗人们的文化责任。 沙克勇于承担这样的责任,用几十年的时间为大运河立传,变现了诗人的社会责任感。他围绕大运河两岸的历史风物,进行广泛的书写,作品切口很小,从微观入手,把从少年到现在的人生和命运深刻地写在里面,其中也有一些诗写得很古朴很开阔很遥远,体现诗人在不同阶段对诗歌价值的递进追求。今天举办沙克《诗意的运河之都》研讨会,让我想到现在有很多的诗人也在写运河,沙克的《诗意的运河之都》在历史上从母题关联、体量纯度来看,称得上是有关大运河的第一部诗集。
  我为《诗意的运河之都》 写过序言《以诗歌的方式为河流立传》 ,已经把我作为一个诗人对这本书的感受认知写在里面,其中也深深地表达了我的思想。世界上许多伟大的民族,包括具有五千年文明史的中华民族,都与伟大的河流有关系,世界最长的大运河也蕴含了中华民族的精神史,在本质上指向我们这个民族的精神向往,存在着无数的先贤志士的思想。放在广阔的历史空间看,大运河对中华民族历史精神的延续发展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我们和沙克一样,需要思考、书写,需要努力地建设,向历史文明的象征大运河致敬。
  
  《充满自我质疑的理性思考之作》
  
  耿占春
  
  收入沙克《诗意的运河之都》这部诗集的作品时间跨度长达四十年,诗人记录了个人的精神生活轨迹,也清晰地展现出社会生活史的变迁,后者与运河、与淮安这片土地密切相关。我们可以通过几个时间节点上的诗歌感受到诗人对社会生活史的自觉书写。沙克写于1988年的《内陆河……》展现出来的主要是传统生产方式和农耕生活,到了十年之后的诗,诗人说“请允许我用颂词……”来书写生活世界,而在2018年的作品中,如《窗口》一诗则以淮安本土经验为载体展现了生活方式的深刻变化。
  对沙克来说,他表现个人内心生活的诗作如《我》《在母语中生活》等一系列作品则能够更深刻地折射出社会历史变迁,及其通过自我质疑所表现出的理性思考。这些诗作把自我视为时代最深刻的表象,因而诗人的自我质疑也就隐含着一个时代最隐秘的问题,由此,他对诗歌、语言和美的颂扬也就隐含着对生活世界的最高肯定,诗人得以把批评的激情与赞美的热诚统一起来。
  我倾向于同意与会者的讨论意见。2020年出版的《诗意的运河之都》是首部书写“运河主题、淮扬文化、淮安地域”的个人诗集,历经了当代诗歌从朦胧诗、现代主义到后现代主义诗歌的完整阶段,写作精神从朦胧青涩、自我觉醒、置身日常、自主反拨,到艺术至上的低温叙事和正反抒情,以及生命、自由、美与爱的现实之在和哲学之思,呈现出从自发、自觉到自在的写作状态,富于现代性体验下的人文良知和使命担当。在他形成自我诗学的脉络路径中,附带着对主体意识形态的独特阐释,可以直白如口语自白,可以隐喻至灵异幽光,在语言原创性、思想先锋性、技法独到性、叙事细节性与传统文化元素的融合过程中,缔结成《诗意的运河之都》里风格鲜明的非沙克莫属的命运和人生。
  辨其诗学路径和主要的文本风格,我觉得《诗意的运河之都》是一部常常以自我质疑对生存处境作终极追问的理性思考之作。
  
  《作用于现实、人心的方向》
  
  聂权
  
  沙克的《诗意的运河之都》的主要价值在于内容蕴含和精神指向。从1980年代起,四十多年来沙克坚持不懈地写运河,写运河的自然、人文、历史、家族史及个人生命历程,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这种一以贯之的对运河及其相关事物的热爱与书写,实质上都是在用诗歌为运河立传。由于运河于历史及人文的重要作用,沙克由心而发的这番写作,很有意义。
  沙克的很多作品,具有思想与文化的根,其中包含着当代性、人心嬗变和温暖向度,在日常生活中发掘深层诗意等方面,均有不俗的体现。沙克笔下自然呈现的运河历史与当下生活的种种,与运河群体和个人命运息息相关,这正是他的运河书写的根性所在;与当下生活保持紧密关系,与时代保持同步,是沙克从写作伊始即秉持的态度,这种方向的坚守在当代诗歌历程中,是相当大一部分诗人未曾做到,实则是难能可贵的。
  他的《仿田间:假如我们不记住过去》《重心向下》等诗作,积极作用于现实、人心的方向。《一根阳光穿透我的生命》(1990年)《上一个春天》(1990年)《亲爱的麦子》(1995年)《原来的亲戚》(1996年)《一觉睡过清明节》(2017年)等很多诗作,都体现了诗歌中应有的温暖向度,积极、明亮、向上、开阔,在给于自己灵魂出口的同时,也给予读者以心灵出口,相对于过度倾向于苦难书写的向度,从写作所能实现的意义来说是更有价值的。从日常生活中发掘诗意,将身边的事物入诗,赋予其诗意,对沙克而言,已是一种惯常的能力。
  
  
  《在地方性与世界性之间》
  ——《诗意的运河之都》与沙克“这一代人”
  
  何同彬
  
  最近两年一直在参与丁帆老师主持的《江苏新文学史》的编撰,我和茱萸、李海鹏负责新世纪诗歌卷的撰写,其中沙克正是新世纪江苏诗歌的重要代表,他的诗歌、诗论和倡导的诗歌活动,都在新世纪江苏诗歌史乃至中国诗歌史留下了极具个人性的印记。当我们通过一部文学史的书写回望近二十年的某个地域诗歌创作的时候发现,我们这个时代(即新世纪以来)最有实力的诗人群体基本上是“60后”(和部分的50后),而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成长背景——1980年代。这与沙克在分析中国新归来诗人的时候所重点强调的代际背景是一致的(“典型的新归来诗人基本是在1980年代出道”)。
  1980年代塑造了中国的“60后”诗人,包括他们的知识背景、写作资源、本土情怀和语言直觉,他们中的佼佼者所拥有的那种开阔又豪迈的世界文学视野同样也是那样一个转型巨变的大时代赋予他们的典型特征。沙克也是其中的代表性诗人,他的创作体现出的那种多维知识的复合型特征、不竭的探索创新的热情,包括义海所说的那种“徘徊在学院和民间之间的精灵”属性,皆是因为他与他的同时代人是把自己的创作放置在世界文学坐标中考量的,他们都有一种生存并成长于伟大的世界文学的“阴影”之下的“影响的焦虑”。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宝藏和任务,“60后”的中国诗人们的使命就是通过永不停歇的文本实践、文学主张和活动的参与,寻找着经由地方性、民族性抵达世界性(普适性)的思想和方法,他们的痛苦与快乐、成与败均与地方性与世界性之间的那种复杂的张力有关。而《诗意的运河之都》正是这样一个探索、实践的过程的结晶。
  《诗意的运河之都》不是一部传统意义上的“主题”写作,而是一部无心插柳的“诗合集”,表征着沙克四十年来的诗歌创作潜隐的、生生不息的那种诉求和追问——何谓世界文学?何谓世界诗歌?一方面这部诗集以这样一种拼贴的、组合的、“临时起意”的方式规避了政府项目和命题作文的拘囿;另一方面,也逾越了宇文所安所批评的“世界诗歌”内含的那种空洞、浅显、迎合性的地方符号的樊篱,以他的与时代忽远忽近的“个人性”的肉身,有效地建构了连接地方性与世界性的路径。淮安—运河—江苏—中国—世界……在地理的跨越和连接的背后,是“60后”这一代人的一次“精神返乡”——回到1980年代的起点、回到一种与世界融合对话的开阔视野和豪迈情怀里……
  
  “分析性生活抒情诗”的一个典范
  
  张清华
  
  沙克的诗起步很早且起点很高。早在1980年代中后期,他的诗就体现了相当成熟的质地。他的青春抒写中虽然也有从朦胧诗那里承袭而来的迷惘,有从第三代那里接受的“口语”化,但他最特立独行的是其“自我分析性”,没有那个年代常常表现出的幼稚病。而自我的分析性赋予了他的抒情以理性和知性的深度与气质。而且,整个80年代至90年代,沙克的诗歌立足于对日常生活的感受,他把故乡、土地、自然、历史、城市,所有笔力所及之处,都化作了个体的生活于生命处境,虽然是出于现象,但又不停留于现象,而是以此创造了“一个具有自我分析性的诗意人格”,也同时创造了一种“具有分析性的生活抒情诗”,这是他的一个很重要的特点。
  沙克早期的诗还显现了一种写作态度的自觉:对流行的第三代诗、日常生活写作,特别是“生活流”式的写作有一种揶揄,这非常难得。类似他的《此刻,我在想他们此刻在想什么》(1988)这类作品,其中的“我”与“他们”(流行诗风)构成了“镜像的反思”,对诗人的精神生活方式,有善意的揶揄与反讽,同时也进行了自我反讽,“双肘支着写字台/双手托腮想起他们……”这些细节性的讽刺充分表明,沙克在这个年代已经拥有朴素的文化自觉,他早就不是一个盲目的青春写作者,而是一个有文化态度的写作者。
  沙克晚近的诗,一以贯之地坚持了面对生活的思考与抒情,但洞悉与批判的意味更加强烈,写作也更显成熟、通达和明澈。他更注重细节和局部,人间万象、周身的一切场景与人生悲喜剧,一切生存的片刻,都构成了他诗歌的材料。比如他从《停电》(2013年)中析出生活之黑,从《在酒吧》(2012年)中看出人生的变幻与重复,从《环形针》(2015年)上看到细节中的秘密,从《鹦鹉叙事》中发现关于自由的辩证法。沙克已变成了一个将生活百态与人生奥秘尽行收纳眼底,形之笔端的“老资”,变成了一个有着坚定的文化态度、有着明晰的知识分子精神、有着成熟的个人写作风格的“老资沙克”。

附沙克作品:

我已经走得很远很远(诗10首)
 
沙克/
 
此刻,我在想他们此刻在想什么
 
此刻,我在想
他们双肘支着写字台
两掌托腮
面前堆着文艺书刊
稿子闲着一半格子
女友们坐在一旁不吱声
只顾削苹果
果皮呈螺旋状
看不出什么诗意来
 
外面热闹非凡
叫卖声彼伏此起
我的脑瓜子唱着空城计
心窝儿被什么玩意搔得发痒
想约他们去小舞厅玩玩
可是他们另有打算
装着要去乡下收割庄稼
 
我双肘支着写字台
两手托腮想他们
尽量想些想得开的好事情
我撕毁写给《诗歌报》的诗稿
决定趁早多干些
有利于人民的实在活儿
 
(1988年)
 
一粒沙
 
一粒沙挡着阳光
代替天空和土壤
 
一粒沙
是恐龙的灵魂
将漫长的黑夜激荡
 
在眼中受苦
在海浪中淹没
车轮上的一粒沙
草根上的一粒沙
任何脚下的一粒沙
死不投降
 
火烧一切。仅剩一粒沙
一粒沙与自己相爱
一粒沙黯然无光
握着自己,向自己鞠躬
把自己薄葬
 
(1997年)
 
我已经走得很远很远
 
世纪初,我的女人血肉飘零
满载族人鬼魂的列车又在碾轧我身影
我少许的物质和血缘被卸除干净
你们从来没看清生命的真面目
我已经走得很远很远
 
族人们,你们敢于扔下我
我就乐意于独身活着
在磷火森森的夜晚身披野菊
和兽骨,吹着口哨走到
撒旦面前朝他的鹰钩鼻子吐唾沫
他也看不清我灵内的行程
我已经走得很远很远
 
虚白的船,黑亮的马
旭日和落日都是我腿上的想法
我的熟人淡忘我的背影
所有生人看不到我夜行的步伐
我已经走得很远很远
 
你们所认识的浮肿皮囊不是我
他被迫与各类小丑同登戏台
我是你们的敌人,抽取你们的魂
独身活着,谁也不用担心我的命相
我已经走得很远很远
 
我的族人,三代的鬼魂们
你们用一次次的死换来我烛火常燃
身轻如风越过峭壁黑渊不在话下
我已经走得很远很远
 
(2002年5月5日)
 
领行的河流
 
引着一条河的基因走
我的血液不仅在血管里奔流
也为消融冰雪与渣滓而不惜外流
 
开口喝家庭的奶
校长祖父,用课本给后代输血
医生父亲,把命脉送给后人
我做工程师,做记者作家,做公民
思考,流汗,形而上,形而下
用大脑和手脚传递生活
 
一个老城像文盲的机器巨兽
沿河岸疯狂扩展
为了捞取金钱功劳
把后几代的土地物产耗尽
还打出侮辱汉字的广告:
煮国飘香大酒店,世袭驸马广场
亲王终生逸情花园……
每天产生万吨垃圾污染河流
 
我是自成血脉的河
不苟同媚俗的媚雅的风水
独自地走,潜在地流
抗议后殖民主义,汉字篡改主义
拒绝:网络游戏主义,灵魂演变主义……
年轻时我已经把未来留下:
生命、自由、美好和爱
给一个愚昧偏执的老城慢慢享受
 
文化、思想和生活方式
人性啊、自觉啊、普世啊
在一些伪装先进的嘴里飘来荡去
岂不知这是我天生的内容
大小官员们不知道,青年和孩子不知道
我是你们老爷,我的血液基因
来自预言的海洋,消融着冰雪渣滓
澄清一条河的进步历程
 
(2011年10月)
 
在酒吧
 
一群灯光与一群肩膀
不停晃动,一群音乐和一群喉咙
把酒味弥漫到落地窗外
 
我是经过这里的夜行人
一个面熟的人影是酒吧女郎
挡住我,稀薄裙衫里的桂香把我
唤进茶色的玻璃门
 
我的泡吧履历长于酒吧女郎的年龄
三个九年前,我请一位
白脸姑娘喝咖啡,她的心跳抖歪了杯子
说些鸡呀鸭的事情来掩饰
我不在意,对她谈法国电影
美洲大陆的文明史
 
时间无奈。她的女儿,酒吧女郎
坐在我对面,闲谈从头到脚的品牌
还有宋祖英和腻歪的小品
音乐在调情,酒在回补代沟
可我是夜行人,零情调,零话语
什么酒喝到嘴里都是西北风
 
灯光下。我的影子像小费
像行为艺术和现代哲学走在过去的白脸
姑娘前面,走在现在的酒吧女郎
及其未来女儿的前面
把她们身上的农业城市的夜
一年年熬淡,熬白
 
(2012年10月)
 
倒下去,站起来
 
疑惑中,大楼倒下去……
再站起来,比原来还高
还稳固。地震和台风不断来袭
楼身晃动,缓冲张力
一天天牢牢站立
 
除非人力破坏
大楼二百年也不会倒下
纽约双子星被撞塌
原地站起更精神的大厦
 
恒定的信心
未必呈常态站立
当暴力降临,可以忍受
接受倒下去的悲惨
 
人一辈子站着生活
倒下去,另一辈子鼓足气
挣扎,站起来
 
太阳天天倒在大楼的背后
天天又站上楼顶
每一颗平常的心倒下去
不停在泵血
站起来,容不得怀疑
 
(2013年12月)
 
鹦鹉叙事
 
被抽象的楼顶露台
看得见全城和全城每个人
笼子对于鹦鹉相当于人的客厅大小
 
享受全息生活
包含食物、水和赞美
 
过段日子少了那只雄鹦鹉
怎么跑出去的?
笼子中的雌鹦鹉晓得内情却不说
它根本不会说话,不会
表达孤单、不满以及离开笼子的决心
 
夕阳瞒了什么,红得夸张
再放一只雄鹦鹉到铁丝笼子里
先斗嘴,后彼此和谐
 
过段日子又少了雌鹦鹉
怎么跑出去的?
笼子中的雄鹦鹉晓得内情却不说
它根本不想说话,不想
表达孤单、不满以及待在笼子的用心
 
夕阳得了什么,五颜六色
再放一只雌鹦鹉到铁丝笼中
先斗嘴,后又彼此和谐
 
一天中午,雄鹦鹉用嘴巴咬住小门的边框
拉开了一半,雌鹦鹉
从笼子的门洞钻出去飞走
小门落下来又关上
 
我走近落单的雌鹦鹉
打开小门放了它
夕阳的花脸隐入黑云
 
铁丝笼子挂在楼顶的露台上
俯瞰全城和全城每个人
平视我
 
(2015年)
 
环形针
 
四肢环扣,搭成一座华堂
做人、做事、动脑筋
堂外的麻雀说,靠你自己
做得比邻居们好
 
光阴在释放着自然功
大小菩萨不知道
麻雀还说:不要天助
你和你的家人健康干净
做得比全村好
 
聚光灯下
装扮成土地神的家伙
不像人不像神
像自虐狂自己不知道
 
玉皇还没转业
离落地还有三点五米
管不了人间的事
我做的是,抓住回形针的两头
拉直了来测量世情
 
有时做比喻:
黑桃J以上的牌
监管着长长短短的手指
从小拇指开始反抗
撕碎大小秩序
万物不必向天空上缴光阴税
 
麻雀披着夜光入堂
微风掸拭电脑和我的大脑
听我做比喻……
细节,弯成环形针
能夹住一些勾住一些东西
 
做得比玉皇好比全世界好
我不骄傲
不管菩萨们知不知道
还是装着不知道
 
(2015年)
 

 
树上长出土
树上长出河
你们言必批评习惯思维
却惊疑这棵树
我的身上长出书籍和文明
我的身上长出排斥一切同质的老虎
你们言必批评万人一面的模仿
却不赶紧拜服这个身体
 
如果当下有一首唱不了的歌
唱了就不会停息的歌
那是因了我的存在
 
我天生不会讨巧
与一片面包一双乳房的差距那么大
与一个家庭、单位、省市和国度差距那么大
与人精、魔王和沸腾的朝代
差距那么大,反之亦然
你们与我差距那么大那么不般配
我的身上长着创世之器、之乐、之委屈
 
我没有了
鞋子给你穿,思想献给东方
西方的形象前来做殉葬
我早就没有了
用生与死的两世来暗藏温情、柔软和无争
 
树上长出溶洞
洞里蕴藏六天的海洋、云霄、山
借神的平凡活在当下
在你们面前
 
(2016年12月)
 
一觉睡过清明节
 
多喝几壶安魂酒
去醉梦里的油菜花地会见久别的家人
 
我们站在黄灿灿的芳香中
面带云彩的笑,面对云彩的笑
用蜜蜂和画眉鸟的话
叙说相隔十年几十年的日子和想念
 
一觉睡过清明节
不用去郊野的墓地傕生伤感
我们彼此默契,安详
 
以往的清明节
我经常一个人去几处扫墓沉思
天上的灵魂地下的家人
反过来泪打我的衣衫
 
他们都早早离世
往我的心里填进一把又一把泥
凝重,不悲哀,有营养
让我的目光里长出浅蓝色的星空
 
摇曳着一枝又一枝勿忘我
勿忘家人
睡得深一些一觉睡过清明节
 
(2017年清明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