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0月诗选：残雪的城堡

 
残雪的城堡
 
没有门，你看见的门
是一幅抽象画
随着时间，温度和季节
不断变迁。也没有路
你可以飞，可以拉着一个
影子和衣袖进入
当你放弃寻找，放弃希望的时候
脚下一滑，门开了
你看到一个不是城堡的城堡
不是自己的自己
望着自己，你就能看见
那是一头熊，是一只狼
 
当然，每一个人都是形状不同的城堡
互不联网。城堡的主题是战争与和平
孤独的星辰沿着各自的路径
擦肩而过，或稍许停留
互相深入，或矛刺相见
没门的地方才是门
没路的地方才是路
没人的地方，人头攒动
 
2021年10月7日
 
 
旧山河
 
像一朵移动的春兰
女招待的新式发型
成为店内的焦点
出品也更考究
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是典故
柜台上，装饰了一张金算盘
门口的咨客改成燕尾服
招牌漆了，能照见门口
劳斯莱斯司机的胡子
面孔和格局不同。但
我认出，这还是原来那家
旧山河
 
2021年10月9日
 
 
语言学家
 
过了八十，奶奶
对语言的运用，出神入化
奶奶你好吗
奶奶你吃过饭了吗
啊。。。奶奶侧着耳朵
奶奶你保重身体
我们在外都会好好的
嗯。。奶奶把耳朵又侧过来
奶奶你别送了
我们要上车了
哦…这回，奶奶张着嘴
望着天空应着
 
2021年10月6日
 
秋风杀⑴到白沙湾
 
听见了什么？五马峰
支棱起耳朵，停住了脚步
沿着五桂山绵长的手臂线
像一个赶场子的歌手
它用短促，迅急，低沉的节奏
喊醒了那些阴香，香樟和蓝花楹
一晃而过的城市列车
像一把从白沙湾风口上
划过的刀锋。一些折楫的渔舟
剩下鱼骨一样的残骸
面对秋风一浪又一浪的淘洗
那些打渔人，只留下海上的背影
蝴蝶桥，又被秋风打了一个结
人间的离散，像此刻的斜阳
缓缓流尽，沙子里最后的余温
 
2021年10月11日
 
注释：（1），杀，四川话，意为赶到某地。
 
 
苦瓜
 
出门看天，进门望气
树下的人，把一柄蒲扇
摇成春风浩荡
 
夏天把我打成一个结
挂在桂花树上
我的山河，从此起伏漂摇
 
你说出门看山水
山水在一个人的田野
纵横汪洋。你才是那最好的山水
 
一棵瓜的一生
就应该这样拳着，与世无争
一切曲直，都一目了然
 
2021年10月13日
 
小庙
 
在半山，它那么小
众山明灭，灯火不彰
像个三尺高的袖珍模型
观音佛只是个轮廓
浑圆如婴孩
也许婴孩才是佛的本体？
残香几枝，似是随手所插
山深，水远，庙小
远山，近台，城廊
魂魄灵动
从那条小路曲折而来的我
千山万水，也贡着一座小庙
我的肉身。一日三次的朝奉
归了鱼肉，纳了山水
庙里的真神，却常常抽身
 
2021年10月14日
 
 
秋天到处都有我们的亲人
 
一些植物，慢慢消隐
斑茅草从尖叶开始撤退
秋枫的鲜血在回流
那些在凉风里
向地下，向石缝，向水底
向更深，更远，更黑的地方
崛进的物类
都是我们走失的亲人
 
秋天，是另一个故乡
所有的盛装出场
都将有一场华丽的谢幕
秋蝉，在风中学会了沉默
隐身的池蛙，认出刀锋的路径
躺平的乌梢蛇们
把自身的消耗，降到零点
回到石室的人，穿上了外套
 
2021年10月18日
 
一棵苦楝树的死亡报告
 
公园门外，苦楝树
自裁了
它没为新辟的水泥路
让道。更没给
那些撞到树上的醉汉
道歉。站在
精致着装的名贵花木们面前
这个乡土遗民
在秋后的羞愤之中
自绝于树民
不再接受唾液的垂青
与慰藉。承领
那份对自我的审判
 
2021年10月19日
 
差别
 
这群人杂乱地立着
一些人端着尖脑袋大脸盘
另一些东倒西歪
像被珠江水灌醉了。个别拔尖者
拼命地踮起脚，拔高脑袋
往云朵里钻去
而那些胖大汉，面有凶像
不时露出牙齿般的巨石
像要吞下身边飞过的鹞鹰
只有他，在尖峭的阵列
露出一个圆圆的脑袋
就像在一堆刀剑里
突然出现了一个大馒头
 
2021年10月20日
 
好心肠
 
七点。站在阳台上
太阳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还把它外溢的铜汁
往山头，楼房和树丛上浇
它们也一起晃动起来
体恤衫和短裤，也止不
手掌微沁的汗意
 
九点，场景快速置换
阴风，冷雨之下
行人翻出了老式的厚外套
老天有付好心肠
它再一次安慰：一颗热心
就能捂暖这凉薄的人间
 
2021年10月22日
 
蛹
 
石头、木板和铁皮蜂巢
成年和幼年的蛹
依次叠居
䵧着面具喝着蜜汁
蛹，对窗外的风景熟视无睹
偶尔，一些伸出窗外的头
在风里摆来摆去
醉得不像一个样子
 
太阳正烈的时候
他们也慢慢地踱出来
到更大的蜂巢里
喝咖啡，吃烤串
拉着更多的蛹，喝着蜂蜜酒
统一向左摆，又向右摆
夜晚来临，蛹群开始
向森林漫去
 
2021年10月23日
 
在瀑布谷
 
我不再将自己高置，悬挂
在高高的净空
我们这些小水珠
满谷熟透了的软柿子
从高处，从较高处，从低处
跌，不断地跌
将自己一次又一次地交给命运
去摔打，去翻腾，去超越
跌是主题，是宿命，是信仰
合力挤压，才是奔流的动力
一颗水珠，在跌和摔打中
接受轮回的暴跌与锤打
一次跌落，就是一次新生
浩荡的跌，成就了洪流
 
2021年10月25日
 
深秋的山柿子
 
秋不下山，走在高处
山楸树穿的薄衣，已经凉透
 
涉过溪水的人，一半
成了失踪者。一半
在大青石上，晒铠甲
 
在山谷，云的故乡
陌生的都是亲人
从一根藤上，相继远去
 
暮秋，简单的人
举着一颗颗红色的灯。照着
离人如我，回家的路
 
2021年10月26日
 
半生不熟
 
胡子向尖刺的方向发展
削瘦的地方更加突出
有些地方塌陷
看得出，最终的结局
只有那些深埋在山谷
和沟壑里的小兽们
时时冒头，蠢蠢欲动
风一样的人
越来越凝滞，越来越重
翻开一本书，隔着崇山峻岭
无法进入。搭在弦上的人
发，还是不发
 
2021年10月27日
 
约会
 
乌鸦，卷着尾巴
隐入枣树丛
只有小翠鸟，在枯苇上
叫得伤心伤肝
采药者，一去多年
白溪河的打渔人
在网里把自己打捞
 
秋风总是冒冒失失
翻东墙，逛西巷
有时候，它总是突然闯入
像个热恋中，等不及的少年
不断制造惊喜
 
2021年10月28日
 
不着边际
 
我们不看星星
也不说流过马哮溪的河水
慢慢就枯了。像王二哥
走着走着
就跳进白水河，不见了
你说90年前
过河的大军中就有你
还说唐朝那会儿
你有丹书铁券，浩命在握
一日看尽了长安万千花
二十年后，你还将在这里
和我牵手话今日
我们说了一萝筐的长长短短
最终，你起身拍拍尘土
把那句话，憋了回去
 
2021年10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