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中俊2021年11月诗选：长日将尽

造车（JU）者
 
石头的胃螳螂的臂鹭丝的腿
鸽子的胸脯，鲤鱼的背鳍
在直线，流线，圆弧的集市上
这些流星，飞萤和蚕蛹
像一个思维爆炸后的荒原
电线铜管螺帽冷凝器控制阀
探测件感应圈恒定环闭合路线
天空飞满了短手的健将
流水中密布着突击的选手
他们手里的极品跑车面目如霜
能跑的都不是好车能飞都不算好汉
永驻原位，独立思考
它们都是一群智慧AI的基因组
一次元二次元三次元无限叠生
真车，找不到车身与车魂
它们在工匠的折页里来来去去
又到人群的画册中反反复复
 
2021年11月1日
 
 
捂暖的冰
 
呼兰河是一条冰流
只是被石块拖住
好多年也没流动过一步
萧红也是一块冰
内心一次又一次
在北风里板结
一块挂不住的冰
被另一些冰层挤圧着
在呼兰，在哈尔滨，在北平
在香港。这块冰
用自己的血一点一点地化
她那点热，刚好把自己
捂暖。今天的香江边上
她的骨头，还有余温
 
2021年11月2日
 
 
宫殿
 
一夜之间，所有的田野
青砖房前，牛栏的竹林外
耸起一座座圆型的宫殿
这黄金的云垛与蘑菇
攒足了整个春天与夏天
阳光能量的沉积
漫长的季节里，牛羊
与莫奈，将由此渡过生命之河
在春天来临之前
一种生命向另一种生命
交付，传递，延续与坚守
黄金的宫殿，是土地对劳作者
最高的褒奖与标识
 
2021年11月4日
 
 
一次元
 
站在田埂上，呆了三个时辰
阴沟里有股细小的涓流
他看不见出处
草丛？树根？还是石缝
光线不转弯，树梢老往天上翘
流过麻爪石，漫过鹅卵堆
东一坑，西一坑
溢过麦地，溢过油菜坡
最后在离他水田三丈外的剑麻地
消失了。这个扛锄头的诗人
这个用小麦玉米棉花来分行的
诗人，像块泥巴
贴在他日渐干硬的田埂上
 
2021年11月2日
 
 
帽子戏法
 
比起那棵梅子树
我们的戏法更加斑斓多彩
晚上，北风吼了一夜
第二天，梅子树就换上了银帽子
此后多年，它不断刷新
绿帽子，黄帽子，花帽子和金帽子
C工厂里的机器日夜轮转
我们的戏法花样日新
中间路线，机会主义，虚无思想
至于卖X，骑墙派，阴谋家
都是成批成吨批发
其实我们还是比不比上苍天
它从来都是秒变，这不
我们立马换了T恤，打起了光头
 
2021年11月5日
 
 
夜归
 
消失在烟波之上的人
像长庚星
那么耀目，还是一寸一寸
向西山落下去
那些围着我的紫荆
龙眼，荔枝和海南红豆们
趁着暮色，一哄而散
和那些站在十字街
伸长脖子，围观两个司机
互相对骂的路人一样
转眼之间，就人去街空
和着鹤群横空而过的步伐
我，走向更深的黑夜
 
2021年11月8日
 
 
 
素人
 
那时，她把头悬在床架上
吐出长长的舌头
这个惨烈的形象，让十岁的我
决心做个诚实的素人
不嗜烟不好酒不打诳语
不瞒天地不辱鬼神善守本心
好几个十年过去了
如今，我八面玲珑机敏过人
善观风向明辩阴明表里异趣
且嗜烟如命好酒不拒谎话连篇
天地不容鬼憎神厌初心具无
从一个素人，喜升为
六亲不认，万人景仰的浑人
 
2021年11月10日
 
 
闲看
 
书页中潜着落花
一条鱼人，从大海
逆行到源头
 
有人埋下一粒种子
千年以后，一拨又一拨
挖矿的队伍失意而归
 
从一个黑暗隧道出来的人
帶着一身的芒刺与星光
我找到我，在一千年以前
 
昼伏夜行者，必定水火交融
 
2021年11月14日
 
 
长日将尽
 
一条河寂寞地想着心事
我们也是
想着想着就搁浅了
岸上，鱼群的骸骨
搭起层层楼阁
林荫像描眉的女子
愈来愈潦草。她早已丢失了
那份坚持，草草收场
每一只回到小巷的小兽
都是一个孤儿，从一个陷阱
跳进另一个陷阱
放火的人，摇动手里的机关
穿着钢铁的外套
在火堆里，放起了黑白片
 
2021年11月16日
 
 
黄荆歌
 
荷锄的人，牵羊的人
扛猎枪的人，织渔网的人
喊口号的人，赌咒发誓的人
一串又一串，都在黄荆面前
悄悄地，低下了头
浮生还债忙
前世债后世债赌约债意气债
人前喝酒，酒后骂娘
天高皇帝去，一根黄荆
是托天的金梁
七根荆条，扶正一个人的脊梁
七百条荆条，扶起一个村庄
 
2021年11月17日
 
 
对比与伤害
 
我们老学他，教师琼斯
Oh, my God！
吃饭时候也这样
感谢God！给罪人以食物
感谢上帝，赐给我智慧
勇气与毅力，能让我为你服务
 
每次我们爬十里山路
都要给观音娘娘上柱香
且念念于心
娘娘，请保佑我们阖家平安
请赐予罪人更多的财富
和显赫荣耀的职务
明年我会供奉五担香油与牲品
 
2021年11月19日
 
 
 
把夜撕碎
 
可怜的人，他和萨克斯
要把夜撕碎
整个夜晚，不休不眠
先是和萨克斯，拉扯
统一调子后，就在湖面上撕
在树丛里，绕来绕去地撕
又在山顶上
和夜雾，浓云不断地撕
夜还没碎，有人已经撕心裂肺
这一夜，瓷瓶碎了多少少回
困在夜里的人，和自己开撕
 
2021年11月20日
 
 
 
小跟班
 
刚刚走到长堤上
还没走到第一个尖嘴沙
她就赶到了
像个抽泣的小姑娘
让你的心里，开始润起来
又走过小土丘
又走过小亭子
前脚刚到，后脚就跟上来
就像掉在你身上的泥巴
和流年不利的运气一样
擦不干，甩不掉
濡了发梢，湿了草帽
 
2021年11月22日
 
 
 
寒鸦
 
有些冷，硬过铁
有些风声，是矛刺
咬着一个人的骨头，不松口
寒鸦们只能龟缩在旷野
呼啸的电线上
闭着嘴。像一串串烤焦的肉
又像是没有尽头的省略号
寒冬，再多的人
排在北风的后面
都像是一排排冻僵的石头
 
2021年11月23日
 
 
 
穴居族
 
活着，是一道深渊
自己就是一座翻不过的山
黑沙子，白沙子
互相搅拌，混合
黑人与白人
都不是亲人。临渊者
日子是一尾尾
僵死的鱼。每一次活过来
都像是历险后的百足虫
在一粒米中，把世界倒过来
镜子里的人，一团混沌
 
2021年11月25日
 
 
学人话
 
密林中，仔细听
有一些声音很婉转
绕了九十九道弯
另一些低沉
像在吼，又像是在亮出牙齿
还有一些
把头埋在水瓮里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嘶声力竭地叫
至于那些撕纸的声音
撕又撕不断
淅淅沥沥地嘀着血
听起来，像人话
但它们，都不是人
 
2021年11月27日
 
 
 
一棵树的记忆
 
我的头，低垂着
在这个冬天，紫荆树扬扬自得
好像故意用新发的嫩叶
浓妆，和稠密的花蕾
向我们，向冬天示威
 
浅薄的人，总是将
大风吹过时的狼狈不堪
和猥琐俯首的过往
轻轻抹去。和一棵树一样
只记得，半分钟内
那得意时刻恣意的张扬
 
2021年11月29日
 
 
 
白沙湾，一只飞过的燕子
 
一些人，天生就是飞行家
比如燕子
站在白沙湾的旷野里
所有的事物都以风的速度
与方式，各自飞奔
列车离开了它的弓弦
射向大海的崎角
此刻，燕子与五马峰
在天空的赛场角逐，较着劲
站在生活的铁轨上
我像一只负重的蜗牛
木然而笨拙
多年以后，剩下的我
还在梳理，零落的羽毛
 
2021年11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