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庖丁解牛:“循证诗学”的趣味性在场性

——读《易飞掰诗—当代诗人佳作解读》

2024-09-27 17:22:49 作者:鲁侠客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鲁侠客,儿科医生。曾在《人民文学》《人民日报》《星星》《散文诗》《中文学刊》《创作评谭》等发表作品。曾获得第六届“诗探索·中国诗歌发现奖”提名奖、“傅雷杯”全国文艺评论奖、黄亚洲国际行吟诗歌奖,“丁玲杯”散文奖等。
 
 

  诗人诗评家易飞先生,原本主攻小说创作,近几年潜心诗歌创作和评论,取得了瞩目的成就。他的这部《易飞掰诗—当代诗人佳作解读》诗歌评论集,不同于既往的诗歌评论作品。他的文本细读,抵达一种“庖丁解牛”的精深程度,即将一首诗逐节逐节解读,甚至逐字逐字解读,这在评论界是很少见的。这对于诗评家是个巨大的考验,没有深厚的诗学素养,没有广播的阅读视野,没有举一反三的解构能力不可为。

  但易飞不仅成功完成了这部巨著(点评74位诗人,逾20万字),而且构建起一种崭新的诗歌评论体系,即包含文本细读,诗意发生学,诗歌语言修辞术以及诗歌美学风格分析,比较文学分析等等。

  其中诗意发生学,我借用了“循证医学”的概念(循证医学主要探究疾病起因),而把易飞的诗意发生学解构术命名为“循证诗学”(探究诗意生成的泉源)。评论家易飞的这种诗歌评论方法,较之既往诗歌评论更富启悟性、在场性、鲜活性、实操性,尤其是实操性更为突出。

  诗歌在他笔下不再神秘,不再犹抱琵琶半遮面。可以预见,这部评论集将会成为诗歌写作的实操典范,以及现代诗审美理论诞生的温床,而且他的这种“循证诗学”评论体系的建立,对于普及现代诗大众教育也具有深远的意义。

 

1、文本细读:犀利的点评视角
 

  诗人易飞践诺了传统的“诗无达诂”诗歌评论传统,这部评论集切实做到了文本细读,他不仅逐节解读,甚至逐字解读,这种诗歌工匠精神,体现了一位诗评家精益求精的治学态度。

  由于雄厚的文学积淀,犀利的洞察,独特的视角,易飞总能侧身而入文本,精准把脉,发现每首诗歌沉实的脉象,诗歌的高光亮点,他更像一位专业导游,引领阅读者进行一次诗意的豪华游深度游。

  这是胡弦诗《蛇》的第四节节选,“蜕皮。把痛苦转变为/可供领悟的道理:一件挂在/树枝上晃来晃去的外套。又一次它从/旧我那里返回,抬起头”

  易飞点评到,“蜕掉的皮成为树枝上晃来晃去的外套,这鲜活而准确的意象,非常人可以捕得,且实且虚。外套有意味,它蜕掉的只是形式吗?它的内心还停留在过去的日子吗?请注意它从旧我那里返回,抬起头,其有所指,因为它抬起头。蛇抬起头是一个很自然的动作,但这里已不只是抬起头,它可能要与过去某个时段的自己告别或决裂”

  易飞,将潜隐在字里行间的诗意“掰”了出来,而且掰得有理有据,令人豁然开朗。他将诗歌概念与诗意内涵,通过“庖丁就牛”的方式予以展现。

  简单说,一首诗真正的诗意,往往“意在言外”,在所有文体中,诗歌是最神秘的一种,有时解构诠释诗意,除去诗歌技艺层面的理解,还需要生活经验人生履历的辅助帮衬,而易飞通过自己独特的放大镜,就将斑斓多姿,各种语言之外的诗意掰了出来。

  这是张执浩诗《减压阀》中的一句“我确信眼前的这口锅里正在炖/一种从未见过的事物,我确信/此刻压力很大/但我不会抛开”

  易飞点评到,“它仅仅是指婚姻生活吗?高压锅无处不在,生活的压力也无处不在,我们始终要面对各种各样的高压锅,面对现实。每个人都要通过不同的途径找到属于自己的减压阀,不让其爆炸”

  这种由此及彼,举一反三的点评方式,贯穿整部评论集,可谓醍醐灌顶,令人击节称叹。

  把74位诗人的这种“庖丁解牛”的点评串联起来,那就是一本关于诗歌诗意发生学的范本,它的意义,超越了以往诗歌赏读的界限,在诗歌大众传播层面,无疑也是一次别具一格的盛宴。

  对李元胜的《我想和你虚度时光》评论中易飞写到,“写出了大气象,展示了一个大诗人的胸襟。与佳人消磨,那是日常性消磨,可是一起消磨精致而苍老的宇宙,就相当牛了”可谓火眼金睛,体现了易飞对诗歌内涵的整体把握以及“毒辣”的鉴赏能力。

  在对路也诗歌《晚秋》点评中,易飞对路也诗歌中的金句,发出由衷的赞许,令人感同身受。原诗句是“秋末,绝交式的凋零多么宽广”。易飞评论到,“能读到这样的现代诗句,真是一个读者的幸福啊,当时我就在网上搜索路也的资料和照片,我盯着照片看,她怎么能写出这么好的句子啊!如此贴切,如此传神,如此机智,如此如此,哎,真是太好了”

  易飞的点评,不仅是慧眼识珠,而且体现了一位诗评家真性情,他伯乐式抒怀,幽默的表达则令人莞尔一笑。

 

2、诗学风格的精准把脉:诗歌气质与“景观带”的透视
 

  易飞在这部评论集《易飞掰诗—当代诗人佳作解读》里对诗人诗学与审美风格,以及诗歌的精神底色,都有独到的发现与诠释。74位诗人,风格各异,百花齐放,而易飞凭借他雄厚的文学理论积淀,凭借他敏感的艺术直觉,以及深入浅出的分析,将诗歌掰开揉碎,让读者享受了一次视觉与心灵的盛宴。

  在点评雷平阳诗歌《养虎》中,诗人易飞评价到,“雷平阳是一位能够旷日持久在写作中保持精神难度和写作难度的诗人。他对母语,地方性有着个人式的偏执和土著式的虔诚……特别是雷平阳近年来的作品,跋涉在现代汉语诗歌的某种极致和穹顶,似乎想在汉语诗歌的天空刨出一个洞,飞升至某个不可知的领空或神的界面”

  这是易飞对雷平阳诗歌文本扫描后精准的总结,这里的点评既有诗人写作风格,也有诗人在诗学精神追求的定位。

  易飞在点评刘川诗歌《如果用医院的X光机看这个世界》中写到,“刘川的诗辨识度很高,盖因异于常人的进入方式,或者用摄影术语来打个比方更贴切:取位。他的取位是刘川式的,他的镜头架在哪里呢?每首诗都是不一样的,天上的,地下的,侧面的,反面的,背后的,正的(几乎没有),反的,预设的,推演的……”

  这样的点评可谓全方位无死角的艺术探照灯式的透视,体现了一个诗评家的缜密思维,全面立体的艺术鉴赏力。

  而在对毛子的诗歌《偶然》点评里,易飞对诗人风格的辨识度,有着很精准的点穴,“毛子是当代诗人中具有特质的诗人,其诗作具有相当的精神强度。用毛子自己的话说,每首诗都要写到托孤的地步——把自己掏空,用完最后的力气……毛子的写作,大气而不做势,空透而不虚妄,卓越而不弄玄,出离而不搞怪。”

  这种百花齐放的点评,对于诗人的诗学风格,是一种阶段性总结,对于读者而言,可以整体把握诗人的写作风格,语言的行走脉络,对于理解诗人的每一首诗歌,具有重要的点拨和引领作用。

  对于评论与写作的关系,易飞也有自己的深度体悟与见解,而且他对于评论与写作存在怎样的开关,如何从不同场域间进行游刃有余的转化,都写得入情入理,令人拍案叫绝。

  他在对评论家霍俊明的诗歌《另一个尘世》中评论到,“一个评论家只要实现了打通——理论与文本的糅合、互证、,那么他一定是一位十分优秀的诗人。因为在长期的评论实践中,他发现和见证了很多文本的失误,所以在他的写作中,一定会避免诸多陷阱或缺陷,小心翼翼掌控着句子、词语以及修辞的方向和摇摆的幅度。”

  作为一名诗人,易飞深谙诗歌开篇的重要性,尤其是第一句的重要性。可以说,第一句是一首诗成功的基础。易飞在点评西川的诗歌《暮色》时写到,“一首诗的第一句非常重要,是要命的第一句,其确定叙述的格调、品格,以描述隐喻性场景进入,成为张力的预设,使之呈现模糊性。如果略带感伤与忧郁,则更为打动人心。”

  易飞的点评,切中诗写的要害,诗人创作中的彷徨与困惑。他对每首诗歌内部的“景观带”,都有全景式扫描,这样入骨入髓的点评,完全是实操层面的,对于诗歌写作者而言是金玉良言。

 

3、诗意发生学:诗意建构策略与诗歌写作路径的洞察
 

  如果说既往的诗歌评论侧重于诗歌整体诠释解构,那么易飞的这部《易飞掰诗—当代诗人佳作解读》则是进入了每一首诗神秘的腹地,引领读者不仅欣赏诗学风格艺术特点,更重要的是全面剖析诗意的生成,从而令读者洞悉了诗歌与诗意的涵义,对之前大众诗歌认知误区,有强力纠偏作用。其中,他对诗歌写作中语言、修辞、表达差异,普通写法与高级写法的鉴别都有详解,从这一点而言,易飞的诗歌点评是具有开创性的,里程碑式的解读。

  在点评余笑忠诗歌《最后一课》中,易飞写到,“读到这里,似乎脉络很清楚了:诗人(其附着为语言)—母亲—拐杖—针—婴儿(语言)—世界—小。余笑忠只用五行,实现了腾挪转向。”这是易飞总结的诗歌虚实转换的策略,在诗歌写作中,语言过实,诗歌就会呆板、枯燥,缺乏灵性,但语言太虚,就会令诗歌悬空,诗意不落地。因此,对于如何处理虚实转换,易飞在这首诗点评中做了示范性讲解。

  还是在点评李元胜诗歌《我想和你虚度》中,易飞对诗歌最后两句“直到所有被虚度的事物/在我们身后,长出薄薄的翅膀”做了如下的点评,“如此看来,这种虚度肯定不是一般的虚度,是格物之度,嬗变之度,涅槃之度。我们在虚度中体会到生命的精髓,人生的真谛。我们所经历的生活中的所有的苦与痛,正破茧成蝶,长出薄薄的翅膀,开始心灵的放飞”

  在一段点评中,我们可以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一首诗是需要诗人和读者共同完成的,这个完成,主要指诗意的释放与解读。一位诗人根据艺术构思,写就一首诗,语言之外到底有多少诗意(言外之意),也是决定一首诗成功的关键要素。因此说,一首诗最终的完成,是诗人和心有灵犀,具有高度敏感颖悟能力读者的双相完成。

  评论家易飞凭借自己的艺术直觉,替我们绘出了李元胜这首《我想和你虚度》奇妙丰盈的诗意,这对于诗歌写作者而言,就是一场诗意“解剖课”,诗歌创作者在他的点评中获取写诗“临门一脚”的功力。原本神秘的令人困惑的诗歌写作,在这种“庖丁解牛”式的解读中,便一清二楚迎刃而解了。

  著名文学批评家哈罗德.布鲁姆说,诗歌叙述是一个魔方,真正灵性的写作者,很容易悟出诀窍,并把它作为楔子楔入诗意大厦的砖墙里。易飞也对叙述这种诗歌中常用的艺术手段,做出了自己的价值判断。他在点评梁平诗歌《在某个夜里突然失踪》里写到,“诗歌的叙述我以为正是现代汉语诗歌的立身之本。不必见叙述就以习见的认知生出痼疾。”

  接着易飞旁征博引,将著名诗人诗评家的观点作为例证,“臧棣先生认为,当代诗的叙事性,在优秀诗人那里,主要不是用作对经历和事件的讲述,当代诗的叙事性是对诗的氛围的诉说,其强调的是故事性和寓意性互相渗透。刘川先生则认为,叙述中的戏剧化,则更加显示隐喻和张力。”

  易飞包括其他著名诗人的关于叙述的观点,正是现代诗诗歌写作,诗意生成的关键手段。他拨云见日,澄清了叙述的真正意义和价值,对于现代诗写作者而言,是一次惊喜的收获。

  此外,易飞在评价王单单诗歌《清明书》中对于如何摆脱诗歌写作的类型化,框架化高屋建瓴般地提出了有效建议。易飞还对一般诗歌的结尾,对写诗者提出了要求。他在唐小米诗歌《剃须刀》点评中,引用了英国评论家弗兰克.克默德话说,“最好的智慧大约和如何结尾有关”这是对诗歌“虎头豹尾”的通俗易懂的诠释。

  易飞的这部评论集,既有艺术风格的宏观整体把握,更有文本细读的精妙解读,最令人钦佩的是他的豁达胸怀,兼容并蓄的艺术视野,对自我严苛的治学态度与精神。他的这部评论作品,具有“循证诗学”的创造性色彩,兼顾了诗人诗学风格分析,语言特质,切入视角,以及结构分析,诗歌内部空间建构,诗意延伸拓展等具体细腻的诗歌写作实操技术与经验。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在《易飞掰诗—当代诗人佳作解读》这部评论集中,易飞介绍了诸如陈超、奥登、简.郝斯菲尔德、韦恩.布施等中外诗人诗评家关于诗歌创作的观点,让比较文学作他这部评论的背书,这令这部评论集既有理论高度,又深入浅出,同时做到了有趣有味有格。从这部评论集的写作语言与宏大架构看,它无疑也是一首“长诗”,呈现出简明而深邃,隽永而温情的艺术特质。(4519字)

  备注:本文刊于2024年9月19日《湖北日报》(节选)